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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连忙说:“小兄弟念书要紧,明天还是不要来了。我、我自己可以的。再说,我的仇家厉害…”。
“我不怕。你、你自己在这里不怕吗,听说这里有、有那个的…”说着比了个尖嘴巴尖耳朵的狐狸样子,在他心里,狐狸精的传说远比园外的纷杂世界更真实。但他扮的狐狸实在是只见可爱,不见可怕,那人扑哧一笑:
“我不怕。你快回家吧。”
张仲允刚要走出暖阁,那人忽然又叫住他,再次叮嘱到:“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见过我的事。家人、先生、朋友都不要说。”
张仲允稍有犹疑,还是应声说好,然后匆匆地跑走了。
一路上,心里还不断回想今天的际遇。罗湘绮比他大不了多少,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可是现在有一个比罗湘绮还要大的少年,却这么信任他,让他觉得雀跃不已。心里很想把这件事马上告诉罗湘绮,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值得信赖、能够依靠的人。但又记挂着自己的诺言,想了又想,心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不要告诉的好。
一路跑一路想,连穿过黑黢黢的废园时也忘了害怕。跑出园子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居然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六、疑窦
罗湘绮觉得张仲允这两天有点不对头。
前几天,虽然自己对张仲允总是保持距离,但他有事没事还是在自己眼皮低下乱晃。一会儿和李源高声笑闹,一会儿又故意大声唱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俚曲,边唱边斜瞟着自己,希望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罗湘绮故意装作没看见,但心里仍旧觉得温暖,尤其是那天张仲允大声说,明白他的处境、要帮他的话之后。
罗湘绮祖籍海宁,家里也是江南的大族。罗家一直诗书传家,族中多出才子名士。罗湘绮的伯父年轻时曾往无锡东林书院游学,其子湘绵中进士之后又拜东林领袖邹元标为师;湘绮之父平时也和东林士人来往密切。所以,罗家可以说是与东林渊源颇深。
而且,更让人担忧的是,上次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诸君子被执入狱,堂兄罗湘绵也曾和一群年轻的官员联名上书为他们开解,但这些奏折哪里会让皇帝看到,还不是尽数被魏忠贤扣留。随后这些年轻的官员们也都被革职收监,现在仍是吉凶难卜。
消息传出后,和罗家来往的亲戚朋友顿时少了十之七、八。不是大家势利,实在是东厂和锦衣卫太过狠毒。为了怕东林日后报复,魏忠贤是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一时冤狱满地,被暗杀,或失踪的名士也不知有多少。弄得老百姓闻东林色变,为此还有夫妻仳离,兄弟断义的。
本来罗湘绮在绍兴也是有名的佳公子。家世好,人又生得好,诗文俱佳,又写得一笔好字,因此不少人争着结交。但自从时局陡变,人人见了他都换了一副嘴脸;以前越是对他着意巴结的,现在越故意要躲着走。罗湘绮虽从不在意那些人,但世态炎凉,还是令他心中伤感。由此,这时张仲允对他的深重情谊,显得格外珍贵。
正因为这情谊的珍贵,让他更加害怕,万一自己家族遭难,连累了张仲允怎么办。因此才对他冷淡疏离。
但这两天张仲允不仅不再时时想办法来搭话,甚至昨天自己主动跟他说话时,他还支吾闪躲,这让罗湘绮很是难过。难道他也和那些人一样,怕被自己带累吗?或者是自己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了?
他并不知道,张仲允正在极力隐忍着和他共享秘密的冲动,很害怕自己一和他说话,就把不该说的也说出来,违背了亲口许下的诺言。
渐渐地,罗湘绮看出了张仲允的躲闪并不是对自己的反感,而是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他每天早出晚归,背着大家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弄些什么。罗湘绮暗暗留了心。
傍晚,结束了课业,张仲允磨磨蹭蹭地收拾了笔砚,看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就自己悄悄向废园深处的暖阁走去。上午刚刚下了场雨,虽是四月天气,有风吹过的时候,颇有些凉意。园中荒草的叶子上,此时还沾染着未干的雨水;从草丛中走过去的时候,鞋子和裤脚都被打湿了。
到了暖阁推门进去,看到那个杨姓少年——他自称姓杨,小字般若——正缩成一团,蜷在榻上。听到有人进来,忙撑起身来细看,看到是张仲允,松了口气道:“小兄弟,不是叫你别来了吗?怎么又跑了来呢?”
张仲允笑道:“我不来,你吃什么?”一面把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东西:火腿、干酪,各类细点,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榻上。
“你…,我…。”杨般若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末了,竟咳嗽了起来。
张仲允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他脸色异样,这时又伸手向他额上探去,发现竟是在发热。
“你在发热呢。糟了,肯定是下雨天凉受寒了,这样可不成。”犹豫了半天,“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叫个大夫瞧瞧吧?”
“不!不要去!”杨般若蓦地抓住张仲允的手,一边咳嗽,一边气喘着说:“听我说,好兄弟,千万不要去。我好歹烂命一条,生死由天。你要是真找了大夫,把这里的事情传出去,带累了兄弟不说,说不定还要连累你的家人。吃的你也给我带来了,我的腿就快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快回家,就当从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快走!”一面说,一面狠狠往外边推张仲允。
原来杨般若本来想着和张仲允不过萍水相逢,并不会有太多交道。但自己因腿伤迟迟不愈,在这里滞留过久,偏偏张仲允古道热肠,对自己百般照顾,眼看是牵扯日深。心中未免焦躁担忧,因此发起急来。
张仲允自从遇到杨般若,就看他虽然身处泥淖,仍是一副从容和煦的模样,并不怨天尤人,愤恨不平。但这几句话,却说得声色俱厉,神态凄惶。张仲允不由得愣住了。
就在此时,却听得“吱嘎”一声,原先掩好了的暖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七、诡变
两人都吓得心里一颤。张仲允仔细打量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湘绮站在那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同时还觉得有小小的窃喜。
其实罗湘绮也偷偷松了口气,一开始以为张仲允误识了什么浪荡子弟,偷偷到此地会面。后来听暖阁内的人讲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怎么的就很是感觉欣慰。但仔细一想,却觉情况并不比结交浪荡子弟更加简单,犹豫了一番,还是怕张仲允吃亏,这才推门进去。
张仲允忙着赶上去对罗湘绮说:“阿锦,你怎么来的?你是跟着我来的吗?”脸上不由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想起了身后的人,“噢,对了,这位是杨家哥哥,是被仇家追杀才躲在我们这里的。”
又回过头来安抚杨般若:“不要紧,他是阿锦,是,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说着就把杨般若早些时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罗湘绮听。罗湘绮听着张仲允的讲述,望向杨般若的眼睛里却透露出重重的疑惑。杨般若虽然知道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比张仲允稍大些的孩子,但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心里一紧。
等张仲允讲完,罗湘绮就上去弓身施了一礼:“见过杨兄。听杨兄口音,好像不是本乡人。”
“在下是台州人氏。”
“哦?台州?不知台州是哪家的子弟这么大胆妄为,目无王法呢?”
“这个…,仇家势力太大,小兄弟还是不要深究了吧。”
“据小弟所知,台州最大的官员就是知府严敬之严大人,据说此人律己甚严,难道是他家公子大胆扰民么?”
“嗯…,并不是那个严大人…”
“那是辞职告老还乡的高大人家的公子么?”
“那个…”。
罗湘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杨般若回答不及,干脆皱着眉头不语。张仲允在一旁看不过去,悄悄拉了拉罗湘绮的衣襟道:“阿锦,杨哥哥不愿说就算了…。”
“…”罗湘绮叹了一口长气,不再言语,一时间暖阁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得见窗外花落的声音。其实,他也并不熟悉台州官场的情形。上边那些人,不过是听父亲和朋友、同僚闲聊时提过一两句,这时随口拿来试探杨般若的。试探的结果,显然是这个人向张仲允所述的经历中有真有假。看他落魄的模样,避祸应该是真,避祸的缘由却未必属实。联系到这些天的见闻,罗湘绮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只是事关重大,还不能够贸然下结论。
半晌,罗湘绮抬起头,望着杨般若的眼睛里有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柔声说道:“我看杨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染了风寒了?”
杨般若看罗湘绮突然改变了口气神情,一时有些发呆,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他不答,罗湘绮径自走到他面前,一伸手,在他前额上搭了一下。杨般若还没有回过神来,那洁白修长的手指却已经从他额头上移开了。
“正在发烧呢。”走近了才看见,杨般若褐色的衣袍上,有着条条暗红的色泽,赫然正是干枯的血迹!不由得心里发颤,声音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杨兄受苦了…。”
说着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杨般若身上,自己只剩下白色的夹衫。
这下不仅杨般若,连张仲允也被愣住了。
杨般若虽然不明白罗湘绮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言辞尖利,然后忽然又变得温柔亲切,但身上的温暖实在难以拒绝。抬头望向罗湘绮,只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尊重、同情和怜惜。心头一暖,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奔波多日,屡次被追打、驱逐、唾弃,尝尽艰辛屈辱。虽然有正义的信念支撑,但到底年纪尚轻,时时觉得孤单绝望。但实在想不到,如今会在这两个比自己还要年少的孩子身上,得到这么多的关怀和温暖。
一时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一会儿,罗湘绮道:“这样病着不是办法,何况身上还有伤。”沉吟了一下,对张仲允说:“允文,不如这样吧。请大夫来是万万不行的。不如你到城东药堂,讨一包消寒丹来。这药治风寒最是有效。吃得几次,好了便罢,不好再想别的办法。去拿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要是他们问给谁买的,你就说…,嗯,就说…”。
“我就说是替扫园子的老孙头吧。他又聋又哑,常常央我们代买东西的。他的手势别人一般又看不懂。”张仲允接着说。
“好。”罗湘绮夸赞似地对张仲允笑了笑,颊边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张仲允兴高采烈地跳出门去跑走了。
杨般若本来想要阻拦,但看到罗湘绮望向自己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便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