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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的事怎么能不关我的事,难倒,难倒你忘记了,我们不是说过生死都要在一起的么?”张仲允的眼神既苦痛又灼热,深深刺痛了罗湘绮的心。
罗湘绮垂下袍袖,盖住了他簌簌发抖的双手。紧紧闭目,深吸一口气,然后又蓦然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地说到:“我没忘。但我也还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强迫我做任何我不喜欢做的事情。现在,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了,你又何必阻拦。难倒,你、你也和其他那些人一样,只不过拿这话做幌子来哄我?难道你想我一辈子做你的禁脔不成?”
张仲允如被闷雷击中,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浑身的血液霎时都冻成了冰。他直勾勾地看着罗湘绮,眼睛里几乎要沁出血来。难倒,难倒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难倒我在你心里,竟和那些欺负你、算计你,想要攫取你、羁留你的人一样,只为满足自己的贪婪和肉欲?
看着张仲允灰败的脸色和不信的眼神,罗湘绮也是心头沥血,双手几乎要不听使唤地自动向他伸过去,想要拥他在怀,想要向他陪一千个不是,只要能换来他眉头片刻的舒展。
但是,不能,不能!早就知道后来的这几句话最能伤他——他比常人执著、宽忍,骨子里却也比常人更为骄傲和自尊。但自己还是故意说了出来,故意狠狠一击直中他的软肋!此时又怎么能功亏一篑!罗湘绮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屏息等待,看他接下来是会为自己辩白,还是会怫然大怒?
但张仲允只是如死一般沉寂。仿佛罗湘绮那几句话就是一记重锤,早就一下子把他的灵魂给震出躯壳之外了。那几句话,不但是对他人格的否定,更是对他们这么多年来相知、相惜、相恋的否定。
张仲允此时感到的并不是痛苦,他感到的,是比痛苦还要难以忍受的空无。他一个人的空无。
转身,推门,走出。
路过院中桂树,常风抱拳施礼到:“张贤弟,别来无恙。”
张仲允看了他一眼。虽然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却只是空茫一片,水波不兴。然后径直走出了院门。
书房中,罗湘绮跌坐在了椅子上。
三十九、留伫
罗湘绮跌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言不动。
常风已走至他的近旁,他依旧连眼皮也未曾抬起。以常风习武之人的耳力,早就听到了屋内两人的对话,也知道罗湘绮此刻的心情。他不动,他便在这里陪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罗湘绮才慢慢抬起了头:“怠慢常兄了。”
“湘绮此话太过生分。”
“我还有些须微物需要收拾,今日便不能多陪常兄了。”宛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常风点点头,“好,明日午时,我在门首相候。”说罢起身,拱手。
罗湘绮还是呆坐不动。
常风径自走去。
他不着急,他有的是耐性和时间。每年暮春,他都会去探望罗湘绮,最初是去祥符,然后是到京师,如今是下江南。只不过今年不同的是,他无须再遮掩躲避。他来时本以为应该是看到他和张仲允悠游林下,神清气爽;不想却看见他独自一人,黯然神伤。他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却明白这种感情必然会遭遇到非同寻常的阻力。因此,虽出意料,却并不惊讶。
于是,他试着重提当日的邀约,让他惊喜的是,罗湘绮这次只略微犹疑了一下,便应允了。他自然知道,这应允背后必有种种隐情。但他不管,只要他愿意跟自己走,其他的事情都大可暂时放在一边。只要…,将来他有的是时间。
常风没有骑马,闲步从市井间穿过。头一次在注视街头芸芸众生的时候,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罗湘绮在书房里,不知道坐了有多少时间。
那次,杜灵运兄妹来家中探视的时候,他禁不住开始设想,如果没有自己,张仲允的生活中也许会发生的种种其他的可能。
他们出发时,自己在后相送。前面杜灵芳不知仰头在和张仲允说些什么,眼神殷切,笑容甜美。张仲允稍稍侧头回答,表情温柔。不远处杜灵运凝视着他们两个,会心地微笑。
这才是值得羡慕的生活吧。也是能够被世人所承认的幸福。
即便是像李源和宋柯对母命的抗争,也算是师出有名。自己这样的,该算做什么?
马车渐渐走远。那一个妩媚、一个俊朗的并肩而行的身影,却深深熔铸在罗湘绮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但还不止如此。
那一日,他从书院讲学回来,刚进屋洗了手脸,却听得门前有车马声,然后好像有人进了院门。罗良那时正在后院安排晚饭,罗湘绮便亲自出来招呼。
进来的人是张仲允的母亲赵氏,孤身一个人,侍女和车夫都留在了门外。
罗湘绮忙把她接引到厅中奉茶,那边李源、宋柯也过来见礼。
赵氏脸色铁青,并不受礼,却也不吵闹辱骂。说来此只问三句话,问完就走。
你知道不知道张仲允曾当着他父亲的面剔骨还肉,逼他如此,你情何以堪?
张仲允家中上有祖母、父母,中有兄弟,下有子侄,如今为了你一人而把一家人抛却脑后,岂不是陷张仲允于不仁不孝之地?
你本是忠心护国的比干,为何却非要作那狐媚惑人的妲已?
因此,今天来不为别的,只求你成全了我儿子的名节,也成全了你自己!说着当着李源和宋柯的面,直直地跪在了罗湘绮的面前!
罗湘绮惊得连忙伏地叩首。
李源和宋柯也唬得不轻,忙上来搀扶。赵氏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深深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罗湘绮,拂袖而去。
罗湘绮缓了半天才慢慢扶着桌腿站了起来。虽然赵氏只是仅识“之”、“无”等字的妇道人家,但身为世德堂的主妇,各色人等都见过一些;平时好听弹词、折子戏,各种掌故也知道一点。因此说出来的话,分量不轻,火候恰好;字字犀利,句句惊心。
但最主要的是,她是以母亲的身份来质问的。罗湘绮可以在金殿上慷慨陈词,却不知该怎么应对一个母亲。尤其是张仲允的母亲。
那一字一句,就如一个个铁荆棘,招招中的,都钉在了罗湘绮的心口上。
其后那几天,罗湘绮在心里百般挣扎,反复问自己这一次是不是逃不过去了。
他知道,一直以来,张仲允都恨不得化身为大堤,把惊涛骇浪尽数都收揽到身子的一侧,另一侧,是城西这个庭院的和睦安宁。而现在,洪水扑过堤坝,他终于要亲自去面对那狂澜,而面对的方法——难道是走开吗?
他也曾不断猜想,张仲允臂上的割伤是怎么来的。但他还是没有、也不敢去想,张仲允居然是要向他父亲剔骨还肉。他举刀向己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痛啊…。痛得罗湘绮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浸透了中衣。
逼他如此,你情何以堪?
你本是忠心护国的比干,为何却非要作那狐媚惑人的妲已?
情何以堪…
你本是…比干…,妲己…
…
这些词句,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旋跳荡。
晚间他又开始失眠。有时即便是入睡了,也很容易被梦魇惊醒。梦中有时是张仲允衣衫单薄,浑身浴血的样子;有时是他逝去多时的父亲,本来还在称赞他是罗家的好男儿,却突然会横眉冷对,满脸鄙薄;甚至有时还会出现那个锦衣卫持着鞭子,笑容倨傲淫邪的样子
往日深藏于心头的阴霾忽然又兜头盖脸地向他反扑过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原本以为一切都正常有序了;自己已足够强健,不再是当年那个哀哀无告的少年。但早些年那些阴冷的回忆,就好像是盘踞于心灵一角的险恶的兽,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现在却伺机反噬。
天气一日日变暖,罗湘绮的心却一日日变冷。
离开?离开么…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要如此么?
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离开,谁也不惊动,也许是个好办法。但是却真的不忍心不再见一面,就这样从此天涯海角。不,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才行,不然以他的性子,一定又会到处找寻。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恰好这时,常风来到绍兴,又邀他同游。罗湘绮不在乎是常风还是谁,他只想再多一个理由,让张仲允相信他想要离开的理由。虽然这样利用常风他心中很是歉疚。
本来想等张仲允回来休整之后,再慢慢跟他说。但他一看到张仲允,居然就忍不住把斟酌多时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因为这时不讲,恐怕就再也没有勇气讲了。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目光是那么纯净…。
终于还是说了。在他毫不防备的时候倒戈一击。他走了,他走了。他肯定是生气了。他再也不想看见我了。目的达到了,达到了…。
罗湘绮蜷缩在坐椅里,觉得肢体被硬生生扯裂开来似的痛。自己已是血肉模糊,满地狼藉。
隔天。李源和宋柯坐在西厢房,一个理线,一个织布。忽然,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马嘶声,然后看到常风从大门进来,直奔北屋而去。
宋柯从织机上下来,就要往外走。李源伸手拉住了她:“你不要管。”
“不管他就走了!”宋柯急道,但又挣不脱。
“打一赌!我猜他不会走。”
“你怎么知道不会走?真走了怎么办?”宋柯不屑。
“吓,我和他们同窗那么多年,他们我还不知道吗?”李源一撇嘴。
“哼!就你和他们是同窗吗?我也和他们同窗那么些年呢。”
“那我还和张仲允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呢!你行吗?”
“你!…”宋柯不由红了脸。
“我什么?你怎么脸红了?眼珠子乱转什么?是不是在肖想你相公我穿开裆裤的英姿啊?”
宋柯反倒气笑了,拿起一把丝线往李源背上抽了过去,却被李源接在了手里。
“好了,好了。要耽误好戏了。”李源安抚道。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屏息从窗口往北屋张望。
过了一会,只见常风推门走了出来,微微低首,脚步凝重。走到院中桂树下,稍顿了顿,又回身拱手道:“常某改日再来探望湘绮。”
罗湘绮站在北屋门首,深施一礼,却不答言。
李源叹道:“这也是个痴的,还不想罢手。真是,不如以后把那个杜灵运什么的妹妹聘给他。”
宋柯一皱眉:“你怎么想到这上边去了?”
“嘿嘿,那不是两人长得像么。仲允不要,就给他好了。”
“不要乱说。人家好好的姑娘,禁不住你这样乱嚼舌根…。”宋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罗湘绮也从北屋出来,直接向院门走去。
这次不等宋柯有所动作,李源就长腿长脚地几步跨了出去。
“湘绮要出去么?”李源问道。
罗湘绮见他发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地说:“我去找允文回来。”
李源背后的宋柯听见,悄悄长舒了口气。
“那你知道他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