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会的,会的…。
张仲允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室内流动。突然看到了地上的废纸箧,里面胡乱团着好几张沾染墨迹的字纸。
凡是有罗湘绮笔迹的纸张,张仲允都十分爱惜。出于这种习惯,他走上前去,拣起那几张纸,在书案旁坐下,一张张仔细摊平。
忽然,张仲允的手开始轻轻地颤抖。
那几张纸上面的字迹,有的多有的少。其间还有大片涂抹的痕迹。但是全部都有着同样的抬头:
“贤弟允文谨识…”。
张仲允把几张纸凑在一起,急切地往下读,但字句往往被随手涂抹的墨迹打断,显示出书写之人心绪的犹豫和烦乱。
“长忆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吾与弟并肩同游,泛舟东湖之畔,折柳大禹陵前。奈何风云忽变…”。
虽然他绝口不提从前,却原来也和自己一样,那么怀念少年时大家在一起的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张仲允感到眼睛湿润了起来。
“…回想前尘往事,中夜辄辗转难眠,汗湿重衣…”张仲允在错乱的墨迹间,又看到这样的字句。他感到自己心都缩起来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是无法摆脱过去的梦魇吗?还是为国事担忧?或者是为生之苦痛和多艰?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去抱慰他的所有的孤独和烦难。
“…父母虽中途捐弃,幸其可相伴于黄泉;阿秭女流弱质,然可喜子孝夫贤。余心所挂念者,唯弟一人而已…”。书简到此为止,再没有写下去,张仲允翻看其他的纸张,没有;又去看废纸箧,也没有。
不过够了。张仲允轻轻抚着那些残简。这就够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被划掉的词句,究竟讲了些什么。虽然不清楚,在面对纷繁的世事,和这份超乎常情的感情的时候,他有着怎样的迷茫、混乱和犹疑。但他心里有他,原来他也一直挂念着他,这就够了。
紫禁城内,罗湘绮整理好衣冠,随文官的队列,慢慢走进大殿。以往看到这些衣冠楚楚、面无表情的人偶一样的官员的时候,他会觉得格外茫然和消沉。但是今天,他却感到内心一片空明坦荡。他知道,有个人,不管怎样,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罗宅的小书房里,张仲允手里握住那些残简,把头抵在桌案上,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无论怎么样,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行行重行行》(下) BY:淇奥
二十一、庭杖
张仲允斜倚在床柱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恍恍惚惚地似乎看到,有很多面目狰狞的小鬼,在床下逡巡,仿佛随时都会越过自己,将鬼抓攫向里侧的罗湘绮。
张仲允在梦中挣扎,极力想要阻挡他们的接近。但四肢都像被魔咒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突然有一只嶙峋的手慢慢向罗湘绮伸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张仲允闷哼一声,终于冲破了梦魇,伸手去阻挡那只手——却挡了一个空。拭去额上冷汗,四下观望,哪里有什么鬼影?只有烛火在晚风中飘摇。
门好像没有关紧,打开了一条逢。堆放在椅子上的、罗湘绮染血的衣衫也不见了。大概是罗良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把门关好了罢。
张仲允看向俯卧在床里侧的罗湘绮,他面色苍白,在睡梦中还轻轻皱着眉头。
回想今日白天的经历,一切仿佛比刚才的梦魇更加惊惶难耐。
上午,张仲允在罗湘绮的书房中闭目静待。四周一片寂静,到最后,仿佛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像刀锋一样割裂灵魂。以为时日就这样静止凝固了。突然,却听到大门口传来了人声的嘈杂。
张仲允飞奔出去——
在魏学洢和史可法的搀扶下,罗湘绮浑身浴血。
那血红的颜色是如此鲜明,张仲允仿佛被人突然用棍棒猛击了一下,头疼欲裂,脚步变得踉踉跄跄。
这一瞬间他想和他一同去死!也胜过这一次又一次生生地折磨!
罗湘绮此刻还是清醒的,他居然抬起低垂的头,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微笑。
那微笑是一朵带刺的花,一下子就嵌在了张仲允心口上。
那是一种多么尖锐的刺痛。张仲允却恨不得张开怀抱,拥抱这疼痛,让它更多、更深些。
他们让罗湘绮俯卧在床上,以免碰到背后的伤口。
魏学洢请来的郎中开好了内服和外用的药,说需要马上清理伤口上药才好。郎中想要过来掀开罗湘绮的染血的衣襟,却被罗湘绮拼命挣动地按住。
看到这个情形,一屋子的人慢慢散了开去,老仆罗良一边走一边拿袖子拭泪。只剩下张仲允和魏学洢站在床边。两人互相对视,四只眼睛都布满了红丝。
最后魏学洢长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罗湘绮,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张仲允关好门,转身轻轻去解罗湘绮的外裳。罗湘绮还要挣动。张仲允慢慢抚着他的手心道:“阿锦,是我,是我呀…”。罗湘绮这才安静了下来。
染血的衣衫就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床榻上的人,新伤压着旧伤。
张仲允用温水轻轻擦拭,用手指肚沾药轻轻涂抹。
虽然心在泣血,但张仲允明白,很难会有比这个更好一点的结果了。
今日朝会,罗湘绮拼死直谏的结果,是庭杖三十,贬为庶民。
既显示了天子的仁慈,又可杀一警佰,从此使人对此事缄口不言。确实是“仁慈”,因为如果有意,天子的一个眼神,就可使受刑之人片刻之内,立毙杖下。相对来说,罗湘绮看起来虽是血肉模糊,却并没有伤及筋骨。
收拾完毕,罗良端来了汤药。罗湘绮喝过之后沉沉睡去。张仲允便斜倚在床头凝望着他。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半夜罗湘绮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昏迷不醒,水米不进。大家忙又把郎中请了来,郎中说,病情来势虽猛,但并不凶险。只是因为罗湘绮多年来五内郁结,思虑过多,再加上棒伤,才会如此萎靡。只要安心静养,调理一段时日,就会好的。
第二天,魏学洢又带来了新的伤药。说是一个江湖人给的,治疗外伤极为有效。张仲允小心给罗湘绮涂过,果然觉得比上次郎中给的伤药好用一些,而且有一种奇异的香味。看罗湘绮的表情,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顿时觉得心里宽慰了许多。
趁罗湘绮昏睡期间,张仲允着手安排善后适宜。京城是是非之地,万万不能再呆下去。罗湘绮被免官,平时来往走动的同僚不见了大半。剩下几个来探望的东林旧友,也被张仲允挡了回去。过了几日,举荐袁崇焕为兵部尚书的辅政钱龙锡,也被抓进了大牢。朝中纷纷传言,说他最后也难逃凌迟这一劫。
是时候该抽身了。对于官位,张仲允毫不留恋。本来凭着少年意气,他想要干脆一点挂冠而去罢了。但是又想到,他现在是以一身承担着两个人的命运,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冒险行事。于是还是中规中矩地往工部递交了辞呈,借口是祖母年迈体弱,思念孙子,所以自己要回去恪尽孝道,承欢膝下。
虽然哪朝哪代都不缺乏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戏码,孝道仍然是场面上必须尊崇的准则。于是,推拒了例行的挽留之后,张仲允也恢复了他的庶民身份。
罗湘绮养伤的时候异常安静,似乎对这一切一点都不吃惊。张仲允说什么,他都微笑应承。于是一切都安排妥当。
他们要回江南。
重回山水间,重回荷风月影之中。
二十二、归程
张仲允和罗湘绮终于踏上了重返江南的路途。
就在他们整装待发的同时,史可法也接到了调令,命他到中原剿匪。魏学洢将以幕僚的身份同行。本来史、魏还想请他们多留一段时日,等到史可法述职之后,再一同南下。但张仲允去意已定,仍按原定日期启程。只是一再嘱托史可法到中原之后,留心打听宋柯的消息。
四人在长亭洒泪而别。
罗湘绮伤势已痊愈大半,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张仲允特别找来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亲自驾车,好让罗湘绮可以在车上一边休息一边赶路。另一辆马车堆放行李,由老仆罗良坐在车上看顾,另外雇了一个年轻力壮的伴当驾车。本来罗湘绮念罗良年过六十,想要送他到姐姐那里颐养天年,但是他一心顾念少主,因此执意同行。
此时正是初夏天气,走出京师,只见四野一片绿意,空气中飘浮着不知明的花香,张仲允和罗湘绮的心境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一路向南而行。张仲允望着罗湘绮和山水一样越来越温润的眉眼,在心内暗暗发誓,愿罄尽一生之力,去承担此后的一切艰难辛苦,决不让眼前的这个人再受到一点伤害。只愿他也能放下以往的心结,从此寄情山水,携手江湖。
自罗湘绮罢官这一个多月以来,张仲允日日都守在他的身边。愈是靠近,对这个人的怜惜就愈发深切。
他知道了罗湘绮原来那么容易被恶梦惊醒。每当这时,他会轻轻拍抚他的脊背,直到他重新进入梦乡。
罗湘绮还特别厌恶爬藤类的花草,看到凌霄、爬山虎和菟丝子一类的东西就想要把它们从攀附的树木上扯掉,要不然就赶快避开,好像不避开,那些东西就会缠绕到他身上来。
罗湘绮其实很害怕别人的靠近。为了照顾伤重的罗湘绮,张仲允晚间一直在他床榻的外侧休息。每次当张仲允情不自禁地往里侧移动,靠近他,把他夹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的时候,罗湘绮就会特别地惊慌不安。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张仲允改睡在了床里侧,每晚都会规规矩矩的贴着墙侧卧。开始的时候,罗湘绮总是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会慢慢贴近,悄悄握住张仲允的手,或者把手搭在张仲允的肋间。
自从那晚之后,两人的亲昵也只是止于此而已。并不是没有更多的渴望。但就算只是这样看着他一天一天好起来,张仲允心里还是感到无比的欣悦和满足。
行行重行行。
因为罗湘绮重伤初愈,罗良又年迈,行程安排得并不紧促。
一天行至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罗湘绮在车中坐得气闷,想要下车行走片时。张仲允就陪他到溪边的林间散步。一路杂花生树,暗香浮动。
此时日已尽午,有三三两两的村女,洗衣归来,一路欢声笑语地沿着溪流往村庄的方向走去。张仲允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不由也感染了她们轻快的心境,跟着微笑起来。
近旁的罗湘绮看到,慧黠的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到:“乱花渐欲迷人眼…”张仲允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嘿嘿笑了一下,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不想罗湘绮又刻意往他的身下瞟了一眼,接下去说到:“浅草才能没马蹄。”
“你…”。张仲允气结。不过被嘲笑的尴尬瞬间就被惊喜的情绪淹没。他的阿锦难道是在吃醋吗?而且,他又多久没有看到这样风趣而又有些促狭的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