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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国中时交的第一个小女友,在交往两周后,就和他分手了。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高兴的样子,我每次都得提心吊胆地怕自己又让你不高兴了。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子处处小心害怕,所以我们还是别在一起吧!」女孩这么说。
高中时交的第N个女友,也说了类似的话。
「看到我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你还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不喜欢我就直说,不要给我装副酷脸,冷冰冰的!你不希罕我,多得是别的男孩要追我,我要和你拆!」
曾有人说脸是一面镜子,当你笑着的时候,别人也会笑脸以对。
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又桦拥有的不是面普通的「镜子」。他的镜子歪斜了,映不出心思,曲解了影像。
连母亲也常在外人面前,抱怨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怎么和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这情况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变化,母亲总是看到他就唉声叹气,说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心情不好」。
究竟母亲和那些爱上他的外貌,主动想和他交往的女孩们,从自己的脸上看见了什么样的表情呢?似乎都不是又桦所「以为」的那号表情。
他笑了,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高兴。
他哭了,哪怕没有泪水,他一样非常伤心,只是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悲哀。
他怒了,印在眉头间的纹路,仿佛不能将自己的情绪传达到外界。
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认为他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人漠不关心。
其实他不是没有表情,只是要判断何时该大笑、该微笑、该苦笑,或是表达愤怒到什么程度才是恰当的等等之类的问题,总会令他犹豫、困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错过了时机,造成了误会。
一次次伤害,一次次教训,又桦从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到逐渐习惯。他的表情越来越少,他对人际关系的嗅觉越来越迟钝。与其让人误解,不如保持点距离,让人「不明白」就好。因为人们面对「不明白」的东西,会勉强做出一套能让自己接受的解释。即便大家误会他是「傲慢」、「冷血」、「无动于衷」,也好过「期待」越多,继而「失望」越大的连锁反应。
封闭在又桦周遭的象牙塔高墙,在无形中,日积月累地变得相当坚硬、厚实。
不是刻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他承认自己「放任」情况恶化,消极地远离人群。纵使听见人家批评他「跩什么跩」、「装酷」,也不会积极去向外人解释。总是一个人独立自主、凡事尽量不「靠」朋友,久而久之连「朋友」都不需要了。大学时代,还特别挑最冷僻的数理科系就读,过了相当「冷清」的四年大学生活。
在学生时代里,不与人来往也不成问题。但出了社会,情况便截然不同,想混口饭吃就不能不与人来往。
又桦进入证券商的契机,是听从了学校里一名颇赏识他的副教授的建议。毕业前夕,那位副教授找他过去长谈。
「梁又桦,你在校成绩不错,如果想从事研究工作,继续一边考研究所、一边做助教也是个选择,不过……以你的个性成为教授的话,会让人有些担心。做一名学者不是只要面对学问,写研究报告就好,还得面对许许多多的学生,传授他们学问,你有这样的使命感吗?」
关于前途,当时他并没有想太多。「使命感」这三个字,听来异常沉重。
「倒是你对数字的敏锐程度,我觉得有份工作挺适合你去挑战的。起初应该会辛苦一阵子,但是只要你累积出一定的成果,我想你在那一行会如鱼得水。」副教授递给他一张名片。「这间证券商是老字号,我朋友在里面干人事经理,正在积极寻觅有能力的好人才,他也有请我帮忙物色。你想不想到那边试试?」
副教授是真心为他设想,或是迫于人情压力而随便捉两个学生进行游说,谁也不知道。但是那席话无可否认地影响了又桦的人生方向——促使他一脚踏入金融证券圈。
起初的第一年,真的非常辛苦。
每天都像在骑马打仗,而且还是骑着一匹陌生又难以预料、无法驾驭的劣马。上班时被上司、前辈们炮轰,下班后还得抱着各式各样的股票相关常识,投资策略书籍囫圃吞枣。
其中最大的难关,还是面对客户的时候。号子营业员和业务员、服务生、推销员没两样,从接单、下单、努力拉客户创造业绩,到逐一向客户们推销基金,没有一样不是需要良好的应对进退与口才沟通能力。可想而知,这对又桦而言是一场多大的试炼。
前几个月不时都有客户向上司抱怨——
「你们的营业助理怎么老是臭着一张脸?他的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儿吗?」
那段日子,又桦的公事包里,一直放着「辞呈」。屡受挫败之际,他就会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再放回包包里。
要辞职,什么时候都能辞职。
支撑他的是一个小小的信念。
可是我什么成绩都没有做出来,就这样离开,不是像个逃兵吗?逃过一次,下一次会不会又想逃了?要逃到哪里去、逃到什么时候?
即使要离开,也得先做出一番能让自己抬头挺胸的成绩后再走。
这信念帮助他度过号子里的第一个月、第一年,帮助他考取了很多证照,帮助他逐渐在客户圈里建立起足以信赖的口碑。这是个靠实绩决胜负的世界,没有口才的又桦不懂如何吹嘘、唬烂,可他花很多时间制作的精确、缜密股市分析,细心、低调的服务态度,在客户间获得好评,越来越多人指名他下单。晃眼五年过去,他一步步踏实地成为号子里业绩最好的营业员。
他是挟着自信与骄傲离开了「C证券」,投效到「W&S」旗下,并相信自己在新的领域也能闯出一番成绩……
谁知事与愿违,辛苦建立的基业,眼看就要崩盘了。
「会找上我这个退休好几年的家伙,你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吧?」前超~~超级营业员麦克·王=如今的牛肉面摊老板王卫勋,将面摊收起来后,坐在一张板凳上,准备听听又桦的「苦水」。
「是的。」老实回道。
又桦怀疑自己是衰神缠身。三个月前被总裁叫进办公室后,他做了两个月的「助理」,好不容易送出的计划书获得总裁的信任票,重新再操盘是上周的事。谁知道,一进场没多久,自己所买进的几支个股张张都挂出跌停,宛如受了什么诅咒似的。
从不迷信的他,破天荒地跑去据说很灵验的庙里头,拜托人帮他去去霉运。只不过成效到今天还是看不到。
假使这厄运持续下去,再度被总裁点名恐怕是迟早的事,而这回他肯定会被砍头的。「W&S」是不可能会给他下一次继续犯错的机会。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没有利空的消息,那不自然的跌停态势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照理说早该止跌回升的股价,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曙光?在剩下的十几天里,自己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吗?
左思右想,又桦孤注一掷地想起同僚曾描述过的、那拥有「金手指」的男子——举凡男子所投资的标的,都可于短期内获利丰厚的传奇人物。
他当然知道人生不像武侠小说,自己不可能像里面的男主角,拜了个绝代武功大师,求得秘笈后就能于短短的几天内获得二、三十年份的雄厚内力,顿成武林盟主。可是他迫切需要一名客观的第三者的意见,而自己身边认识的人里面,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又能给予精辟意见的人,一个也没有。
不能起死回生,至少有座指点迷津的导航灯,指点个方向也好。
怀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又桦透过重重管道打听到了麦克·王的下落,再凭藉着这条「不很确定」的消息,找上了「大王牛肉面」。
「我承认自己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苦涩地回道。「姑且不论自己的前途会怎样,但一想到造成客户多大的损失,我就……上次亏损的五亿多都还没全部弥补回来,这回又连续亏损……」
卫勋一手撑着下颚,吹了声口哨说:「五亿?乖乖,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交握在桌上的双手簌簌发抖。
「不过,既然你的客户是亏损得起五亿的大户,你那么替他沮丧干么?反正投资这种事本来就是具有风险的。股票、期货市场能有高获利,就是因为它相对的具有高风险,没人赔又怎么会有人赚?你的客户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万一法律规定做投顾的人得挂保证,包他稳赚不赔的话,那现在所有的保险公司都要倒光了。不想赔钱,就别把钱投到证券市场。」卫勋懒洋洋地说。
又桦倏地扬起灼眸,「是的,你所说的再正确不过。假如一切百分之百都归因于我这个经理人力薄才疏,没有及时预测到市场的变动,造成资金被套牢,进而使客户损失的话,那么,要向客户低头道歉,或接受公司给我的处分,我都无话可说。」
「但是?」卫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从公事包中抽出一叠文件。「数月前亏损的那回,为了找出自己失败的关键在哪里,我利用闲暇的空档,搜集了这几档基金与股票交易资讯的分析图表。利率因素、外界讯息因素所受的冲击部分,我也特别以时间座标标出来。」
将文件摊开在王卫勋面前,又桦接着又拿出自己这几天熬夜所做的分析表。
「这边则是一周前我被套牢的。明明是不同档的股票、基金,但是进出交易的时间点与交易量……您不觉得有哪里很特别吗?」
卫勋抿唇扫了一眼桌面,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儿、和这儿,都重叠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几档的走势图、日K线、还原日线、周线会这样相近?即便是巧合,也巧合得太妙了吧?」
卫勋掏掏耳朵,吹吹指头,一耸肩,回道:「天底下多的是『巧合』,也许它刚好就发生了。你想暗示什么?这几支股票下跌是有人在后头刻意操作的结果?那与其来找我谈,你不是更应该直接向上司反映,呈报给证管会去调查较妥吗?」
轮到又桦敛眉、沉默了。
「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卫勋洞察他的难言之隐。「上司不当一回事吧?」
「虽然总裁也觉得这样的『偶然』不多见,不过这变动并未异常到有必要去『惊动』上级主管机关的程度。所以……」又桦摇了摇头。「我若是继续坚持这次下跌有异常,总裁会认定我只是想为自己的失败找藉口。我真的不是『输不起』,我只是无法不怀疑。我能接受一次是偶然,但第二次呢?而我手头上已没有第三次的机会能再翻盘了。」
又桦正襟危坐地低头道:「请给我一点意见,老板。我想透过第三者的眼来看,究竟是我多心,抑或在专业者的眼中也会觉得这确实是不寻常的?」
卫勋给他一抹微笑。「我拒绝。」
瞠大的眼中满是失望。
「依我看,你自己也明白,这么做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你此刻死捉着一个『或许是内线交易造成』的理由,不愿松手,好似跟一个明明都与情人分手了,还要缠着对方哭啼不休的人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