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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风帆听得频频点头,直夸林淼这通煞笔轮精辟。
“我想去找校长投诉了。”刘少锋皱着眉头走过来,也不知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不等林淼回答,上课铃却先响了起来。
伴随着铃声,教室外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裤白衬衫打扮,脚下穿的却是一双塑料凉鞋。身材干瘦,脸颊深凹,戴了副金丝眼镜,气质既猥琐又精干。
“上课了。”老男人扫了眼林淼那一小撮学生,走到讲台后,放下手上拿着的一叠卷子。
张雪茹依依不舍地松开林淼,擦了擦眼泪。
“小姐姐,稳住,我们能赢!”林淼笑着对张雪茹说了句,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中年男人拿起板擦,擦掉上节课的内容,包括宋佳倩的名字。
拿起粉笔,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姓,是个狄字。
“我姓狄,以后教大家三门课。历史,社会,还有思想品德。”猥琐狄声音低沉,说话的状态很稳,一听就知道是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他看了眼眼圈发红的张雪茹,对她很温和地笑了下,然后马上就面向全班,正色道,“我们在学习一门课程之前,首先要知道学习它的最终目的。东瓯市的中考科目,这几年一直是这么安排的……”
猥琐狄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道:“语文和数学,每门150分,英语120分,自然科学200分,还有最后一门,历史和社会思品,共计100分,是开卷考试。开卷考试的意思,就是考试的时候,可以带书进去,答案是可以抄的。”
他说着,回身面向学生们,露出一个微笑:“我相信以各位同学的能力,等中考的时候,这门课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满分。”
教室里刚刚被宋佳倩折磨过的孩子们,看着猥琐狄的笑脸,全都不由地心头一暖。
哪有什么优不优秀,还不全都是同行的衬托。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得已()
“同学们可能有疑惑,为什么历史、社会和思想品德这三门课,要被放在一起学习。这样的疑问,我小时候也有过。后来呢,长大了,逐渐看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与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由人组成的这个社会的运行方式又是怎么一回事,再加上读了些该读的和不该读的书,慢慢地,自然而然也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道理说起,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依靠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我们凭什么生存,凭什么能寻找到一群人和我们一起生活,又凭什么一群又一群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能建立起巨大的社会体系,形成民族,形成国家,国家和国家之间,民族和民族之间,又因为其自身特点,在不同的人类历史阶段,形成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关系,最终改变全人类的历史,创造属于全人类的文明……”
外形猥琐的老狄张口要说简单的,结果不出三句话,就变成了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大道理。可架不住年幼无知的小孩子,爱听的就是这些高调、宏大、波澜壮阔的调调。
相比起上节课一共就听煞笔讲了26个字母,老狄的出现,算是及时拯救了外国语初中在这群小学霸心中的形象。
“我们说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有说人生在世,吃喝拉撒;再往后文明程度上升,讲什么?讲吃穿住行;现在政府又喊口号,说要建设四个现代化。这么多东西,生活在不同地区和不同生活条件下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归根结底,大家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什么呢?就是首先要填饱肚子。人活着,就要吃饭!这叫什么?这就叫经济基础……”
老狄滔滔不绝,从个人需求说到社会分工和协作,从社会分工和协作,讲到区域文化的形成,然后又拿现在的中国举例子,说起当代中国的具体情况,当代中国的具体社会结构,当代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当代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关系,说完现在,从后往前追溯中国的近现代和古代历史,谈到今天的中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社会面貌,源头在于哪里,而那源头的源头,又是根植于怎样的地缘环境,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缘环境,才会产生最初的文明需求。绕了极大的一个圈,居然说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底下一群没经过文史哲系统熏陶的小孩,全都听得目瞪口呆。
唯有林淼很郁闷地想,自己竟晚了一步,让这老小子抢先装了逼……
中间下课铃响,老狄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说第三节课还是他的课。教室里的乖孩子们毫无异议,想听的继续津津有味地听,想尿的继续憋尿。
老狄一大圈转回来,擦了擦嘴角泛白的唾沫,叩问全班道:“所以你们现在觉得,思想品德是个什么东西呢?”
一群理论上根本就还是略比文盲好些的孩子,纷纷露出思考的神色。
老狄微笑地看着全班,循循善诱:“随便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刘少锋看了看左右,略带犹豫地举起了手。
老狄很客气地伸手一请:“请讲。”
刘少锋站起来,有点磕巴地勉强理解道:“我觉得应该是社会的一部分,是社会这门课的一个分支,当然应该跟历史也有一点关系,不过跟社会更近一点。哦……”说话间,刘少锋突然眼睛一亮,兴奋道:“我想明白了!历史就是所有社会的总结,社会就是思想品德的总结,思想品德讲的是一个人,社会讲的是一群人,历史讲的是所有人!”
“嗯……不错!”老狄点头道,“同学,你很有悟性啊!这个角度想得不错,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了。”刘少锋笑着摇头,显然已经很满意自己的发挥。
老狄笑了笑:“那请坐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坐下来的刘少锋,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刚才英语课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声回道:“我叫刘少锋!”
“好,不错。”老狄表扬着,又问其他道,“还有谁想说说的吗?”
“老师!”教室最后排,举起了一只瘦到皮包骨的手。
老狄抬眼望去,就见一根儿竹竿站起来,铿锵有力地卖队友道:“老师!我没话说,不过我知道林淼肯定有话说!”
被点到名的林淼转头望向那二五仔。
老狄哑然失笑。
林淼他是知道的,入学成绩第一,传说中的神童。
不过在老狄的心里,神童这种生物,最多只能存在于数理领域中。毕竟就算是放在古代,哪怕是天赋专精文史的天才,也起码要到十三四岁,才能将这门学问拿捏好,更别提是在文化土壤稀薄的现代环境下长大,一个看起来在幼儿园里还要挨打的小孩。
“同学,别闹啊,别欺负人家小朋友。”老狄善意地提醒了许风帆一句。
许风帆却很冤枉道:“老师,我没有,淼哥平时可能扯了!”
“对啊,老师!”教室另一处,往日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朱佩慈,也跟着起哄道,“林淼可厉害了,全省作文一等奖呢,懂的比我们都多!”
朱佩慈一喊,班里头至少十几个林淼的“老相识”全都跟着闹起来。
一群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狄很无奈,只好苦笑道:“好,好,让他说,让他说。”
靠,什么破习惯,干嘛非要用叠词……
林淼听着老狄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周星星电影里的某句台词。
“小朋友,你有什么想法吗?”一看就知道是大龄单身狗的老狄,低头用哄幼儿园小孩的口吻,努力让自己表情友好一点地问林淼道。
林淼淡淡然站起来,却先叹了口气:“唉……”
老狄问道:“怎么了?”
林淼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清理门户这四个字……”
教室里一阵轻笑。
许风帆动作不自然地摸了摸领口的扣子。
林淼又马上正色道:“好吧,既然都想听我说,那我就随便说说吧。按我的理解,思想品德如果作为一个社科学概念来看话,它的本质,应该是社会对个人的最初级的要求,包括对个人行为的规范,对个人道德的培养,是当前社会对社会个体,给出的最基本的生存准则。只有在符合这个准则体系前提下成长起来的个体,才会被认为具备适应于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个人存在,与现行的社会结构体系不仅不相冲突,而且互相促进。从规范行为和树立道德观念,到建立稳定的是非观和社会观,再到形成完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合乎主流社会期许的世界观,这是社会对人的要求,也是一个人从生理到心理,从肉体到精神,完全融入社会的必经之路。而思想品德这门课,就是这条路的起点,也是社会对个人最初的指导。”
老狄听到这里,已然目瞪口呆。
这尼玛扑面而来的老子大学毕业论文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而林淼还没说完,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不过我觉得这种指导,作用还是相当有限的,因为一个人的思想观念太容易受环境的影响。
就说最简单的,世界观这种东西,真不是能靠社会期许就规范出来的,你比方说我,我本质上认为这个世界确实是物质的,但很多时候呢,又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可我又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个宗教,因为每个宗教的教义,都存在洗都洗不掉的主观唯心的色彩,非要选一个最接近我想法的宗教,我觉得我应该信道教比较多。但我又不可能信道教的某个具体的神仙,如果世上真的有鬼,我宁可拿《道德经》来辟邪也不会拿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咒来辟邪,可你要说我信的是‘道’的思想,但这个思想又无法在生活上给我任何指导,事实上诸子百家我觉得最好用的还是法家,外儒内法,对外永远政治正确,对内严格按规矩办事,能说不能做的事坚决不做,能做不能说的事坚决暗戳戳地往死里做,拿到好处最重要,所以我的偶像是李斯和韩非,但话说回来,其实我对荀子的思想也很欣赏,制天命而用之,牛逼吧,但这是纯唯物思想,跟我的世界观又冲突了,可我又很奇怪一点都不觉得矛盾。
就像我的政治立场,其实我骨子里很愿意当个极右份子,我认为在未来的某一天,世界大战绝对会发生,结果绝对是人种灭绝而不是种族灭绝,就看谁先积攒出足够的实力,谁先动员起足够的力量,谁先下手谁就赢,但是有时候我看非洲难民那么可怜,又会有恻隐之心,那我还是不是极右?如果这时候再来点媒体舆论引导,说南非黑人在曼德拉的领导下又怎么欺负白人农场主了,我又到底是该跟左派们一起欢呼政治正确,还是该站在一个纯粹的个人的角度,去同情那些人身财产遭受损害的白人倒霉蛋,还是站在无产阶级的角度上去思想,该用什么态度去看待和对待国外那些跟我没有实际利益纠葛的资本家,很复杂啊,不论从哪个角度切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要硬说有,就是我们个人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但这一点,肯定又和《思想品德》这本书里的某个观点矛盾。
所以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