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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说完,教室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看样子大概也就四五年级的小男孩,紧跟着就突然蹦出一句:“比方说嘘嘘!”
屋内响起一阵轻笑。
张雪茹拿笔在林淼背后戳了戳:“他学你啊!”
林淼冷然一笑:“幼稚。”
张雪茹不爽问道:“你说谁幼稚啊?”
林淼一脸傲骨寒霜的欠抽德性:“嘘嘘算哪什么特殊情况,你考虑过拉稀的感受吗?”
此话一出,全场炸裂。
刚才说嘘嘘的小孩一下就从坐上站起来,遥遥朝林淼一拱手:“阁下高才,佩服佩服!”
林淼一看居然还能在这里碰上这种级别的逗逼,顿感知己难寻,连忙起身,抱拳还礼:“彼此彼此。”
监考的中年妇女眼见着两个小王八蛋拿着屎尿屁在神圣的考场上耍宝,忍不住拉下脸来:“不要再开玩笑了啊,考试已经开始了,谁再说话,就取消考试资格。取消了资格就马上回家,谁都保不住你们。”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卷子发下来。
屋里的小孩基本不敢再吭声。
张雪茹又轻轻戳了林淼一下,小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
林淼耸了耸肩。
前头朱佩慈转过身,把卷子和答题纸交给林淼。林淼抽出自己那份,不回头地拿着剩下的卷子,递到后面。张雪茹又跟多动症似的拍了一下林淼的手,才把卷子拿过去。
林淼坐正身子,展开试卷看了眼试题,不由地嘴角一弯。
对他来说,这显然是一道年代久远,却又历久弥新的题。卷子上画着四张勉强能称得上漫画的东西,画风潦草,画功拙劣,内容却相当发人深省。
讲的是某老两口牵着一头驴赶路,却在一群杠精的花样围攻下寸步难行。老两口牵着驴走被杠,骑着驴走被杠,抬着驴走更是被人往死里杠,最终没能从杠精们合力设下的“杠死你三千”大阵中突围出来,被杠得狂呕鲜血三升,全身筋脉尽断,菊花绽放,爆体而亡。
“请根据以上内容作文,要求字数500字以上,体裁不嫌,诗歌除外。”
林淼拿着笔,转了两圈,一时间因为对这道题太熟,反倒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转着笔,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神,心里头一边默默嘀咕:“一个平日里好端端的人,一旦拥有了键盘,就会一不小心变成喷子和杠精。一朝发言权在手,俯瞰天下都是狗。这到底是心智的扭曲,还是智力的沦丧?是理性的兜不住,还是大脑的不挽留?能在前信息时代就弄出这道题的人,以前一定活得很辛苦吧,一个人的一生中,要遭遇到多少煞笔,才能发出这样悲愤的声音……”
林淼手指翻飞地调戏着手上的水笔,渐渐已经耍出残影。
坐在林淼左右两边的小孩,全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怔怔看着林淼表演指尖上的杂耍。
台下的监考的中年妇女,足足盯着林淼玩了三分钟的水笔。随着林淼一个失误,水笔被抛飞上了半空,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算轻的声响,然后又弹到了桌子下面。
“哎呀~”林淼回过神来,想要弯腰去捡起笔来。
监考老师却先一步气呼呼冲上来,替林淼捡起笔,没好气道:“你再破坏考场秩序,我就请你出去了啊!别当你爸爸是什么作家,就能在考场上乱来!”
“他爸爸是作家啊……”教室里又是一阵嘀咕。
显然成绩越好的小孩,平时享受惯了特权,就越难改掉不怕老师的习惯。而当几十个这样的小孩聚到一起,对老师来说,那压力简直不要太大。除非老师本人,从小到大也是学神级别的存在,不然真的镇不住场面。就像清北的教授,哪个不是年轻时学霸一方的人物?
监考老师眉头紧皱,又高声呵斥:“最后说一次,谁再说话!马上请出考场!”
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
中年妇女把水笔递给林淼,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愤怒。
林淼见状,赶紧变招,泪汪汪地看着中年妇女卖嗲:“老西……我错了……”
中年妇女一看林淼这模样,心肠立马软了下来:“行了,行了,要乖一点知道吗,这里是全国比赛呢……”
“嗯……”林淼拿回笔,恶意卖萌点头。
中年妇女无话可说,无奈走回台下。然后刚坐稳屁股,再抬头一看,差点又气得要摔过去。只见前一秒还像是要哭出来的林淼,居然又转起了笔。可她刚要站起来,却又放弃了。
因为她从眼前那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仿佛光芒似的东西。
林淼对中年妇女的反应恍若未觉,当脑海中出现了只言片语后,整篇文章的思路,几乎也就在那一瞬间连通了。
显然这种题目对林淼来说,是几乎不存在难度的——不能完全说是小意思,但基本上,也就中等偏下的意思吧!
林淼突然收住笔,拿过草稿纸,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一犬吠形,百犬吠声。
八个字刚落下,教室后门被人推开。
郭老头缓步而入,丁少仪和梁艳红恭敬跟在身边。
监考的中年妇女一瞬间像是触了电一般,一下就跳起来,小跑着冲到教室后头,诚惶诚恐:“郭主任……”
郭老头轻轻摆手,小声问丁少仪:“孩子坐在哪儿?”
丁少仪朝林淼的方向一指。
监考的中年妇女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
那个小屁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中)()
“按照当前全球生物进化研究的主流观点,人类祖先是在百万年前与类人猿分野,从而独立为一个抽象思维能力高度发达的全新物种。但站在更为漫长的数亿年的动物进化史的角度上看,许多动物与生俱来的生理和心理本能,却并未随着人类种群由猿到人的过程,从人类的基因中彻地完全地剥离出来。在获得语言交流能力、想象力和工具使用能力的同时,人类还完整地保留了一部分绝大多数动物所共有的行为特性。无产阶级思想领袖卡尔马克思,称这种动物式的行为特性为‘人类的自然属性’,弗洛伊德则从心理学上,将其归纳为‘本我’。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兽性。”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淼埋头狂书,一口气写完以上这段拗口的话,当场就得瑟得差点原地飞升,心里头默默嘀咕“卧槽,寡人真是太特么有文化了,我特么简直是搞学术的天才啊……要不我干脆真的再多花点时间,按这个思路直接编套书出来吧……”
林淼暗暗自恋着,一边扭头瞟了眼手边草稿纸上的大纲。
林淼靠笔杆子吃饭多年,其实一直都没养成过开篇前先写大纲的习惯。
一来他写东西,通常总习惯于想明白了再落笔,所以思路向来一清二楚,没有再白花时间列大纲的必要。二来在区里上班,每天所写的公文材料,本身也就具有限定死的写作格式。不管是给领导写讲话稿,还是年终时替领导和科室写工作报告,来来去去无非就是三步走归纳当前情况,指出存在问题,汇报下步工作。
林淼所谓的发挥,顶多也就是在“存在问题”后再来一把“分析问题成因”,又或者在“下步工作”前,斗胆死谏一段“建议解决方案”。
我朝公文如八股。写多了这玩意儿,再写别的什么,自然全都手到擒来。文章还没开动,脑子里自己就先有了起承转合的大纲。
而这回破例给省教育厅的考题面子,则是因为林淼面前所遇到的情况,跟以往稍有不同。
有鉴于这道看图说话作文题的可切入点简直不要太多,细细列出来可供发挥的观点甚至不下两位数,所以写作思路反倒容易混乱。稍不留神,甚至还可能会出现通篇文字雄辩滔滔,但一旦仔细推敲起来,就会发现前后逻辑不挨的情况。
这种低级失误,显然是林淼这种轻度完美主义偏执狂所不能容忍的。
尤其在全国比赛这种场合——混在一群小学生中卖弄学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无耻了,万一再来个重大装逼失误,即便以林淼厚如城墙的脸皮,到时也绝对没脸见人。
所以先来个大纲,主要是为了避免文章逻辑写飞上天。
林淼看了眼大纲上简单粗暴的“第二段成因”的提示,马上又把心思放回到题目上,屏气凝神,下笔如飞。
“兽性的最主要特征是攻击性。而攻击性的本质,则是对资源的争夺冲动。人类在进入石器社会之后,便在和其他物种争夺自然资源的斗争中,形成了压倒性的绝对优势。然而这种优势不但未起到弱化人类攻击性的效果,反而使得人类的攻击性,朝着另一个方向变化发展。
人类社会自有文明起,便存在天然的资源再分配机制。这种分配机制,则直接导致了不同个体间所掌握的资源数量的多寡。延伸至种群层面,便是群体间的资源矛盾。
个体和群体占据资源数量的不平衡,是人类种群和个体间产生冲突的本质因素。但以文明自诩的人类,因为有唯物论中‘人类社会属性’以及心理学上‘自我’和‘超我’的限制,所以这种由资源矛盾造成的冲突,始终被控制在能不用暴力解决就尽可能不用暴力解决的种族存续规则范围内。这一情形,在相同种群的不同个体中间,表现得尤为显著。
不同历史文明环境下的不同人类族群,都为避免族群内的个体因争夺资源而过分自相残杀所导致的种群竞争力衰退,付出过巨大努力。而这种努力所带来的成果,最主要有两个。第一,基于血缘关系所产生的社会道德和伦理体系。第二,基于社会分工协作关系所产生的社会规则和法律体系。而这两点,也正是人类个体的攻击性,向一种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殊模式转化的直接原因。
这种特殊模式的攻击性的特点和作用机制表现为攻击者在避免直接暴力接触的大前提下,在社会礼法和法律体系允许的范围内,使用人类所独有的技能,迫使被攻击个体主动放弃一部分资源,从而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实质收益,或是获得心理上的补偿感。这其中所说的‘人类所独有的技能’,指的正是人类的语言。”
林淼揉揉发酸的手,看一眼手表,考试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而前前后后几个扯了半天却仿佛还没扯进正题的几段话,却已经填满了好几页的答题纸。
他喘口气,正要翻页继续往下写,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了他的卷子。
“等一下。”
林淼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写得太入神了,居然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老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郭老头盯着林淼卷子上的最后几行字,仿佛恍然大悟地样子,轻轻点头“哦……是这个意思……”说着又放开卷子,摸了摸林淼的头,笑道“继续写吧。”
思路都让你打断了好吧,幸好先写了大纲……
林淼心里吐着槽,脸上却一万分的乖巧听话。
这种场合能随随便便在考场里晃悠的老头子,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
要原谅他,必须原谅他。
坐在林淼后排的张雪茹,好奇地多看了郭老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