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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你就住这里,平日里吃什么?”
宝生在孙昕身边坐下,他留意到孙昕的脸瘦消了,下巴还满是胡渣。
“那老仆人会送些食物过来,不过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送,蒲家人不时会派人来监视这座宅子。”
孙昕话语很平淡,他的处境不只是危险而且还很艰难。
“少东家,你不应该回来的,蒲家知道你在这里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宝生眼里满是担虑,他国家大事什么的根本不懂,但蒲家杀了孙家这么多人,他们一定很怕孙昕报仇,所以他们一旦知道孙昕在刺桐,那孙昕将活不了。
宝生正说着话,孙昕就将宝生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宝生,我不会有事,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孙昕淡然一笑,他是很疲惫,但还没到倒下的时候。
“少东家,可你得赶快离开刺桐。”
宝生搂着孙昕,感受着孙昕的体温与气息。他仿佛有一个辈子那么长没见过他了,他也想过他可能永远再不能见到他。
“宝生,你的发簪呢?”孙昕摸着宝生的头,发现没有发簪,宝生只用布条系绑着发髻。
“我……把它……当了。”宝生低着头,手紧抓着孙昕的衣服。
“那本来就是用于让你需要的钱的时候当掉的,我以后再送你一支。”
孙昕叹了口气,他知道百姓的日子将会越来越难过,尤其是这座靠商业繁华起来的城市,将处于困境之中。
“少东家,你已经给我够多的东西了,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宝生突然有些难过了起来,贫困也好,战乱也好,甚至是靼子进城后无日不在的死亡威胁也好,当他见到孙昕,他那始终压抑的情感就涌现了出来了。
“宝生,我对你并无什么恩情。”
孙昕揽了下宝生,他对这个少年很残忍,甚至还在占有他之后的第二日清晨就将他抛弃在船上,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生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孙昕指的是什么,孙昕还是有些喜欢他的,只是没喜欢到让他抛弃一切的地步。
孙昕没有再说什么,他搂着宝生,感受着属于活生生生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他已经好几日,身处于这死亡笼罩的宅子,在死般静默中渡过。
“少东家……”宝生轻声唤道,孙昕陷入过深思,抬头看向宝生。
“我能帮你什么?”宝生问,他目光落在矮桌上那封信,信是用回文写的,信封也是。
孙昕看着宝生,眼神深邃得见不到底。他只有在需要宝生的时候才会想起他吗?他将他当了什么?
“宝生,你知道庆新的家在哪吗?”
孙昕还是开口了,他是个理智凌驾于情感之上的人,他确实很残忍。
“知道。”宝生应道。
“你去的时候,把信藏起来,用回语说话,就说你是庆新的朋友。记住,不能说一句汉语,尤其是遇到靼子的时候。”
孙昕交代着。
“你把信交给庆新,然后回家去,在夜晚的时候再过来这里。”
孙昕吩咐,他要宝生做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他信得过宝生能做好。
宝生点了点头,这事有点冒险,但他愿意去。
“宝生,我需要一条船用于运载银两。”孙昕解释道,他愿意跟宝生说他在做什么及为什么这样做。
“这笔银两就放于孙家祠堂一处隐秘的地窖,我爹生前收集来的珍奇也在里边。”
孙昕说道,他见过那些银两与那些珍奇,那是极其可观的一笔财富。孙潮临死前交代过将家产用于建造战船的话,并不是空话,这一大笔财富对处于困境的朝廷而言意义非常的。
很多人都认为孙家将财富大量的存放于海外,但孙潮是个喜欢将财富堆积在身边的人,时不时可以去看下。
“我前几日已托人带信去广州,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广州就会派船队攻打刺桐港,为的是引起骚乱,庆新有时间我找几个人将银两运载上船。”
孙昕说道,他留在刺桐这几日,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少东家,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宝生问,他是情不自禁的。
“如果有可能,还会回来,我和蒲家的帐到时必然要好好清算。”
孙昕冷戾道,他不是个仁慈的人,有时候也心狠手辣,虽然他很少露出这一面,但蒲家人如何对待孙家,他便要一一偿还。
宝生听孙昕如此说,却还是觉得以后未必能再见上一面,心里很茫然。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能否一直安然地活下去,也不知道往日的生活是否还将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宝生,你家有没有办法借到艘小船?”孙昕问,他对于宝生给予的太少,不过他不能将宝生丢在刺桐。他能想得到这少年或许活不到他带领船队打回来,赶走鞑子的一天。
“家里本来有一艘小渔船,但是鞑子进城后把码头的船都击沉了,除了蒲家的。”
宝生回道,他们只能困死于刺桐,像其他的刺桐百姓那样。
“宝生,明日晚上,你带家人去码头躲着,我会让船将你们运出刺桐。”
孙昕交代道。
“少东家……”宝生感激地看着孙昕,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宝生,你们不需要带上什么东西,空手就好,船队抵达刺桐港时,炮击的时间不会太长。见船靠岸,你们就登上去,吴季涛会接纳你们的。”
孙昕详细说道,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少东家,如果我们真的能出刺桐,那以后我可以跟在你身边吗?”
宝生问,他想跟随在孙昕身边,跟着他的船队打靼子,只要他的家人能得到安置,无需他担心,他就可以抛弃一切,跟在孙昕身边,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孙昕没有回答,他看着宝生,他没办法给这少年任何承诺,在于日后事态将会如何发展他无法掌控,他甚至有可能在随后的海战里战死之类的,他心里有准备。
如果一开始他只是为了保护航线,以进行商业贸易而与其余三大海商家族绑定条约,那么现在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是家仇国恨了。
第十九章 刺桐花谢刺桐城
庆新的父亲是位回人通事,母亲是宋人,他的容貌基本上是继承自他的父亲,而所受的文化,除了回语外主要还是汉文化。
靼子进城后,将回人与汉人分了出来,因为回人开了城门,而南方的汉人一路上都不时的做着抵抗,因此靼子甚是痛恨南人。
回人以蒲家为首,大抵为了自身利益或依附于靼子,或不得不与靼子交好。庆新的家人就是后面的情况。
靼子进城,他们受到的损害不大,而靼子却对汉人痛下杀手,这些人是宋国的真正子民,他们拥护着宋国的皇帝,当他为天子。就是那位宋国所谓的毛头小皇帝死掉了,这些刁民也不会臣服。他们有他们传承千年的文化、礼教,他们自己的东西,用于区分族类的东西。
刺桐城沦落后,庆新几乎不出门,他很心痛,他喜欢这座从小长大的热闹地方,而这座城,现在已和死城没有差异。
庆新自从于孙昕的船队下船后,去拜访过蒲家两回,千涛也来过庆新家拜访过一回。当时千涛还跟他抱怨说孙昕将他困在关帝庙里,因为他伯父的关系当他汉奸般质问。那时千涛死活不信他伯父有反心,如果他当时肯相信的话,或许情况将不同。
府尹宴请缙绅与富贾商议时,蒲家近五十口人就只有千涛前去。那是千涛最后一次从蒲家走出来,因为随后再不见千涛的影子。庆新不只一次因为担心千涛的安危前去蒲家拜访,但都被赶出来了。更别说靼子进城后,以蒲寿庚为首的蒲家犹如刺桐城里的土皇帝,横行霸道,草菅人命了。
见不到千涛,料想着他或许是被囚禁了,或许是被杀了。因为庆新知道千涛那位嫁给孙家大公子的姐姐已经死了。蒲寿庚的幼子蒲季乾带领靼子杀进孙家,那是一场灭门般的杀戮。
庆新感到愤怒,但他也无法发泄,只能将自己关在家里,哪也不去,眼不见为净。
宝生带着信件过来的时候,庆新刚起床,正在后院走动。
见到宝生,庆新急忙将他领进自己的书房,宝生在这种时候来找他,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进了书房,庆新还将房门栓上。
“宝生,有什么事吗?”庆新低声问。
“占公子,这是少东家的信。”宝生怀里的那封书信取出,递给庆新。
庆新急忙接过,取出信纸读阅,读完后,将信封给揣进了自己怀里。
“宝生,我写一封信,你再拿给少东家,这事我会安排好的。”
庆新坐回书桌,拿起笔纸唰唰地写着,他在信里交代细节,用的同样是回文。靼子一旦发现书信,就可能起疑心,但见是回文警惕心会少许多的。
将信写好,吹了吹墨迹让它干掉,就立即折好塞进信封里。
“宝生,你要多加小心,如果遇到盘查的,就报出蒲家人的名字,说是蒲家的仆从。”
庆新不放心的吩咐道,他的方法确实不错。
“占公子,我会小心的。”宝生笑道,他来的时候并没被什么人盯上,因为他走的是小巷,非常的小心,而靼子只在重要街道巡逻。
“宝生,见到少东家的话,就跟他说千涛并没有参与,千涛他只怕是被囚禁了。”
庆新补充了一句,他不希望孙昕去怪罪千涛,虽然千涛是蒲家人,但他并没有参与,而且以他的性子他还会大吵大闹大声反对。蒲家人想图个清净,真的可能会将他杀了。
“可他不是蒲家人吗?”宝生愕然,他很喜欢千涛这个人,对他感情也比较深。
“宝生,对一群利欲熏心的人而言,只有同类,并无家人。”
庆新感喟道,刺桐也不是他久留之地,虽然他担心千涛,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等孙昕有能力打回刺桐打败蒲家及逐出靼子后才有机会进入重兵把守的蒲家。
千涛,你如果没死,到那时可还要活着啊。
* * *
宝生带着千涛的信件回到了家,他还没告诉家人关于孙昕正在准备的事情及孙昕的船会带他们离开一事。
因为担心泄露,如果他不幸被靼子或蒲家的人盯上了,那他家人至少是无辜的,因为他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夜晚,宝生知会了父亲一声才出门,他得去见孙昕,将庆新的信交给他。
千涛曾说孙昕是个多疑的人,但孙昕也是看人的,只要他决定去信任的,便不会有任何一丝怀疑,无论是对他也好,对庆新而好。因为那笔银两绝非小数,只要他和庆新两人,任何一人有私心,都会将银子私吞掉,而他的处境也会非常危险。
宝生偷偷摸摸地走到孙家后院,轻叩了下门,负责照看孙家宅子的老仆人就开了门,他显然在门后一直守着。
宝生进入孙昕的房间,将门掩上。
房内一盏昏暗油灯,孙昕躺在木床上睡着了,桌上还摆放着晚饭,是一碗清水与几个包子。
宝生很后悔自己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