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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层:噶勒杂特部终究都是哈萨克锡喇的旧部,直到如今哈萨克锡喇还没落网,皇上心下着急,这便忍不住泄露了些怨气出来吧……
多贵人点头,那泪珠子却反倒越落越急,“我只是恨我自己!好歹我在宫里呢,我怎么也该能替我母家在皇上面前解释一二。我能想到,我母家若接到旨意,一定会对我失望……皇上但凡对我有些情分,也不会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来。”
婉兮心下也是有些沉重。
西北用兵五年,已尽疲态。皇上都忍不住在措辞里流露出对厄鲁特蒙古各部的怨气,那这会子厄鲁特蒙古各部,同样也会对朝廷和皇上生出这样那样的疑虑来。
若这会子稍有不慎,便会叫来归的厄鲁特各部,可能再度生出反叛之心来——这事儿曾经在第一次平定完准噶尔之后,不就发生过一次么?那些原本来归,被皇上册封高官厚禄的部落,因战事心生不满,便在青衮杂布的煽动之下,调转枪口就反叛了。
这会子皇上对厄鲁特各部的恩遇不能减,厄鲁特已经挪至内地的这些部落更不能乱。否则西北那用兵的五年——所有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婉兮便忙按住多贵人的手,“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你也一定要设法叫你的母家、族人,都别这样想。”
“不仅你们噶勒杂特部,还有你家周围那些的杜尔伯特、明噶特,也一样不能这样想……”
多贵人含泪点头,“我是不想这样想,终究皇上刚复了我贵人的位分,皇上对我也很好——可是,这会子皇上的谕旨里竟然那样说,我便当真没有自信了。”
婉兮深吸一口气,抬眸凝注多贵人,“那要怎样,你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是位分么?你别急,你刚复位贵人,便是要再进封,也要等一等才好。不过我敢与你说下:皇上必定不会在位分之事上委屈了你去。你尽管放心就是。”
多贵人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定定凝视在地毡上那一抹幽幽流转的阳光上。
冬日的阳光,幽然宁静,却也短暂。说不了多一会子的话,再一看,已是变小了、变浅了。
良久,多贵人霍地抬起眸子来凝注婉兮。
“自进宫以来,便是皇上翻了几回我的牌子。可是我都没有真的伺候过皇上——我终究曾是哈萨克锡喇的女人,皇上心里便也隔着一层,我心下同样也隔着一层。皇上不想临幸我,我也不想伺候他……”
“可是这会子——我改主意了。”
多贵人抬起头来,眼中已是一片泪光,面上是壮士断腕一般的决绝。
“为了我的母家和部落的族人,我不能不得宠。便是我自己再不愿意,我也得讨好皇上,我不能不要皇上的恩宠——否则,我的家人和部落的族人,在那陌生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就更加无依无靠了。”
“皇上对厄鲁特的厌恶和成见,会害死他们的……”
。
婉兮心下便是咯噔一声,不由得松开针线笸箩,站起身来。
“多贵人有这个念头,为何要来告诉我?难不成多贵人是需要一个人帮你架桥搭梯?那多贵人便找错人了——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可我也没有你希望的那么大方!”
“多贵人要争宠,那便请你自己去。别来找我,更别指望我什么!”
婉兮一连串说完,扭头就向门外喊,“玉蝉,多贵人要走了,你替我送送!”
婉兮心下忍不住迭声冷笑——算了,就当又瞎了一回眼,又喂出了一个白眼儿狼忻嫔!
。
婉兮痛下逐客令,多贵人立时双泪长流,噗通一声儿竟然跪倒在了婉兮面前。
“囊囊听不了这个,我也是女人,我心下自然都明白!进宫以来,囊囊几次三番救我、帮我,若没有囊囊,我早就没了性命去。我怎么能做出这样叫囊囊难受的事儿去?“
“囊囊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便是再不要脸,也绝不敢来求囊囊架桥搭梯,否则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去!”
“我知道我这样的话,囊囊听不了;可是我还是得厚着脸皮来,把我母家的难处、还有我自己的心情,都事先禀告给囊囊去——这不是我想利用囊囊,其实反倒是我心里在乎囊囊,我怕囊囊伤心啊……”
婉兮缓缓、缓缓转了眸子,对上多贵人的眼。
三十多岁的蒙古格格,进宫以来便是不多言语,可是历经过磨难的女子那骨子里的坚毅和韧性却是显而易见的。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便是上回被那祥常在那么说嘴,她也没有哭成这样儿。
这一刻,这位柔韧沉静的蒙古女子,竟然就跪在她的脚下,哭成了个泪人儿——这个蒙古女子的眼底,没有掩藏的虚假。
“令妃囊囊……我今儿其实,算是来与你道别的——我知道,当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必定在心底已经厌恨极了我。明日起,你再不会准我踏入这永寿宫一步;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脸,再也听不见你那些宽慰我的话去了。”
“可是从前我来过,我听过,我笑过——所以今儿,我是来向囊囊拜别,跪谢囊囊从前给予我的那一切。”
“而从明天起,我必定再也不敢厚颜来见囊囊——只望囊囊善自珍重,一定一定要,更加幸福。”
多贵人说完,松开了手,起身向后退去几步。继而正式向婉兮行四肃二跪二叩的大礼。
“令妃囊囊安好,妾身……永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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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2章 六卷 327、放血(八千字毕)()
乾隆二十四年的这个年过得,整个后宫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多贵人对皇帝的态度,改变了。
从前多贵人在皇帝面前,永远都是淡淡的。便不是皇帝亲自问她话,她都不会主动与皇帝言语一声儿,甚至连抬头看皇帝一眼都不曾。
可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儿,她不但与六宫里其他人一样,也都抬眸望着皇上,眼神里同样含了期盼的光。便是皇帝说话,她也都尽量能接上话茬儿去。
尤其因为她为厄鲁特蒙古的身份,却又是早年出自喀尔喀部,血管里还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血统,故此皇帝但凡说到西北和蒙古各部的话题,她总是能接的快、说得准。
这些,便是宫里其他出自蒙古的主位,包括祥常在,都无法比得上的。
这样一来,多贵人虽然位分低些,可是在这朝廷用兵西北的特殊年头,反倒有些一枝独秀了的模样儿去。
婉兮淡淡看着,也淡淡听着,一颗心静如死水。
西北的那些事、那些厄鲁特诸部的故事,她是曾经从赵翼的书里知道一些。可是赵翼的见闻还都是来自刘统勋,笔记里的故事是为转述;终究比不上多贵人的如数家珍。
即便内里有些事她也一样知道,却已然懒得开口。目光更再也不与多贵人相接。
。
婉兮身在后宫这些年,极少面上直白如此。
忻嫔看见,自是喜上心头。
正月初十前,皇帝已经奉皇太后、带领后宫挪进圆明园,准备元宵节的节庆。
圆明园比在宫里自在,地方儿大、院子也多,忻嫔终于找见机会,单独又见着了兰贵人和祥常在。
“瞧你的命多好,老天爷都帮你,这竟生生给你铺垫好了机会去!——我原本还担心,令妃身边儿有多贵人在,你还不容易能回令妃身边儿去。终究你与多贵人这会子已是势不两立,便不是令妃和颖嫔怀疑你去,那多贵人怕也要从中作梗,不叫你再回到永寿宫去。“
“没想到,那多贵人却帮了我的大忙——你瞧她如今主动向皇上献媚的那副嘴脸!便连令妃那么个什么事儿都习惯藏在心里的,这会子也忍不住溢于言表了。”
忻嫔含笑拉住祥常在,“正好,令妃跟多贵人掰了,你便得了这样一个天赐良机,顺理成章地回到永寿宫去。便是外人瞧着,也只以为你都为的还是跟多贵人之间的龃龉,多贵人离开了永寿宫,你便正好补回去。便连令妃自己,也不会怀疑你有旁的心思。”
祥常在想想,便也笑了,“忻嫔娘娘说的是。原本我心下还有迟疑,轻易还不敢走回永寿宫去;可是这会子好了,多贵人将现成儿的理由都给我送来了。我要是不收着,那倒成了暴殄天物了。”
忻嫔也是含笑点头,“祥常在想明白了就好!老天爷和你的对头,竟然将这样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来,你可要紧紧攥住了,千万别松手。你自己的前程,可都在这只手心儿里攥着呐!”
。
因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要在圆明园的“山高水长”放火盒子,故此皇太后也从畅春园挪进圆明园的“长春仙馆”来。
满人的儿媳妇,自是要亲自陪着婆婆同住,伺候在婆婆身边儿。从前皇太后住在长春仙馆里,是孝贤皇后陪着;如今是应该叫那拉氏来的。
只是那长春仙馆好歹也是孝贤皇后生前陪着皇太后一起住的,故此那拉氏心下多少有些计较,皇太后也多少要为嫡儿媳妇留一点念想,这便没叫那拉氏一并过来住。
可是皇太后身边儿总要人伺候,这便将舒妃和兰贵人挪过去了。
这日兰贵人陪着皇太后说话儿,有意无意说起汉人大臣孙灏向皇上谏言的事儿来。
这个孙灏,是杭州人,雍正八年的二甲进士,从翰林院出身,如今是朝中的左副都御史。当御史的,就是当“言官”的,就得敢给皇上递折子说逆耳的话去。
正好十二月初一日,又是日食,皇帝再度下旨求进言;这个孙灏也是耿直,竟然就在此时这个节骨眼儿上,奏请皇上停止开春儿巡幸索约勒济。
皇帝甚怒,批其“无知罔识事体”。
“皇太后可知道,那孙灏是以什么理由劝谏皇上的?他竟然说‘索约勒济,非江浙胜地可观’……孙灏竟然以为皇上巡幸行围,都是游山玩水去了;而他弦外之音,更是说皇上南巡盛举,也是游山玩水了!”
“他终究是汉人,哪里明白咱们满人鞍马行围的真正意义所在。便如皇上申饬他所言,‘便如这几年来西北两路用兵,我满人大臣官兵皆能踊跃奉命,克奏肤功,岂非正是皇上坚持行围练兵之功?”
皇太后目光也沉了沉,“我大清有天下虽太平,武备断不可废。如满洲身历行间,随围行猎。素习勤苦,故能服劳。这些,那只懂笔墨的汉人书呆子,如何能明白!”
兰贵人抬眸悄然瞟着皇太后,见皇太后面上已是怒气涌动,这便隐隐一笑,垂首又道,“孙灏是汉大臣,不懂咱们满人的马上风俗倒也罢了。可是他却又说什么‘索约勒济,地在京师直北,远与鄂罗斯接界。一似轻车前往,不无意外之虑者’……”
“皇太后您听听,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去?从京师往北,一直到索约勒济,这一路上都是蒙古各部的领地。故此他这句话说的,明面儿上是为皇上的安危着想,可是实际上,岂不是挑拨朝廷与蒙古各部的和睦去?”
兰贵人说着叹了口气,“如今是朝廷西北用兵正待全胜,皇上正尽力与蒙古各部亲如一家之时,他一个汉大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其居心何在?依我看啊,其心可诛!”
皇太后听得也是两眼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