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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无”店。“淑女屋”马上要关档整顿。
美琳打钱倩手机,和余枫的一样关机,也可能他们都换了电话号码。她一时间思绪杂芜、迷乱,深重的悲绪和怨恨挥之不去。站起来捶捶腰,身上还在酸痛,看着树影移墙,眸子流出悲怨之色,恨声道:余枫,你真行!站起来打开窗帏的一瞬间,见太阳自梧桐树梢流泻而下,半明半暗处,丹桂花底鹧鸪双飞。秋高气爽水天一碧,一抹流云氤氲余丽日身际,如情深鸳鸯不离不弃。她对着窗外长吸一口气,阳光随着新生的希望灌入,郁郁的心事尘埃落定:明天去距江东市五十里的龙阳镇,离龙阳镇二十里有个叫钱庄的偏远乡村,那里是钱倩的老家。
午饭后和余莲童童一起出去玩到晚饭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乘车去江东市,见一缕霞光有力地劈开厚重的云层,红艳艳的太阳跳跃上东山的顶巅。公共汽车载着顾客在公路上飞驰。太阳映着路两边的树木嶙峋的身子,给树身添了暖意。它们擎着绿叶萧疏的枝桠,如同伸向天空的招摇的手。路过她和余枫与“绑架犯”接头的地方时,霞光飞上眉梢落入眼底。美琳仰头望着她曾经晕倒过的那个山头,见山上松涛阵阵,层峦叠嶂,参差的松柏如同危崖耸立。一缕白云压住山眉,如同白雪覆盖山顶,蔚为壮观。她目光凝注不动,又一次泪水涟涟:无论多么珍稀的海誓山盟都不能保障婚姻的幸福,两个人终生相处和睦与否和官位金钱等全无关联。恋爱如瓶花,不能保持永久生命。感情是奢侈品,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恋爱过,可惜身陷其中的人不能看破。
汽车进入江东市区,路过一十字路口时差点和一货车撞上。
生活中危机四伏,过马路也需小心。
虽然江东只是县级市,由于私家车很多,市区的交通非常拥挤,车流人流匆忙得像要集体奔丧。
车停在红路灯前时美琳托着腮想:人奔忙的一生像是太长,却又太短,待搞清楚有何心愿,二十多年已经过去。那么四十岁之前若不匆匆把所有该做之事做妥,之后也定然无甚作为,因此人人忙碌人人不够时间。
阳光下高楼林立繁华隐隐,处处显示出现代都市气象。一条蜿蜒的带子河绕城而过,一泓碧水波光粼粼。车到江东站后,美琳得换乘去龙阳镇的车,坐在车上神情焦灼刻刻如年,即将客满时车才启程。由于沿途不断有背着包裹提着鱼皮袋的民工上上下下,到达小镇时已是正午。雨后初霁,秋空呈现出海水蓝,明净得抹过的蓝玻璃一般,太阳在中午还是温度很高。美琳脱了黑风衣,里面墨绿的毛料裙装裸露出身体的优美曲线。她背着小包刚一下车,就遇到许多招揽生意的三轮车夫,被她一一谢绝。也许接连两夜都没休息好,又经过沿途颠簸,美琳觉着些头晕恶心,想吃点饭也许就好了,可又怕耽误了回程时间。如此犹豫着原地踏步,发现有好多人在向她注目。心情的荒芜使她只想着城乡必然是有差别的,乡里人对城里人总是有些艳羡、好奇。
饥饿感提醒着,她向一个穿着蓝毛衣灰裤子、推着自行车、车上挂着竹篓的满脸菜色的妇女询问,想知道哪里有可口的小吃。那妇女顺手向北一指,她就顺着指引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小巷里的青石板因着店铺里泼出的水湿漉漉的,也就不见了浮尘。店铺门前的剑兰、木芙蓉、夹竹桃等英英艳艳地开着。炊烟袅袅中,美琳的鞋在青石板上回响清晰而悠长,心想若是没有当头照着的太阳,这小镇该有几分江南杏花烟雨小巷的味道吧!
有一小姑娘在路边招呼,摸样憨厚淳朴,那笑容比城市酒店服务员的职业化微笑有些距离。美琳就走了进去,小姑娘欢迎得诚恳却难掩一丝羞怯,倒茶、摆放餐具的动作流出笨拙。小店里窗明几净倒也清雅,只是黑乎乎的水泥地看来邋遢。若在城市,这时候大街小巷的饭店都应该人满为患,而此店顾客聊聊显示着生意冷落。美琳看着自己点的一份米饭一份炒菜一份酸辣肚丝汤很快端上来,不由感叹起城乡差异。若在顾客盈门的城里饭店,你一个人吃饭谁鸟你?人家只顾招揽大生意,你一个人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一张招呼的脸。汤菜味道都不错,只是美琳想着心事就没了胃口,嚼蜡般勉强吃了一半,待服务员来结账时顺便询问了交通情况。这小姑娘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美琳便问她是招呼自家的生意还是打工。小姑娘说是打工一月工资六百。美琳说你应该上学啊!小姑娘垂着眼睑把委屈之类的东西深藏着,低声说上不起。美琳说现在又不收学费。小姑娘开始擦泪:“我有一弟六岁,有一妹两岁,计划生育罚了款。我妈今年三十四岁,得了子宫癌。爸也不能再出门打工了,在家照顾妈,妈现在都没钱治病。”
乡下女子十八岁结婚生子不算稀奇,可人间的悲哀有多沉多重!人们活在世上要战天斗地斗疾病为什么还要相互践踏?
美琳给小姑娘一百块不让她找零了,走往公路上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又买了十斤苹果十斤香蕉,拎在手里居然很重。站在大街上招呼出租车好久没有一辆停下,美琳才发现原来都是过路拉客的,只有喊了一辆四下跑风的三轮摩托给司机讲了价钱说了地点,坐上车时心里祈祷着佛祖保佑不要虚了此行。三轮车在公路上行了一段就往南面一条窄道上拐去,路过几个村子入目的全是落叶树木;看到的青色全是等着在一场秋霜里耗尽生命的灌木、枯蒿。就像在路边站着的满面丘壑的老人的脸,显不出些许青春的颜色。
当三轮车在一个村庄前停下来时黑红脸蓬着头发的司机眯着的眼睛像永远睁不开一样,他转过面来告诉她钱庄到了。秋天的落叶覆了满地,野菊花这一簇那一簇灼灼烈烈,七星小花散落在青蒿间,秋蝉的鸣声分外高亢。万物曲折往返,为宇宙奉献着生命的轮回。美琳收回目光给司机五十块车费他找给她三十,美琳看看这偏僻的村庄,一种进入旷漠的焦灼感在心头涌起,就把接钱的手缩回,问道:“能不能在这儿等我两小时?这钱不用找了?”她怕在钱倩家误了时间返回困难,总该往坏处设想往好处努力。
司机看似睁不开的眼睛裂开一条细缝上下将她打量一遍,厚嘴唇一启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成!等你半小时只收车费,半小时后计费。”
美琳说着谢谢再看这条蜿蜒绕过数村的水泥路,不知是被高负荷车轧得十分的凸凹不平还是因为修建村村通时承包工程人的偷工减料,总之这条路已经面目全非,土、砂石、水泥混搅在一起,间或有很大的坑,小车恐怕就得艰难行进。这里刚刚下过雨,从水泥路下去,进村的土路泥泞难行。水泥路边零星住着几户人家,举目处,一只母猪和一只牛犊在枯秃的树林里啃着萎草;一只小羊羔顽皮地趴在柴垛顶上向着她瞭望;一只狸猫在一家的瓦房上飞檐走壁;有几个老人和孩童在路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美琳走到一驼背老人面前说声伯伯好!老人笑得满脸褶子。美琳问钱倩家在哪,老人擦着眼角,瞪着浑浊的老眼看着美琳:“我庄有两人都叫这名,一老的一年轻的。老的是男的是潜水的潜,年轻的倩是个妮子。你找哪个?”
美琳说找妮子钱倩,老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庄上除了一年轻娃子在外打工被机器弄断了胳膊在家歇着,就没有年轻人了。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来没用的,贼来了都撵不动。你说的那个钱倩妮子,不是一直就没在家嘛!”低头叹息,满怀伤感满目冷寂。
美琳学着方言,眸子溢笑:“听说倩妮最近回来了,我们是朋友,我想去她家看看。”老人指着前面一条通往村中的泥泞小路告诉她,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走到一个大池塘前再往北拐,再走几家就到了,走着问着就行。又指着在柴垛边玩耍的一个和童童差不多大小皴了脸皮的女孩说他得看重孙,不能带她去了。
美琳往村里走时,回头看到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好奇心十足地聚拢到三轮摩托边指指点点。在满路泥泞中拎着水果走着问着,满足于温饱、游走于是非的百姓目光里都带着好奇。来到钱倩家门口时,美琳已累的气喘吁吁。一棵高大而粗壮的梧桐在门前杵着,硕壮的枝干可望见其夏日里绿荫的风姿。围墙上的爬山虎业已萎靡,绿屏障的中间点缀着许多微黄的叶子。其密集的藤蔓依稀可望见春季苍翠葱茏的背影。老式瓦房的楼门敞开着,堂屋靠门里坐着一脸色青黄枯瘦如柴的男子,大概是钱倩爸,五十来岁。他见到来客手拄拐杖就要站起,却被从里面出来的搓衣板身材的妇女扶住,她可能是钱倩妈,说话的嗓门又大又亮好像要吵架:“没用的,你要干啥?”看到美琳提着水果往里走,不由怔住,满目疑惑大张着嘴:“哎,你这是。。。。。。走错门儿了?”
美琳把水果往中堂下的木桌上一放,笑语温润,有着融化冰雪的力量:“叔叔,大婶,我是钱倩朋友,来看你们。”
那搓衣板身材的妇女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眼角耷拉且四周布满皱纹的眼睛,好像蒙着一层微博寒雾。她的抬头纹很明显,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干枯发岔,一看就知很久没进过理发店了。拉过一把木椅,用手在上面抹了一把让美琳坐下,笑起来整张脸像一个霜后的老茄子:“闺女,听口音你是江华市的吧?俺倩行,在那儿交了一些好朋友。去年八月十五回来就小车送的,还带了很多礼物。”眉眼间有些扬眉吐气的样子,回头看看柱着拐杖的男人,面有得色。乡下人家里来客,拿二十斤水果是厚礼。钱倩妈的话语,分明是没把美琳当外人。
美琳不动声色故作好奇地问:“倩去年八月十五回来过?那小车什么牌子什么颜色?说不定我也坐过。”
老茄子脸的钱倩妈一扬眉梢:“车牌子俺可不懂,颜色是黑的,很新很亮,很气派滴!”
美琳想八成就是余枫的车,心里狠狠地刺了一下,立即做出闲话家常的样子,看着脸色青黄枯瘦如柴的男子:“叔叔怎么了?”
老茄子脸叹息:“风湿病,气管炎,肺心病,几样病搅在一起,难治啊!你看俺家这样子,都亏了俺倩了。”
美琳眸子里云淡风轻,面色如深水无波:“钱倩呢?”
老茄子脸满目疑惑:“你们不是同事吗?没在一起?俺正想问你呢?倩总是回来一下就走了。”
美琳明眸低转,从包里拿出手机:“昨天换了手机,钱倩的号丢了。阿姨告诉我号码,我这就问问她在哪里。”
钱倩妈翻出一个本子,说给美琳号码。美琳一看,还是那个一直关机号。拨通后递给钱倩妈,钱倩妈一听,脸上现出疑虑:“多少天了,俺倩咋老关机?”
美琳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脊背渗然发冷:钱倩真的也和余枫一样失踪了?心里一窝蜂似地混乱,接下来虚词伪饰一番,留了号码,告辞。走出这家大门时,满脸的泪水被风吹碎,流进脖子里冷冰冰的。乡间风很大很洌,带着哨子,吹动发丝,在空中荡起混乱涟漪。
由钱倩家转回龙阳镇时,见一些小村庄散落在斜阳里,较之城区,多了一份宁静淡雅,河流潺潺,绿林萧疏。到达龙阳镇要返回江东市时,这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