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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即,蓝礼就意识到,自己忘记披上外套就直接出来了。
回了回头,他终究还是没有走回去。耳边传来了暗暗湍动的杂音,在浓郁的夜色和凛冽的空气之中翻涌着,不仅不显得吵闹,而且还越发衬托出巷子的幽静和深远,不由就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望了过去。
巷子尽头,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潮,正在亢奋而激动地拍着队伍,一个个在比手画脚、眉飞色舞地交谈着,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开端也看不到尾巴,只是截取了一小段,却可以轻易描绘出汹涌的人群,在夜色之中一张张亢奋而激动的脸孔化作了一个个模糊的符号。
巷子之中,路灯年久失修似乎也被遗弃了,闪烁的霓虹勾勒出这座城市的天际线,即使是夜晚,却依旧宛若白昼,青灰色的建筑墙面在夜幕之中若隐若现,光线轻盈地滑过之后,投射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将深巷里的所有身影和秘密都隐藏起来。
朦胧的雨雾在光晕之中有种末世般的瑰丽和颓丧——
越是热闹,就越是寂寞;越是拥挤,就越是孤单。
视线微微垂下,然后就看到了这条熟悉的巷子:湿漉漉的地面,暗红色的砖墙,脏兮兮的垃圾桶,锈迹斑斑的防火梯,堆放在角落里的破铜烂铁……
时光荏苒,世界已经沧海桑田,但却似乎遗忘了这个角落一般,所有一切都与记忆之中一模一样,似乎从他第一天前来上班之后就不曾变化过,就连斜对面玻璃窗之外大片大片的蜘蛛网都看不出任何变化,依旧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悬挂着一颗颗琐碎的水珠。
记忆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回溯,再次回到了刚刚抵达纽约的那些岁月。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贴近;那么模糊,却又那么清晰。
从口袋之中掏出了香烟盒,抽出了一支,叼在了嘴边;下意识地依靠在湿哒哒的墙面之上,准备用火柴点燃,但没有来得及打开火柴盒,背后就传来了一阵冷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在原地开始跳脚起来。
视线瞥了瞥西装后背,不确定是否会影响接下来的演出;眉头微蹙地回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站错了位置,然后就再次打了一个冷颤。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稍稍愣了愣,嘴角的笑容就荒谬地上扬了起来。
他回想起了这一世的童年。
因为,对于贵族老爷们来说,跳脚、打颤、缩脖子,这些动作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只有仆人和劳动人民才会感受到寒冷天气的威胁,那些上流社会的老爷们总是呆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对于贵族们来说,即使是外出,他们也必须挺直腰杆、打开双肩、神态平静,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天气的魔法攻击,以优雅而从容的姿态迎接任何挑战。即使真的感受到了寒冷,他们也只能带上手套,礼貌地搓一搓双手取暖。
不要说乔治和伊丽莎白了,即使是艾尔芙看到刚才的动作,也势必会以严厉的眼神进行喝止。
离开伦敦、前来纽约,光阴快速流逝之中,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回忆起那些童年的瞬间了,而伦敦西区的表演之后,他也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再次想起那些家人了——亚瑟和伊迪丝是特例,有时候,他也不认为伊迪丝算是一个霍尔。
但此刻,那些记忆却再次翻涌上来,如此栩栩如生。就好像当初刚刚抵达纽约时一样,刚刚离开了伦敦,刚刚离开了束缚,刚刚获得了自由。再次抬起头打量一下周围,这种恍惚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光的穿梭和倒流似乎没有任何缝隙。
所有一切都如此熟悉,熟悉的先驱村庄,熟悉的后门长巷,熟悉的表演之夜……还有熟悉的梦想困境,熟悉的苦苦等待,熟悉的茫然若失……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而真切,以至于让蓝礼有些分不清楚,瞬间就再次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冬天,那个先驱村庄,那个纽约。
那时候,“太平洋战争”刚刚杀青,满身疲惫、精疲力竭地结束了拍摄和休假,回到了纽约。事实上,剧集杀青之后,他还在澳大利亚逗留了一段时间,学习冲浪,放松身心;尽管如此,离开了澳洲的漫天骄阳,一头闯进纽约的阴冷和潮湿,还是让人无法适应。
在剧集的拍摄过程中,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表演的快乐和幸福,也再一次脚踏实地地确认了自己的梦想和坚持,他的才华得到了初步认可,并且还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憧憬着未来、期待着发展,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但,“太平洋战争”还没有正式播放,内心深处难免有些忐忑,期待着专业影评人们的反馈信息,也期待着观众们的观看反响,距离成功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患得患失的心情始终在起起伏伏,一丝丝不安,还有一丝丝激动。
一方面,坚信不疑地怀抱着梦想,竭尽全力地朝着目标冲刺;另一方面,却又难免自我怀疑,自己的才华和天赋是否真的能够打动大众,是否真的能够寻找到知音,又是否真的能够开创出一片天地,甚至于,自己是否真的具备了天赋?
一方面,目睹着身边一起试镜一起寻觅机会的小伙伴,陆陆续续地开始接到了试镜通知,甚至更进一步地得到了表演机会,以自己的方式赢得了机会,内心深处难免滋生出一丝羡慕;另一方面,却又拒绝妥协,只是顽固地梗起脖子,拒绝与他们随波逐流,倔强地坚持着自己。
一方面,专心致志地投入专业技能的打磨和研究,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坚信着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另一方面,却又开始恐慌,艺术与商业的平衡是否落入了无法逃脱的窠臼之中,他终究将成为时代洪流之中的一粒尘埃。
即使两世为人,生活的未知课题依旧需要慢慢摸索和探究。
就是在那个冬天里,蓝礼…霍尔和勒维恩…戴维斯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是一样的,怀抱着才华,坚定着信仰,执着着梦想,有些愚蠢地坚持着一个理想,却依旧清高而骄傲,静静地等候着属于自己的机会,耐心地等候着梦想生根发芽的时刻。尽管,内心深处的矛盾和冲突从来不曾真正地消失过,但他们还是高傲地抬起了头颅,顽固不化地执着前行。
面对安迪…罗杰斯的三顾茅庐,诚意十足,但他却始终摆出了高姿态,明明一无所有,还依旧在挑三拣四,比起事业的突破和发展来说,更多还是担心着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追求,文人的清高和傲然挥之不去,拒绝妥协,自以为超然。
面对“雷神”的试镜邀请,他从来不曾真正考虑,仅仅只是将阅读作为一次学习机会进行翻阅,而后就放在了一旁拒绝理会,明明是一介新人,没有挑选的余地,却还是要求多多,怀抱着一个纯粹到无语的理想主义,在好莱坞之中横冲直撞。
面对“活埋”的演出机会,竭尽全力、孤注一掷,因为这是自己心目之中的最佳选择,于是就飞蛾扑火一般地冲刺上前,奋不顾身地赤足狂奔,竭尽全力追逐着这部作品,但内心深处,他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更加无法确定这次机会是否能够实现自己的艺术坚持。
矛盾而愚蠢,天真而固执。
如此故事,着实太过耳熟,也太过真切。他是如此,勒维恩也是如此。
挑剔着吉姆的商业化演出,羡慕着特洛伊得到经纪人的赏识,鄙夷着四重唱的低俗,嘲讽着姐姐对艺术的一窍不通……为了快钱不得不选择低头,加入了吉姆的行列,演唱了一次广告歌曲,却巴不得自己的名字彻底剔除出制作者行列,放弃到手的版权,而选择了现金……为了最后一次机会,千里迢迢地前往芝加哥,放手一搏,却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归。
这是勒维恩的故事,也是蓝礼的故事。
就连眼前巷子口的热闹和汹涌也都如出一辙,他们可能听说过“蓝礼…霍尔”或者“勒维恩…戴维斯”的名字,却仅仅只是凑热闹而已,不曾真正地了解他的才华和创作;他们可能根本不在乎“蓝礼…霍尔”或者“勒维恩…戴维斯”到底是谁,仅仅只是想要享受一个夜晚的放松和娱乐。
他们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先驱村庄门口,却彻底与他无关。
1155 真假难辨()
酒吧之中无比热闹无比喧嚣,整个剧组都正在为了第一场戏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斯坦利…查尔森和乔治…斯兰德都亲自前来了先驱村庄,甚至就连伍迪…艾伦那个小老头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现场,熙熙攘攘的气氛让人沉迷其中。
但却着实太过闷热,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就仿佛四肢被牢牢地捆绑住了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溺水般的窒息感让整个人一点一点地下沉。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了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只是想要逃离,远远地逃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逃往哪里。
凛冽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世界,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思绪在指尖那淡淡的烟味之间缭绕延伸。
恍惚之间,时光似乎就在指缝之间开始倒流,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寒冬,回到了“太平洋战争”播放之前、“活埋”上映之前的那段岁月,回到了为了梦想而孑然一身前来纽约的那段时光,回到了撞得头破血流却依旧高傲地拒绝认输的那段光阴。
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了手指之间的香烟上,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苦涩还是嘲讽。他已经许久许久都不曾掏出香烟了,这个习惯斯已经渐渐消失了,但今天,又再次回到了似曾相识的那个瞬间。
就好像刚才记忆里关于童年的碎片一般,所有的所有都彻底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三年时间的长度瞬间消失,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有时候,蓝礼总是忍不住在想,这一切是不是轮回?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之后,勒维恩…戴维斯这个角色还是来到了他的手中,犹如命中注定一般。
科恩兄弟以“堂吉诃德”作为灵感,以戴夫…范…朗克为原型,创作了勒维恩…戴维斯这个人物和“醉乡民谣”这个故事,但事实上,却是以他的经历创作了这个属于“蓝礼…霍尔”的半自传性故事;又或者说,他曾经是戴夫…范…朗克,后来成为了楚嘉树,现在成为了蓝礼…霍尔,那么未来呢?
这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但,真的荒谬吗?
嘴角的笑容不由地就上扬了起来,轻笑出了声。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沉淀,甚至不需要分析。
所有一切都着实太过熟悉,只需要置身其中,就无法分辨出其中的差别,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彻底打破——又或者说,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视线之中的朦胧光晕缓缓氤氲了开来,仿佛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时间流动的轨迹,然后就回到了2010年年初的那个寒冬。
今晚,现在,此刻,当下。
他正在先驱村庄打工,等待着一场演出的表演机会,这就是他维持生计的手段。不是作为侍应生,而是作为表演者,因为他是一名艺术家,一曲“克里奥帕特拉”颇受欢迎,成为了他谋生的最佳途径,虽然每一晚的收入都十分微薄,但至少可以购买一包香烟或者一瓶啤酒。
与此同时,他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