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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的视线落在了不为所动的蓝礼身上,看着他卷好香烟,看着他叼起了烟嘴,看着他转身走向了教学楼,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脑海里没有剧本、表演以及镜头的框架束缚,仅仅只是单纯地无法移开视线,在那个身影上,时光似乎停下了脚步,看似与世界融为一体,实际上却是格格不入,仿佛看到了自己。
贝蒂不由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双眼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悲伤,莫名地,眼眶就红了起来。这让她有些狼狈,慌张地低下头,然后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可是溺水的窒息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她放下了双手,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蓝礼,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好像……就好像在那个男人身上,她可以寻觅到一丝安全感。
所以,这就是托尼坚持由贝蒂饰演梅瑞狄斯的原因吗?
她不是一名演员,只是一个真实地鲜活地挣扎在痛苦边缘的女孩,如同梅瑞狄斯一样。现在,贝蒂就感受到了梅瑞狄斯的状态,心绪无法控制地就被那个男人吸引,不是荷尔蒙的化学反应,而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在他的身上,她嗅到了港湾的温暖和祥和。就好像……他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一般。
“卡!”托尼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但事实上,他已经追随着蓝礼进入了教学楼,脚步最后在那晃晃悠悠的大门门前停了下来。现在已经打破了原有的所有计划,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部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拍摄进展到了什么阶段,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第几场戏,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托尼却没有理会剧组的一片茫然,甚至没有回到监视器旁边的打算,直接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坐了下来,打开摄像机,然后开始回放。
整个剧组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也没有进一步的口令,所有人都纷纷朝着剧务投去了征询的视线——导演擅离职守的情况下,拍摄的任务又副导演负责,但剧组的运转则由剧务负责。
杰瑞米…马克斯(Jeremy…Marks)顿时就感受到了压力山大、不知所措,因为他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拍着拍着,整个剧组的工作就变得荒腔走板起来,他也不知道现在托尼和蓝礼到底进行到了哪里。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走过去询问托尼,但问题就在于,现在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
只见,蓝礼也再次走了出来,然后在托尼的身边坐了下来,凑了过去观看回放。两个人就像是高中生一般,凑在一起观看少儿不宜的录像带,然后息息索索地交谈起来,那专注而投入的神情,显然不允许其他人的打扰。
于是,杰瑞米也是一脸懵逼。
杰瑞米迟疑了片刻,和其他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面相觑,而后看向了副导演小组,犹豫地询问到,“要不,我过去……问问看?”这句话说的一点信心都没有,与其说是做出决定,不如说是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但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够回应他的请求,就连副导演们都是一脸的踌躇。
杰瑞米握了握拳头,回想刚才第一遍拍摄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朝着教学楼走了过去。在众人好奇、惊讶、揣测的视线之中,杰瑞米就好像走向断头台一般,视死如归地迈开脚步,一段不到三十米距离的走道,即使脚步再慢,终究也有抵达的时候,然后杰瑞米就听到了激烈的争执声——
“不,不,绝对不行!”这是蓝礼斩钉截铁的声音。
“为什么不行?我需要捕捉到眼神里那种细腻的情感变换,如果仅仅只是采用中景和近景,你的表演几乎全部都流失掉了!”
“累赘!你知道吗?这太累赘了!这场戏仅仅只是一个登场、一个过渡、一个转场,观众不需要那些累赘拖沓的镜头,仅仅只是一个中景,将整体的肢体语言捕捉到,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些表演细节,当做一个整体来观看,不要……”
“怎么可以不要!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你是演员,我才是导演,你必须听我的!我觉得这段戏必须留下来,剪辑一个十五秒的镜头,这没有任何问题。”
“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如果剪辑镜头那么长的话,我的表演节奏就变得太慢了,你没有看到吗?刚才一些细节处理其实是有些过火的,我需要再收一收,如果你拉长时间距离的话,这会破坏整部电影的表演节奏。你不是王/家/卫,就不要使用这种情绪化的长镜头。”
“谁说的!你的意思是,我不如王/家/卫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
“……”
杰瑞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两个人就好像在斗鸡一般,针锋相对,那对话听得他不断冒冷汗,简直不敢相信,蓝礼就这样直冲冲地顶撞了过去,就犹如火山爆发一般,杰瑞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炮灰。
所以,他现在应该怎么办?落荒而逃?还是咬紧牙关往火山口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蓝礼和托尼真的打起来了,那怎么办?如果他们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他成为了出气筒,那怎么办?
“你说得对。”就在杰瑞米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听到托尼的声音,话锋一转,整个人的气焰都平复了下来,杰瑞米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脱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要在这场戏上纠结太多了。就按照你说的,采用中景,然后切换两次镜头,不要一镜到底,将亨利的情绪捕捉到位就可以。至于细节,我们之后再慢慢雕琢。那么,我们再拍一遍?怎么样?”
“好,那就再来一遍。”
“杰瑞米,嘿,你来得正好,大家准备就位,刚才这场戏,我们再拍一遍。杰瑞米?”
“哦,好,好!我知道了!”
553 手忙脚乱()
“超脱”的拍摄总算是进入了正轨。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正轨,只能说正式进入了拍摄阶段,因为托尼的工作风格可以说是飘忽不定的,他们始终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正轨”。
有时候,托尼非常严谨,对于光线、角度、镜头以及台词——尤其是台词,提出严苛的要求,他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自由创作,必须严格按照剧本的台词进行,就连一个词汇的同义替换,这也是不允许的。对于每一场戏都是吹毛求疵,精益求精。
但有时候,他又非常散漫,拍摄到一半,突然就会停下来,然后把拍摄计划全部推翻,重头开始;对演员的表演风格和方式也没有任何要求,他甚至会给予演员足够的空间,让他们以不同的表演方式进行演绎诠释,然后挑选出最为合适的那一种。
剧组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着托尼的工作风格,大家都在磕磕绊绊之中磨合前行,这导致拍摄速度始终提升不起来。
这样的拍摄经历对于蓝礼来说是全新的,他从来不曾遇到过如此类型的导演,当然,他本身的拍摄经验就十分有限;但同时也是兴奋的,因为托尼不断在挑战着他的底线、他的能力以及他的理解。
第一天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最后蓝礼足足拍摄了五遍,不是因为出错,而是因为表演过程中的情绪始终在微调,始终在寻找着最为契合的节奏和模式,希望能够达到托尼所渴望的效果。难以想象,一个过场的戏份居然就拍摄了四遍,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台词、任何冲突、任何爆点的一场戏。
这种拍摄方式可以简单地称为:烧胶片。
但显然,托尼对于浪费胶片这件事一点都不在乎,他要求的就是尽善尽美,不断反反复复地展开沟通,反反复复地自我检讨,不是为了追求完美,也不是为了寻找正确,仅仅只是为了寻找最为适合的。
对于制片人来说,这可能是一场灾难;但对于蓝礼来说,这却是一个喜讯。如此简单的第一场戏,蓝礼却在不断返工,一点一点地打磨自己的表演细节,一点一点地推向自己的表演极限。
作为导演,托尼将舞台搭建好,然后给予了蓝礼无限的自由,任凭他酣畅淋漓地发挥,而且还不断推敲琢磨,提出不同的要求,进行不同的尝试,真正地让蓝礼体验了一把花式表演的快感,将自己学习过的、看到过的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般变化全部都展现了出来。
这场毕业考试,真正地成为了蓝礼肆意发挥的舞台。
不过,如此拍摄方式导致剧组始终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有时候拍摄进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天可以拍摄七到八组戏份,有时候却跌跌撞撞、处处受阻,可能三天都拍摄不完一组戏份。
当初确定合作意向的时候,托尼表示,这部作品的拍摄周期应该是在一个月左右。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一个不靠谱的玩笑话,倒不是说拍摄周期会更长还是更短的问题,而是托尼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杀青,这忽快忽慢、摇摆不定的拍摄节奏,估计谁都无法断言,一个月之内是否能够结束所有拍摄。
这几天,剧组就杠上了。一场公车的戏份,前前后后拍摄了三天,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整个剧组的工作都陷入了停滞状态,剧组每一个人都处于脾气暴躁的状态,整个剧组就好像一个不稳定火药桶,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这场戏的拍摄难度本来就是“上”,几乎可以说是剧组开机以来最困难的一场戏。内容是亨利和艾瑞卡的第一次相遇。
当天晚上,亨利陷入了失眠状态,始终无法入睡,于是他离开了家门,在外面闲逛散步了一会,再次回家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他那患有阿兹海默症的外祖父又一次把自己所在了卫生间里,拒绝出来,医院的护工束手无策,于是给亨利打电话,要求他前往医院处理。
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亨利的母亲在家中的卫生间服药自杀,年仅七岁的亨利第一个发现了母亲的尸体,随后亨利的外祖父也亲眼看到了女儿的死亡,在那之后,外祖父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始终认为女儿的死是自己的错,罹患阿兹海默症之后,他依旧念念不忘这件事。时常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然后呼唤女儿的名字,试图抢在女儿自杀之前,挽回所有一切。
这样的情况无比棘手,外祖父根本不听其他人的话,即使是亨利,他也必须耐心、再耐心,花费一番大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把外祖父劝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亨利要求医院把卫生间的门锁卸掉,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显然,医院的护工根本就不在乎,始终没有执行;而且每一次出现了状况,却又不负责任,直接把亨利喊过来处理。今晚,又是如此。
亨利折腾了好一番,好不容易把外祖父哄了出来,并且将他哄上床睡觉。随后,亨利看到了睡眼朦胧、无所事事的护工,愤怒终于爆发了,对着护工把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并且狠狠地威胁了对方一番,这才转身离开。
事实上,亨利不是铁石心肠。他注意到了那名护工的狼狈和窘迫,他也注意到了那名护工的脆弱和胆怯,就像是暴雨之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狗,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没有任何多余的攻击,她也已经伤痕累累、疲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