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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刻,那种真实感沉甸甸地传了过来,就好像往胃里丢了两个铅块一般。他整个人在清冷的湖底之下浮浮沉沉,因为这种重量而加快了下沉的速度,但那种梦境一般的虚幻感却消退了一些,真实而残酷的现实感稍稍更加明显了一些,皮肤可以感觉到那凛冽的湿气开始入侵。
自从医生宣判了他的病情之后,一切都好像是虚假的,好像根本不曾真实地发生过,好像仅仅只是电视屏幕上演绎的虚构故事。然后,真实感一点一点地缓慢渗透出来,第一次是化疗之后的呕吐,第二次是清晨洗漱时掉落的头发,第三次则是现在。
那种真实感犹如重拳,一次,再一次地击打着胃部,缓缓散开来的疼痛感犹如蜘蛛网一般逐渐蔓延,浑身都已经痛苦地开始蜷缩痉挛起来,却依旧不得不挺直腰杆,站直身体,掩饰着灵魂深处的翻江倒海。
每一次,梦境的虚幻迷雾就退散一些,现实的荒凉景象就清晰一些。
看着那光秃秃的脑袋,眼底深处有瞬间的愣神,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轻轻舞动,莫名地,眼底就浮起了一片水光,那刹那间的脆弱和恐慌狠狠地击中了他。
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似乎还是一样,似乎又全不一样了;似乎少了点什么,似乎又多了点什么。有些扭曲,有些畸形,有些生疏,这让他慌张起来,快速垂下了眼帘,将所有的情绪遮掩而去,重新抬起视线时,那片杂乱已经恢复了平静,所有的水光都收敛到了眼底深处。
站在旁边观看的威尔…里瑟尔,轻而易举就捕捉到了蓝礼眼底的那片失落。缓缓沉没的真实感,在每一个转折点突然加速,再次加速,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深刻,那种溺水的窒息和沉闷感,却又无法宣泄,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了解,谁都无法帮忙。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威尔就被狠狠地击中,猝不及防之前,泪水就滑落了下来,甚至来不及感动,也来不及痛苦,脸颊被烫伤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可是威尔却不想转身,也不敢转身,只是呆呆地看着蓝礼。
那刹那间的失神,一闪而过,却重若千钧!痛苦如斯。
重新抬起视线,亚当再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光头,眼睛里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我以为,剃光之后,就会油光发亮,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那波澜不惊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异常,但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却已经沧海桑田。
凯尔没有注意到,也无法注意到。
旁观者,终究还是旁观者,所谓的感同身受,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亚当知道这一点,这是他的道路,他终究必须自己走下去,凯尔的陪伴,家人的陪伴,是他的动力,但每一个脚步,他还是必须由自己迈开。
凯尔只注意到了亚当的嫌弃,轻轻皱起了眉头,疑惑地说道,“你是说,像范…迪塞尔那样?”看到亚当点了点头,凯尔却是连连摇头,“不。”然后脑补了一下,露出了恶心的表情,再次坚定不移地大声说道,“不!那不适合你,你看起来就像是查尔斯…见鬼的…泽维尔(Charles…Xavier)一样,而且你也是坐在轮椅上的。”
查尔斯…泽维尔,“X战警”里的X教授。
亚当翻了一个白眼,“哈!哈!真好笑。”干巴巴的笑容真是嘲讽意味十足,一字一顿的语气更是透露出一股鄙夷,“你应该庆幸,我现在没有用意念杀死你。”他也顺势开起了玩笑,“我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没有去理发店,而是用了你的剃毛器!”
听到这句话,凯尔把电动推剪拿了起来,看了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从来没有清洗过。而且,它不是用来刮蛋蛋的,而是用来清理/菊/花的。”
亚当轻轻抿了抿唇瓣,一脸无语地看着凯尔,然后吐槽到,“你是指上一次和乔纳森游戏之夜的时候吗?”
游戏之夜,却要清理/菊/花,这……
“噗。”站在监视器后面的乔纳森…莱文一下就没有忍住,口水直接就喷了出来,还好他没有站在收音话筒旁边,避免了杂音的出现,否则就糟糕了。
没有料想到,完完全全在意料之外,蓝礼居然拿乔纳森开涮——后面这几句台词对话都是剧本上没有的,完全是塞斯和蓝礼的自由发挥。但……笑果真是太好了。窘迫之余,乔纳森也不得不佩服蓝礼的奇思妙想!只是,这微微发烫的脸颊是怎么回事?
站在旁边的其他工作人员已经是脑袋当机状态,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信息量有点大。只是,剧烈震动的瞳孔泄露了他们此刻汹涌的情绪。
凯尔被这突如其来的还击弄得措手不及,轻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用气音说道,“我是开玩笑的。”
亚当收敛起了嘴角的笑容,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开玩笑。”
凯尔被反将一军,看着亚当那无比认真专注的表情,微微张开了嘴巴,愣在原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卡!”乔纳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下塞斯就郁闷了,抱怨地大声嚷嚷起来,“嘿,嘿,我还没有回应过去呢,怎么能就在这里卡了呢?”
乔纳森忍俊不禁,却还是不得不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
这话说出来,现场的工作人员们总算是稍稍回过神来,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仔细回忆一下,他们似乎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是觉得,这场戏的拍摄行云流水、幽默十足、看点多多,仿佛所有一切都真实地在眼前上演一般——
事实也是如此。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蓝礼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脑袋上,那光秃秃的脑袋看起来着实太显眼了,虽然不会像范…迪塞尔那样发光发亮,但着实打眼,想要忽略都太过困难了。
虽然乔纳森中断了拍摄,但蓝礼依旧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这让他想起了重生之后的那段岁月,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投影,那小小的婴儿身躯,那陌生的头发和眼睛,那生疏的异国语言,所有的所有都是全新的,却也是具有冲击力的。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再次重生了一次,这让蓝礼有些恍惚。
从某种意义来说,癌症,这也是重获新生的开端。要么死亡,一了百了;要么活着,翻天覆地。这就是一次没有退路的改变,而且是不容许拒绝的改变。
失落,那种淡淡的失落在胸口激荡着,浩浩荡荡地找不到一个着陆点。
450 为戏牺牲()
拍摄结束了,可是蓝礼依旧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光头。
剧组有些安静,没有人出声。大家都以为,蓝礼正在哀悼自己的头发。原本一头浓密而潇洒的头发,现在都已经消失了,任何人都需要一点时间。
可是威尔却知道,蓝礼正在适应刚刚涌入身体的现实,他哀悼的不是头发,而是癌症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滑向深渊,那种真实感让人措手不及,更让人心有戚戚然。
恍惚之间,威尔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那个位置,剃完了头发,塞斯还在旁边大呼小叫,而他自己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又哭不出来,只能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癌症前所未有地真实起来,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不是表演,而是真实,就连在眼底泛开来的苦涩、失落、迷惘都是如此相似,着实太过真切,让威尔喘不过气来。
生活终究不是电影。
在“抗癌的我”剧本里,威尔可以嬉笑怒骂,将那些悲伤而痛苦的回忆以一种戏谑调侃的方式讲述出来,带着幽默的俏皮和搞怪的荒诞;但是在现实生活里,威尔却知道,那种坠落深渊的自由落体感无法阻止,将他一步步地拖入哀丧的境地里,无法自拔。
积极乐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
威尔从来不相信表演的力量,因为表演终究是“表演”,它始终有“演”的成分,不是真正的生活,那是一种艺术。即使是那些名垂青史的戏骨们,他们的表演可以说是精彩绝伦,却依旧是电影艺术的组成部分而已。
比起表演,威尔相信的是文字的力量,因为文字是来自灵魂的呐喊和折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真实而细腻,有迹可循。
但是今天,威尔却在蓝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真实的自己,曾经的自己,完整的自己。那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动作之中蕴含的情绪都是如此深刻,没有丝毫的雕琢,却入魂入魔,仿佛他的灵魂就寄托在那个躯壳里,再次重现了回忆里栩栩如生却又痛苦不堪的瞬间。
那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击溃了威尔,那些彷徨、那些恐惧、那些慌张汹涌而至,几乎让他就要窒息了。他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甚至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从灵魂深处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冻结成冰的僵硬和木讷。
在撰写“抗癌的我”剧本时,威尔已经死里逃生,顺利痊愈了。所以,下笔的时候可以轻松、可以诙谐、可以调侃、可以幽默。
那些记忆里的痛苦和挣扎、那些脑海里的茫然和苦涩,全部都变得轻盈欢快起来。他可以笑呵呵地和塞斯说着那些令人苦笑不得的片段,他可以自我嘲讽地聊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瞬间,他可以嬉笑怒骂地写着那些来源于生活却蜕变为艺术的文字。
可是,蓝礼却赋予了那戏谑张扬的文字别样的生命力,嘲讽之余却又脆弱非常,幽默之中却又深陷茫然,嬉笑之间却又淡淡哀伤,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周遭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痛到了极致,却喊不出声,悲到了极致,却笑了起来。
这是喜剧。这也是生活。
所以,威尔理解蓝礼现在的状态。他就这样站在原地,泪眼婆娑地看着愣在原地的蓝礼,那隐隐绰绰的失落,让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滑落,停都停不下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团模糊的光晕之中。
现场依旧是一片安静,剧组工作人员们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面前的蓝礼,一边则是分崩离析的威尔,而刚才这场戏又滑稽、又震撼、又搞笑、又复杂,那难以形容的情绪在空气里缓缓弥漫着,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塞斯看了看蓝礼,又看了看威尔。他的条件反射是要去安慰自己的老友,但最终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视线落在了蓝礼的后脑勺上。
作为一名演员,哪怕是“不合格”的演员,但塞斯却是明白的,表演到底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仅仅只刚才这一场戏,塞斯就已经彻底模糊了表演和现实的区别,那种强大的带动力让所有情绪犹如决堤洪水一般,奔腾而去,根本无法停下;更何况,蓝礼那手起刀落的干脆利落,一鼓作气地完成了整场戏的拍摄,没有丝毫犹豫,这就更加难得了。
塞斯无法想象蓝礼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但他却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
可是,想要安慰蓝礼一番,塞斯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着手,那种不上不下的生涩感,让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抬了抬手,试图去拍一拍蓝礼的肩膀,却又觉得太过生疏,又把手掌比划了一下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