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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弗莱彻却依旧拒绝就此罢休。
这把安德鲁逼向了墙角,又或者是悬崖边缘,似乎可以感受到狂风大作的岌岌可危之感,生命正在饱受威胁,他张了张嘴,但那种委屈和伤心却一股脑地涌上来,声音就这样被堵住了,他只能从喉咙深处慢慢地挤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将内心的无辜和不甘全部都暴露了出来,“我很难受。”
弗莱彻还是没有就此放手,进一步大声嘶吼到,“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到你。”
安德鲁只觉得自己浑身赤果,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也没有信心,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但他却没有选择,他稍稍地抬起头来,脖子和肩膀却僵硬地如同石头一般,根本就抬不起来,只能笨拙地微微转过身体,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我很难受!”
“大声点!”
“我!很难过!”
“再大声点!”
“我很难过!”咆哮出声之后,泪水就再次决堤,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里盛满了朦胧而滚烫的泪花,就像是一个迷路的五岁孩子,站在偌大的十字路口,手足无措,但弗莱彻却没有让这一切变得轻松简单起来。
当安德鲁嘶吼出声的那一刹那,弗莱彻的脸色瞬间就完成了变身,那一丝丝伪装的温柔全部消失殆尽,再次成为了血腥残暴的霸王龙,火力全开地摧毁了安德鲁的最后一丝尊严,就连底线都没有留下。
“你就是一个没有前景没有价值没有朋友的狗/屎/娘/炮,小时候你妈妈发现她的对象不是伟大的尤金…奥尼尔(eugene…o’neil)然后就抛弃了你和你爸转身离开了,长大了却跑到老子的架子鼓上跟他/妈/九岁小姑娘似得哭鼻子擤鼻涕,所以他/妈/地再给我最后再说一次,大声一点。”
排练之前,安德鲁和弗莱彻提起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没有想到,现在却成为了弗莱彻攻击他的武器,就连他的母亲都成为了伤口撒盐的道具。
安德鲁已经彻底崩溃了,泪流满面,鼻涕横流,整张脸颊涨得通红,左脸甚至还肿胀起来,那种刚刚遭遇了凌/辱/的混乱和窘迫,在勉强维持情绪的故作坚强面前,越发显得懦弱和畏缩,他握紧了双拳,死死地、死死地握紧了鼓槌,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怒火之中全面爆发的火山一般,浩浩荡荡地将所有积蓄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
“我!很!难!过!”
张大到了极致的嘴巴,仿佛是命悬一线的呼救,在溺水之中将自己的声音传送了出来。
但呼喊完毕之后,那泪流满面的污垢却越发凸显出他的狼狈和卑微。
弗莱彻站直了身体,以一种不屑和鄙夷的视线看向了安德鲁,就如同看着跌入尘埃的一只蝼蚁,甚至就连唾弃一口唾沫都嫌弃太过浪费,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平静地说道,“卡尔。”
这是在呼唤原本的首席鼓手卡尔…特纳。
卡尔站立了起来,来到了安德鲁的身边,准备接替他的位置。
安德鲁却是愣愣地坐在原地,那种悲伤和绝望如同亲眼见证一个世界的土崩瓦解一般,盛大而恢弘,壮观而惨烈,他的肩膀、他的脑袋、他的双手全部都松弛了下来,最后一口气也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就这样分崩离析,就连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
碾压,彻彻底底的碾压,不留一丝余地也不带一丝温度的碾压。
“现在开始努力练习,内曼。”弗莱彻却已经早就恢复了冷静和平缓,背对着安德鲁,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指挥乐谱后面,调整了呼吸,继续发号施令,再次进入了日常训练之中,“‘鞭打’,125小节,成年人节奏,五六七……走。”
就好像……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德鲁站立了起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卡尔,重新坐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所有的信心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都已经彻底碾碎成为渣渣,什么都没有剩下。
现在,安德鲁根本抬不起头来,就连站立起开让座的动作都保持着深深低垂脑袋的姿态,仿佛肩膀之上肩负着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一般,每一个脚步都是如此沉重,足以在地面之上留下深深的坑洞,但这依旧无法缓解安德鲁内心的煎熬。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架子鼓旁边的替补席位之上,耷拉着脑袋,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懊恼,甚至没有波动,就连睫毛和眼角之上的泪珠都不曾擦拭而去,整个人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麻木状态,似乎已经试图了痛感,整个人就这样灵魂出窍地坐在原地,就连演奏再次开始了,他也没有心情侧耳倾听。
时间和空间,对于安德鲁来说似乎就这样停止了。
如果说有人好奇,世界毁灭精神崩溃到底是一种什么模样,眼前的安德鲁就是最佳的典范。
整个排练室之中的空气都凝固住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那种安静正在让每一个人都僵硬下来,就连手指头都不敢轻易移动,唯恐自己就成为“霸王龙”爪下的另外一条亡魂,那种恐惧和愕然的情绪正在快速蔓延着,以至于达米恩都有些迟疑。
整场戏已经拍摄完毕了,但达米恩还是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好一会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扬声喊到,“卡。”
1399 次元壁垒()
达米恩…查泽雷的情绪有些复杂。
从雀跃到满足再到亢奋,而后变成了忐忑和紧张,最后演变成为胆怯和错愕,甚至还有一丝丝恐惧开始油然而生。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场戏的拍摄进程居然会演变成为这个模样,弗莱彻的残暴和嗜血让人瞠目结舌,以至于工作人员甚至不敢接触弗莱彻的视线,唯恐自己就成为下一个猎物,那种胆战心惊的惊悚感正在快速蔓延。
安德鲁的无助和狼狈让人五味杂陈,试图提供一些帮忙却又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倔强,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德鲁的骄傲和尊严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甚至整个灵魂都已经开始千疮百孔,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弗莱彻和安德鲁之间的化学反应火花是如此浓郁又如此生动,悄然之间满溢出来,打破了镜头的束缚和禁锢,挣脱了虚幻的框架,一点一点地变得真实起来,就好像“匹诺曹”的故事一般,活灵活现的原创作品突然就具有了生命力,让人喜悦的同时,也让人恐惧。
整个剧组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张力,这……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就好像他们正在“屠杀”一个灵魂般?
达米恩下意识地将双手紧握成拳,却发现掌心已经布满了汗水,拳头根本无法完全握紧,只是一阵湿滑,那种紧张与亢奋交织的情绪让作为主导眼前所有一切的导演本人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达米恩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担心自己成为弗莱彻的下一个牺牲品,还是应该担心自己成为压垮安德鲁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前的场景就仿佛面对着一颗不定时炸弹,火花张力已经达到了极致,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爆整座火山,然后所有人都灰飞烟灭。
所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是……好事吧?
达米恩也有些不太确定起来,毕竟,他从来不曾真正地经历过对手戏表演互相碰撞的现场,但他却曾经真实地经历过电影里所呈现的画面他的高中乐队老师就是一个/暴/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再次唤醒了他脑海深处沉睡的记忆。
达米恩自己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些噩梦至今依旧让他感到恐惧。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达米恩还是鼓起勇气,扬声喊到,“卡!”
原本,达米恩还以为,这一切就如同魔法一般,一个口令就可以解除现场的所有封印,所有都再次变得正常起来;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大家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太多反应,甚至于不少视线余光都朝着西蒙斯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似乎正在等待着指挥的口令。
有些荒谬有些好笑,却无比真实。
戏剧与现实之间的次元壁垒完完全全被打破,仿佛这不再是“爆裂鼓手”的拍摄现场,就是大学乐队的排练现场,而就在刚才,那名叫做安德鲁…内曼的菜鸟鼓手才经历了一番震撼教育的严峻洗礼,继首席长号被扫地出门之后,安德鲁也再次命悬一线,对于梦想、对于打鼓、对于音乐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
达米恩自己都无法例外。
视线落在了“安德鲁”的身上,那些朝气、那些自信、那些生机,全部都黯淡了下来,没有完全消失,却在大片大片的灰色之中茫然而无助地徘徊着,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梦想的瑰丽和斑斓瞬间消失殆尽。
扼杀生命,双手沾满血腥,即使可以洗刷掉,但依旧深深地烙印在了骨子里,有人曾说,每当亲手杀死一条生命,灵魂就将遗落一个碎片,痛苦而茫然,久而久之,习惯了灵魂撕裂的痛苦之后就变得麻木起来,一切都开始习以为常,但灵魂却永远都不会再完整了。
比起扼杀生命更加可怕的是,扼杀希望。
生命如同潮汐,来来去去,终有结局。有生必然有死,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死亡过后,那是一个终点;但希望却不是。
它始终存在着,如同阳光一般撕开黑暗的笼罩,指引着生命的奋斗意义和历史的前进方向,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奉献了自己的生命,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就为了点亮一缕希望的微光,穿过现实的重重迷雾,抵达一个更加光明也更加美好的未来。
更为可怕的是,扼杀一缕希望,却是扼杀为之奋斗的生命,那是一场屠杀,没有血腥也没有哀嚎的屠杀,双手之上寻找不到任何血迹,却真正地掐断了命运的喉咙。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希望才是。
而就在刚才,弗莱彻扼杀了安德鲁的希望。
有些人,他们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花费十倍百倍千倍的力量,在黑暗之中摸索和探寻,再次将希望的光芒点燃,不屈不挠、顽强艰苦地开拓出一条全新的道路;而有些人,他们则再也无法寻找到自己,就此支离破碎地分崩离析,然后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即使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麻木不仁、碌碌无为地继续苟且着。
安德鲁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达米恩忽然就意识到,刚才这一幕着实太过残忍也太过冷酷,这绝对是正式开拍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部分,就连达米恩在撰写剧本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意图,因为他自己在高中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但现在却在两位演员的表演之中赋予了全新生命力,就好像……就好像弗莱彻和安德鲁双双活过来了一般,真实地存在着,并且更进一步地赋予了角色全新的灵魂,脱离了达米恩的掌控而演绎出不同的故事,那种深深的震撼,根植在了灵魂深处,无法摆脱。
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再一个。
“卡!”
达米恩再次扬声喊到,为了摆脱那种冰冷,也为了重新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