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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媛想起自己放出的厥词,恨不能捂脸,她眼下连一件秋冬衣服都买不起,还在那做什么钱包砸人脸的白日梦?
这死要面子的穷命!
还有她居然一时嘴快,当着海伦和小K的面说要参加考核,这不是扯淡吗?
她要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上实习技师,母猪都能上树了。
女王的王冠就这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江晓媛烂泥一样仰面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沧桑的老脸发了会呆,烙饼似地翻了几个身,在自己根深蒂固的废物与比天大的面子中苦苦挣扎了良久。
最后,东风艰难地压倒了西风——她的面子赢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江晓媛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只好自己豁出去了:要么背水一战,要么等着让人打脸。
“怎么说我也是有潜力考状元的人。”江晓媛兀自嘀咕了一句。
随后她把脸塞进了枕头里,难过地想:“怎么办?状元,我给你丢人了。”
灯塔助理把毕生的梦想送给她,可江晓媛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路在何方。
故事里总是爱讲草根们奋斗的过程,那些主人公刚开始都是一无是处的屌丝,最后都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人生赢家,让观众看得好爽,好像只要自己下定决心,就也能丑小鸭变天鹅一样。
但其实细想起来,一个人活得有追求、有目标,难道本身不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吗?
至少江晓媛是没有的。
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是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随着年龄的增长,选个分数性价比高的学校,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买个家庭条件承受得起的房和车,做一份收入差不多的工作,像别人一样按部就班,白天混日子,下班看电视,偶尔读些心灵鸡汤愉悦一下身心,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多少人明确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呢?
更不用提能不能坚持下来了。
江晓媛也很想像灯塔助理一样,过一个有主题的人生,想想都觉得热血。
可惜,现阶段她的人生主题就只有一个——穷。
她的心比天高,居高临下地俯瞰人间,无处着落,身却在尘世中,憋憋屈屈地被人来回鄙视,胸口间憋着一口一飞冲天的气,只是找不到冲天的发射点。
江晓媛在这样的憋屈中蜷缩着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她跑去看时装新品发布会,把看着喜欢的一口气都买了下来,黄粱中好好解了一回郁闷。
醒来一看,她还是连件过冬的衣服也买不起。
第二天上班,无论江晓媛多么希望头天晚上和海伦她们置气的事没有发生过,事实还是冷冰冰地横沉在了她面前。
她推门进店,发现自己说出去的话不但成了泼出去的水,还在地上蜿蜒成了坑——不过短短一宿,小K她们已经让她的大言不惭传遍了整个美发店,人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同情和奚落。
江晓媛头天晚上再衰三竭的斗志只好被迫出头,哭哭啼啼地迎难而上,拯救她岌岌可危的自尊。
这天,江晓媛一整天没有休息,也没再去装模作样地看那些旅游杂志,只要稍微空闲下来,她就会屁颠屁颠地跟在陈方舟身后,如饥似渴地盯着他那双出神入化的手。
陈方舟一开始没留神,被她碍手碍脚地挡了几次路,才诧异地问:“你不好好干活,跟着我干什么?这个月绩效不要啦?”
江晓媛正在心里反复回味他给人剪留海的那几个动作,两只手在下面暗暗地跟着比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够一壶醋钱,不要就不要了,就当我先投资自己。”
客人都被她逗笑了,陈方舟从镜子里端详了一下江晓媛的脸,摇摇头,随她去了。
他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妄想症,老站在大款的角色上看待世界,一天到晚就会穷得瑟,和他中二时期非常异曲同工——陈老板当时也是,分明是个乡非少年,总惦记着要拯救世界,才被人一忽悠就跟着跑了,成就了一段终身无法洗净的黑历史。
世界如此高贵冷艳,用得着谁拯救?
陈老板:“你就不着调吧。”
江晓媛:“陈总,下个月考评我能参加吗?”
“能,”陈方舟一口答应,“重在参与。”
江晓媛:“那我要万一考过了,给我涨多少工资?”
陈方舟眼皮也不抬:“一个月十万。”
江晓媛:“陈总,我很严肃的。”
陈方舟糟心地看了她一眼:“我也很严肃——求求你了,一边玩去吧,别给我捣乱了。”
江晓媛气哼哼地走了,过了一会又回来,拿了个小本,一边在旁边围观陈方舟剪头发,一边记笔记一样记下她所看见的每个动作和要领,还颇有解构主义地在下面配了图。
半天过去,江晓媛只洗了两颗脑袋,记下了七八种发型。
陈老板总算闲了片刻,喝水的时候将她的本子抽出来一看,惊了——他先是发现她的字很不错,当然称不上书法,但是和店里那些歪歪扭扭的孩儿体比起来,实在是太像样了,然后陈方舟发现她的画也不错,江晓媛虽然毕业于烟灰缸系,但也是学过素描的,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唬一唬外行人还是蛮可以的。
反正在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陈老板眼里,这本随手笔记简直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了。
陈方舟:“你真打算参加考评?”
江晓媛:“比针尖还真。”
陈方舟:“为这事连工作量都减了?”
江晓媛:“嗯!”
陈方舟打量着她身上画风不对的夏装:“绩效工资少了,到时候你更没钱买衣服了,怎么办?冻着?”
江晓媛死鸭子嘴硬,摆手说:“这都不算事。”
陈方舟沉默了下来,江晓媛还以为他会被自己的精神感动,正洋洋得意地准备听表扬。
谁知他回手就把本子塞回到了她怀里,语重心长地说:“小妹,泰山不是堆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啊,劝你踏实点,别好高骛远了。”
江晓媛:“……”
她七窍生烟地目送着陈老板的背影,心说:“我还非要考过不可了!”
就这样,江晓媛开始了她疯狂的临时抱佛脚,晚上店里关门后,江晓媛连口饭也来不及吃,就急匆匆地抱起一个塑料模特,拿回去研究。
早晨她也不再睡懒觉,早早就起来,抱着那一堆旧得卷了毛的发型设计杂志背诵默记,背得头昏脑涨,还是记不住。
江晓媛只好重拾她的素描功底,在店里找了好多废纸,挨个画下来贴在屋里。
她时而还会根据自己二十多年的资深臭美史,细细地标注几笔什么样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发型之类。
至于实操——塑料模特不是羊毛,剪了还会长,她偷偷摸摸地拿回去一个揣摩已经很不对了,不可能再上剪子祸害,江晓媛只好回忆着陈方舟的样子,笨拙地用空剪子在空气里“喀嚓”。
她画模特、画人物、画陈方舟的手、画上下翻飞的尖刀……没有人手把手教她,陈老板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其他人都不大和她打交道,江晓媛只能拼命地记录着各式各样的画面,晚上带回去温习。
这无疑要花大量的时间,江晓媛以前能从晚上十二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满打满算一圈,现在却将睡眠时间活生生地挤到了六个小时之内。
她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身上还穿着反季节的衣服,随着天气渐冷,连店里的空调都无法拯救她了。江晓媛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这样坚持了三天,她脸上挂上了厚重的黑眼圈,嘴上起了干皮,整个人脱水一般瘦了一圈。
第四天,她早晨睁眼的时候感觉浑身不对劲,打了个下巴差点脱臼的喷嚏才发现——感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邮局刚刚开门,服务的办事人员只来了一个,懒洋洋地在服务台后面玩手机。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问:“同志,我想汇款,应该怎……”
女办事员眼皮也不抬地打断他:“那边填单子。”
老人茫然地四下找了找,又小心翼翼地问:“填……填哪个单子?怎么填啊?”
女办事员吊得高高的柳叶眉险些飞出额头,横刀立马地喷薄出一个倒八字:“那不是贴着示例吗?自己不会看!瞎啊?”
她话音刚落,一条长臂就伸了过来,越过老人的肩膀敲了敲服务台,手腕上露出狰狞的凶兽刺青一角。
办事员目光在那刺青上停顿了一下,吓了一跳,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目光,年轻男人把眼镜摘下来随意地用衣角擦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办事员的胸牌上开了口:“你会说人话吗?”
这男的模样俊秀,五官周正,看着让人眼前一亮,要放在平时,办事员说不定会多看他几眼,然而此时,他说话的声音微微压低,像是收敛压抑着什么,再配上那目光——他的双眼皮长得比别人横平竖直,像两条刀刃,沉甸甸地压在眼睛上,压得那失去眼镜的遮挡的眼神显得过分锋利,有点吓人,好像电视里那种随时掏枪杀人的衣冠禽兽。
办事员一声没敢吭,一气呵成地将汇款单和示例表格抽出来,双手递给汇款的老人:“您照着这个填……后面的先生您也办理汇款吗?实时汇吗?”
后面那位正是祁连,他扣上眼镜,没再纠缠,把单子和现金一起递了过去:“不用。”
那天祁连和江晓媛分开以后,回去思考了一阵子,感觉这个现任穷鬼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好打发,一个大小姐,趾高气扬惯了,让她心安理得地受人恩惠,对方可能确实接受不了。
对祁连来说,要是江晓媛肯自己在逆境中奋斗,自己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一时的志气谁都有,问题这志气过了,她能坚持多久?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晓媛要是意志坚定,那病毒也不会选中她。
自尊心超强还吃不了苦,要是放任她照这么下去,她还是非得走前人的老路不可。
祁连发愁了两三天,偶然想起她在医院免了别人债务的事,心里灵光一闪,决定换个角度曲线救国。
祁连料得很准,江晓媛的志气确实在一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以前,生病是江晓媛长脾气的机会,只要体温超过三十八度,她在家里就仿佛立了什么不世之功,一定要千倍百倍地作,作得别人一分钟都不能忽视她,要一个加强连的人围着她嘘寒问暖才行,否则她就要绞尽脑汁地寻衅大发雷霆。
这天早晨,两个世界巨大的落差终于在她失去健康后凸显了出来,江晓媛凄凄切切地窝在被子里,没人问候,没人哄她,没人端着熬得稀烂的粥求她喝一口,没人给她拿药,就连想喝点水,她都要自己爬起来倒。
她的枕边是塑料模特那没有五官的头颅,脚底下是一摊发型讲解与图片,屋里弥漫着不透风的潮气,一侧的闹铃第四次响起来,歇斯底里地嚎叫,提醒她该起床去抱佛脚了。
江晓媛一巴掌将闹钟嚣张的气焰拍了下去,忍无可忍,于是抱着被子嚎啕大哭了一场。
哭到一半,她还是强撑着爬起来了——并不是她坚强,而是鼻子已经拥堵得水泄不通,再不找卫生纸擤一擤,就抹到被子上了。
她哭哭啼啼、踉踉跄跄地擤了一通鼻涕,擤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头重脚轻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