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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多少年了,您从来没反抗过她。您一直在服从,或者说,助纣为虐。”婵儿平静地对父亲说。
湛修慈凝望女儿,“只要你奶奶活一天,你就会被她折磨一天。婵儿,你的生命一直都处在她的威胁之下。她最喜欢用你妹妹明嫣来要挟我——如果我不同意她继续掌控你,她就会让你消失,让明嫣回到湛家顶你的位置。对于她而言,你和明嫣,互为备份。但对我而言,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拿捏你们的性命!哪怕……哪怕那个人是母亲……”
多少年前,数不清了,只记得阳光热辣,那份傀儡截取来的、咒杀母亲的情报就握在手中。
凭窗望花园,婵儿正站在火热的日头下,反复背诵着咒文口诀。阳伞清凉间,母亲坐在藤椅上,饮着冰水,持着藤条,冷笑地监督孙女的学习。母亲看到了自己,微微点头,自己勉强一笑,女儿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怜巴巴地扭过脸,母亲见了,只是轻笑,挥起藤条,重重落到婵儿背上,一下又一下——揪心地痛,捅入心窝。瞬间,他毁掉了情报,装作无知。
“可是奶奶死了,我并没有得到自由,只是从被奶奶控制,变成了被您控制着。”婵儿离开湛修慈的怀抱,她落到地上,站起来,“爸,您和奶奶一样打骂我,控制我监视我,丝毫没有放松。”
湛修慈想重新抱起女儿,却被明婵闪开,“您要求我服从,您调查并监视我身边的朋友,您随意地处罚我、利用我,甚至不许我自由地去爱!您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我好,难道是把罪名都加诸到我的头上,而犯下罪行的您,就可以撇个干净吗?!”
湛修慈呆滞地看着愤怒的女儿,她长大了,转眼间,已不再是缩在自己怀里的幼童,而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恶,自己的追求。也许有对有错,但那都属于她的人生。
“婵儿,爸爸是真的……”再度伸出手,希望揽住女儿,“希望你好。”
明婵摇摇头,“您想让我好,也想让哥哥们和妹妹都好。但是到头来,谁都不认为您好,都在怨、在怒、在不甘。”
湛修慈叹息,“我明白……可我真的是为你们好啊。我自信自己有绝对的能力庇护你们,给你们提供最好的生活。你们只需享受,不需劳心劳力,就可以得到荣华富贵。你们只需听从我的安排,一切常人得不到的奢华,就可以轻松在手。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爸。”明婵轻声说,“我只是好想知道,您当初为什么忍心让我进刑房。”
湛修慈身子一抖,“我……我……”
“这也是您为我好,让我荣华富贵的一部分吗?”明婵淡淡道,“利用我的疼痛和被废,来铲除您的敌人。您一定在想,若是成功了,彻底的大权在握,玄黄界再无反对力量了,那么您的儿女们,理所当然地会跟着您一起享福。您会想,我的利益和您的利益是一致的,我来个苦肉计,成全的不止是您,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咱们一家子人,所以我不是为你们做牺牲,而是为我自己的幸福付出代价,是不可避免的,是必须这样去做的,对吗?所以您问也不问,就自作主张了。您背着我设了一个又一个局,您最终决定拉我下台,您将我送到刑房,任由那些刑具加诸在我身上直到孩子被打下来——”明婵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凉,“您还是继续错下去,强行将大哥大嫂的筝儿送到我身边,逼迫大嫂放弃筝儿,甚至大嫂买给筝儿的玩具都被您丢出家门。爸爸,您是怎么面对大哥大嫂呢?您又是如何决定让二哥离开杨安再娶陆微暖呢?您又是怎样将明嫣许给了俞家男的呢?大概和面对我的时候是一样的吧,只是风轻云淡地下了一条命令,认定自己的儿女们,必须从之。爸,您真的感觉这样做,问心无愧吗?您这么做的时候,真的一点都没为自己考虑,全是为了我们好吗?您真的没有问问自己,所有的对我们的控制,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为了呵护?而不是为了满足您心中对权力的欲望吗?”
出乎意料地,钝痛与冰凉,并未纠缠着他。他安静地直面女儿的指责,心底有的只是坦然。
也许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敢面对,坐在井底说着推卸责任的大话,殊不知真实的自我早已把掩耳盗铃的他,嘲笑到千疮百孔。
湛明婵的眼里包含了泪水,湛修慈平静地注视自己的女儿,他轻轻弯下一条腿,让膝盖碰触地面,他挺立一辈子的身子就这样平静地矮了下去,另一条腿也向着地面靠拢,直到贴上。
他面对女儿,双膝跪在地上,低下高昂的头。
“我错了。”湛修慈道,“我一直都做错了。我从来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只是一厢情愿地为你们的前途做了判断和规划,我忘记了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有思想、有自我的人。那是属于你们自己的路,爸爸再爱你们,也只是你们人生路上一个旁观者,是不能替你们去走完的;我错了。我承认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和母亲一样,渴望权力,渴望控制,渴望独占,我渴望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蒙蔽了双眼还不自知,竟在不觉中将你们都当作了自己的私有物去任意安置宰割。也许你们都愤怒地认为,自己只是爸爸心里比较贵重的东西,不是人,而只是一个东西。如果你们真的那样想,爸爸必须理解你们,而不该指责你们不懂爸爸的爱。因为是爸爸没有正确的表达,你们错误的领会才是正常的。但是婵儿,爸爸一定要说,爸爸确实错了,但爸爸也是真的爱你们每个孩子。婵儿,如果你不肯原谅,那么爸爸心甘情愿去接受你所有的责骂与愤恨。到了今日,爸爸跪在这里向你正式地道歉,不该利用你去满足爸爸心里对权力的追求,不该漠视你的感受和自我,不该监视和调查你的朋友们,不该做出损人利己的事情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该狠心将你推入刑房,不该让你妹妹和湛明菲去监刑去折磨你,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主宰你的爱情和婚姻。爸爸明白了,那一切所谓的爱,其实只是爸爸自以为的爱,如果没有认可,再深沉再苦心的爱,也只是一种畸形。婵儿,爸爸真心地向你忏悔,只希望你和你的哥哥妹妹们都能明白,爸爸真的只是一个笨到不会爱、不知如何爱的人,但爸爸绝对不是一个拒绝爱、漠视爱的人。婵儿,爸爸真的爱你。”
他跪在地上,伏□子,心中有一片沉淀、纯粹的安详。
月光朦胧,有风盈袖。
浅浅的光华笼罩下来,湛明婵跪在父亲面前,温暖的双臂环住他。
父女俩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寂静无声。
“爸,您站起来,让婵儿带您离开这里,好吗?”许久,湛明婵依偎在父亲怀中,轻道。
湛修慈满足地搂住女儿,任她扶着自己起身。他环住女儿的肩,握着她的手。他凝望着女儿莹白而虚无的身躯,女儿在向他微笑。
泪水盈在湛修慈的眼眸中,却没有落下。
这一点重逢如此宝贵,不要让哭泣主宰。
父女俩在黑暗中走着,一起向着前方不知名的那片墨色,前行。
飞星点点,月华若水。
“爸,其实我也错了。我知道您爱我,但是我任性蛮横,不像哥哥和妹妹那样听话。我和您顶嘴,朝您大吼大叫,不高兴了就出走,心情不好了,就耷拉下脸,不让您高兴。多少次,我都是故意和您赌气,对您耍脾气的……”
“你是我的女儿,我本不该和你计较这些。可爸爸错了,爸爸居然对你正常的逆反如临大敌,竟因此把你当作了假想敌去控制,是爸爸太过贪婪,爸爸该和你道歉的。”
“爸,其实我早就知道筝儿不是我女儿,但我还是占为己有了。我真的是太自私了。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家里人。”
“谁说的?明明是爸爸和无涯的错,该负主要责任的是我们。婵儿,你不要太自责。”
“爸,我对不起您。我让您老年丧子,作为守护者的我,让自己的亲二哥按照当年契约的内容,受到了死亡的制裁。”
“婵儿,如果不是爸爸当年的不通情理和专断,又怎会有磊儿的背叛呢?说到底,这一切还是我的错误。”
“爸,妹妹……没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会这样的……错误早在当年,就被我一手埋下……而今只是收获苦果罢了……”
“爸,您当年不该去求无涯,我不稀罕他给的续命药。您干嘛舍了自己的尊严去求他……”
“婵儿,为了你的命,爸爸的尊严算不得什么了。”
前方突现一片明亮,光束婀娜摇摆,浸满阳光世界的诱惑。
湛明婵停下脚步,望向湛修慈——
“爸……”她微笑,“到地方了,您该回去了。”
湛修慈紧紧拥抱女儿,她若有若无的身体,环绕在周身的莹白光芒……
早就明白,自己面前的女儿,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不去多想,只是珍惜现在。
“爸,回去吧。”湛明婵轻轻离开湛修慈的怀抱,慢慢后退,“您睡了太久,该回去了。”
“婵儿,婵儿!”湛修慈焦急地伸出双臂,“跟爸爸回去!别让父女的缘分就这样断开好吗?婵儿,跟我一起走!”
“爸。”湛明婵望着父亲的面孔,“您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我耽误太久,现在也该走了。请让我真正离开吧。如果有缘,总会相见……”
她退后着,黑暗浓郁中,唯独这里有一抹清新的莹白。
“爸爸,”湛明婵轻轻说,“我爱您。”
这一次,真的就是……再见了。
她绽开从容的笑,明亮的光束在这霎那包裹住湛修慈,带着这位老父一路飘着,向着上方那片光明的世界飙去——
“婵儿!”
湛修慈猛地坐起身。
黑暗,不同于刚才的黑暗。
自己身处湛家宅子的医疗房里,床边是吊瓶和各种生命监视仪。
“婵儿……”湛修慈呢喃,回想刚刚的一切,忽然明白了什么。
飞快地拔掉管子,掀开被单,急忙忙穿上拖鞋,冲了出去……
她走过熟悉的长廊,绕过每个亲切的转弯,双手拂过每扇刻印记忆的门扉,她悄无声息地进去,在每个人的床头,默默地伫立,凝望,低语。
对不起,大哥,大嫂。是我当年一念之间的自私,生生从你们怀里夺走筝儿……
对不起,杨安,只因认识了我,才让你改变了一生的轨迹……
对不起,阿垚,月亮,晓白,孙桥,还有程澄。筝儿这孩子,给你们添了太大麻烦……
对不起,明乾表弟,这个家耽误你的,太多太多了……
她轻盈地走过。
由衷感谢。
感谢你们对筝儿的抚养和包容,感谢你们对筝儿的帮助和忍让……
感谢哪怕是一念之间的善……
她站在湛蓝筝的床前,温柔地看着那张长大的脸,在睡梦中甜美着。
俯□子,轻轻吻上筝儿的额头。
筝儿,我的宝贝,妈妈真的没有食言。
躯体死亡后,妈妈的魂魄自私地留在你的心间。
当初承诺过,在你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妈妈一定不会离开你。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筝儿你走过的路,却没有过多的阻止。
妈妈是一缕孤魂,能做的只是旁观。即便那么爱你,也不想、不能再干涉你的选择。
现在,妈妈真的要走了。走之前,还有一些话,要说给你听。
记得,你脚下的路,还得是你自己走。因此,你这条路的最终负责人,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