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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老弟,”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薄家人附耳轻问,“今日是你那宝贝女儿的大喜之日,可弟妹的心情似乎——”
湛明儒伤感一叹,“老哥,你得体谅。毕竟……我们刚刚没了个女儿,儿子也远在海外……”
这薄家人连忙道歉,又鼓足勇气道:“可是二老爷夫妇,还有老爷子的义女一家,都是这一个多月内没的。老爷子如今也卧床昏迷,这婚礼竟选在此时举行……你和弟妹就没给孩子提点建议?”
湛明儒淡淡道:“我们夫妇俩含辛茹苦大半辈子,到头来却给心爱的小女儿送了终,唯一的儿子也不孝顺,身边就剩下掌门这个女儿了,养老还得指望她。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换了你,不顺着她,还能顺着谁?她大了,又是掌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做砸了,求到我这里……难道我还真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亲闺女,惨兮兮的抹眼泪不成?”
另一边,齐音然则被娘家的代表谨慎试探。
“小姑母。”内定的齐家掌门,也是齐音然的亲侄子齐念佛恭敬道,“父亲腿脚不便,无法前来,但对您的境况十分担忧,特意嘱咐我问您个仔细。若侄子有说错话的地方,姑母见谅。”
“大哥身子如何?”齐音然先关心这个,齐念佛恭谨答了,她才点头,“有什么话要问?刚刚当着你姑父的面,不好说吗?”
齐念佛轻道:“您在湛家,还好吧?”
齐音然冷道:“我都要当湛家祖母了,能有什么不好?大哥又是听了哪些无聊人的挑拨了?”
“就是说……湛家人……”齐念佛沉吟,“侄子无礼了。湛家有没有谁,对您施加违反人伦的压力?小表妹刚逝,表弟远走他乡,在这节骨眼上,大表妹却不肯缓缓,非要和来历不明的宗家掌门结亲……”
齐音然截断他的话,“你父亲是怎么当的掌门?这么些年了,还是乐衷些捕风捉影的事。湛家大步向前,齐家原地休息,都是不务正业所致!怪不得平庸得被人尊为‘玄黄界第一花瓶’。”——齐念佛面上一红,齐音然冷道,“只盼你接手家族后,做得比我大哥强些。别让你表妹看了她外婆家的笑话。”
齐念佛答了“是”,依然有勇气追问,“小姑母,父亲对咱齐家嫁到外面的姑奶奶们当然关切,毕竟骨肉亲情,乃人之天性啊。”
“这话倒是说对了。”齐音然仍一脸淡淡,“知道这个理,还问来问去做什么?你表妹再怎么着,也是我肚子里长了十个月才掉出来的肉。想到这个,我又能如何呢?她要怎样就怎样,结婚之类的,她决定了,我也只有从了。”
齐念佛一惊,还要问清,湛明儒已走来,齐念佛只得拜见姑父后,一并往席间走。此时丝竹之乐响起,压下嘈嘈人声,也预示着婚典即将开始。尽管曲调悠扬清越,但这场婚典,早已蒙上一层阴暗的面纱……
当大批人围着新娘父母道贺的时候,江宜月抱着乖宝走到宗锦和湛垚面前,对着他俩中间那道缝说:“丫头呢?我还得回去陪湛蓝,孩子这会儿就交给丫头吧。她没问题的。”
宗锦说:“也好。”——有人小步走来,宗锦转身,“丁小剪。”
“让您失望了。我顺利通过您为我特别定制的安检。如果您还是不放心,害怕我会私藏武器再毙了您,是否要当众再来一次呢?”丁小剪满不在乎地抬起胳膊,宗锦故作惊慌地摆手,“别!这要是让湛蓝看到,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丁小剪冷笑说:“您跳进去了也洗不清。”宗锦当没听见,请丁小剪到大厅右侧。孙桥和凤晓白也来了,他们用了轻功,掠过人群,表情都很淡定。宗锦礼貌地让他们去到大厅左侧。他忙这个的时候,江宜月将孩子交给随孙桥一起来的程澄,嘱咐说:“抱稳了。宴会人多,看好孩子。除了我和湛蓝,千万别让人乱抱。”
程澄应着,小心接过襁褓——小乖宝正安详的睡。抱个柔软小家伙的感觉,真是万分得意而舒服。美中不足的就是右手现在摸的那地方,似乎有个硬东西在襁褓里塞着,硌了手,十分碍事。
程澄好奇心起,顺着那东西的轮廓,摸啊摸,摸啊摸,嗯,这似乎是个——是个——
当她意识到这是“那个什么”的时候,惊了。
“月……”想问个明白,发现江宜月已离开。去找孙桥——却对上宗锦的眼,他似乎一直在注视她的举动。
程澄僵了。
孙桥昨晚用亲吻发出的请求,闪入她的脑海。
竟是如此……才会那样求我?!
大骗子!
瞬间愤怒而伤心到天旋地转,下一刻,程澄站正了。
退到一旁,低头摸摸那张尚在沉睡中的、水嫩洁净的小脸,露出真心怜爱的笑。
表面平静,心脏剧烈跳动。
她向孩子笑,心里哭着祈祷:宗锦千万不要过来,宗锦快快滚出去!
只要来的不是宗锦,那她可以拒绝任何人抱孩子、看孩子的请求。
可一旦是宗锦,那么后果……
不寒而栗。
程澄不知道这东西是谁放进去的,更不知道放进这东西是要做什么。
可她明白,这绝不能让宗锦知道。
程澄抱着孩子,周围的声音若潮水般嗡鸣不清,一厅金红模糊到一起,看不真人影,只血红下晃了数十条的阴森绰绰。隔着柔软襁褓,程澄依然感触到那家伙无情的冷硬。她承认自己被吓住了,也以为会傻了吧唧地呆立或大惊小怪地呼号。但她判断错了——似乎整个人已被分成两半,一半在盲目恐慌,另一半在自顾自地扮演着应有的角色。
那股子奇特的勇气翻涌上来,在支撑着她——是了,她当然不敢去看孙桥,脑海中却是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他的面庞。感觉孙桥就站在她面前,冷冷目光中饱含着鼓励。程澄小心地呼吸着,告诫自己不要懦弱地痴呆下去。事已至此,无论对错是非,她所能做的只有继续。
在宗锦眼里,程澄面色平静,稍稍低头,几缕软发垂落襁褓间,小女儿窝在她怀中,真是好一副温馨感人的场景。
宗锦暗暗点头,出门去迎接他的新娘。宾客们也各就各位,准备见证一场关键而神圣,于整个玄黄界之未来更是意义非凡的婚礼。湛明儒夫妇都已上座,湛家其余族人和别家一干宾客分列两旁。席间除了凤晓白、孙桥、丁小剪和程澄,就再无玄黄外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等待最为庄重的那一时刻。
程澄稳重地站在原地,她没有一睹新人风采的渴望,也感受不到庄严肃穆。毕竟她不是玄黄人,可她比更多人都清楚这桩婚事背后的阴暗。她不好奇,也不疑虑,只是压抑——当她摸到那冷硬之物的时候,并不聪明的她也嗅到一股掺杂了硫磺浓郁的气息。
好像听到了尖指甲刮黑板之声般,反感密麻地爬在皮肤上。她难受得不想再看婚礼,只望着怀里白皙的小女婴——丝竹之声停了,玄黄界的婚礼还是以低调和安静为主,布置极尽奢华,气氛上却并不提倡过分热闹。程澄怀里的乖宝真的很乖,任外界喧哗,她只是恬淡地沉浸在自己那份满溢奶香的睡眠中,密而长的睫毛,软趴趴地覆下。
程澄心生爱怜,在这个小婴孩的平静中,她也忘了外界的乱象——或许是另一种逃避的方式。麻木地听着司仪有条不紊的唱和,她依然低着头——有香风轻拂,是新郎和新娘牵着同心红绸子走来了,她还是低着头——长摆拖曳,是新郎和新娘走过去了,程澄始终都没有抬头。
她一直望着这个柔软的小女婴,余光感觉到那两道由黑、红、金三色交织而成的新人背影,拜下,起来,再拜下……她看着婴儿的纯洁,感到心在一寸寸变冷,而孩子无知,不晓俗事,依然在这个陌生阿姨的怀里,去独享最纯粹的梦。
三拜后,按着礼数,新郎要执起如意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然后他二人便是合乎礼制的夫妻了。宗锦拿起玉盘上系了同心结子的如意秤杆,向湛蓝筝的盖头伸去,手腕朝上一动——
“慢!”
孙桥喊。
如果内心的声音可以被同步传出,那么整个厅内,会被同一句话撑满——终于来了!
再被另一句话取代——怎么是他,而不是他?
这里绝大多数人都参加了上次废黜湛蓝筝的刑典,对于凤晓白这个武艺高强,又和湛蓝筝卿卿我我的英俊小子,印象深刻。谣传湛蓝筝与父母翻脸,是因为湛明儒夫妇不许她和这小子好下去。湛蓝筝奇迹般复位后,虽闪电般订下和宗锦的亲事,可平素却不与宗锦热络,但凡外出会见各家人,身边要么跟着做引荐的湛明儒,要么就是这个凤晓白,从未见宗锦的影子。各家有头脸的岂能看不出端倪?只是时代不同,风气也开放了,湛蓝筝从未隐瞒,湛明儒这当老子的也不阻止,宗锦被戴绿帽都不在乎,岂容他们再闲言呢?
但是这场婚宴,有资格被请来观礼的嘉宾都能觉出,这是一场鸿门宴——不是针对来宾,可迟早要出事。
只不过……
别人都赌是凤晓白,怎么出头的却是孙桥?
再说孙桥一嗓子喊出来,宗锦却并不迟疑,手腕还要使劲,如意秤杆已触到盖头边角,眼看孙桥不及去救——新娘那隐在红绸后的双手忽然一抬,没入盖头后。宗锦手中秤杆一停,上下不得——原是被新娘的手给卡在半路。
“既然有人质疑你我的百年好合,何必掩耳盗铃,匆忙了事呢?让他把话说完,你再从容完成仪式,也不迟。”新娘子在盖头后淡淡道。
新娘既然这么说了,宗锦也不好硬挑,放下秤杆——孙桥一步上前,“我怀疑新娘不是湛蓝筝。”
全场哗然,急速静默。
宗锦森然,“孙桥,听声还听不出吗?”
“声音可模仿。若你坦诚,不妨让我们揭开盖头,查实一番。”孙桥说,“是我们检验,而不是由你用秤杆子来个‘礼成入洞房’。不验明正身,是不可礼毕的。”
说话间,极品男已飞速出手,宗锦神色一冷,黑红大袖甩开,符咒突袭。孙桥敏捷闪过,手刀劈来。宗锦纹丝不动,手诀反复,架起结界相抗。孙桥避开锋芒,转手去拉新娘。宗锦冷笑,法戒力量一出,银白法光打向孙桥的同时,也波及周围,场面登时乱开,湛家傀儡们闻声赶来,加入战局,真是帮了倒忙。一众观礼来宾让傀儡一冲,散开乱作一团,急急寻找家人,你推我挤,好不热闹。程澄抱紧孩子,茫然中也卷入这场小混乱,被推搡着朝厅堂对侧踉跄而去,眼看就要扑跌在地,她慌张地稳住重心,眼前一花,一双手扶住她,未说“谢谢”,那手竟得寸进尺地抢走了怀里的孩子!
“你——”程澄低呼一声就戛然了。
丁小剪。
之后的程丫头,完全就呆了。
周遭人影和傀儡影子一并晃动,乱哄哄如一团沸开的粥,她就这样眼看着丁小剪利落地将手深入孩子的襁褓中,一把就摸出那冰冷的家伙,快速收入衣衫下,再将孩子塞回到程澄怀里,重重一推程澄,自己则飞速退回原位。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回到原地,但笑不语。
程澄也被推得回了原位,稳不住重心,一屁股坐倒在地,还紧紧护着乖宝——孩子醒了,瞪大眼,也不哭,真是好乖。程澄一面想,一面挣扎站起。周遭混乱还在持续,忽听一人吼道,“都住手!”
凤晓白。
“湛家掌门身为新娘,无法越礼喝止诸位。可难道诸位,是真以为湛家无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