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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惠,能造成这样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左右了一个人的一生……
一股可怕的感情吞噬着他的心,孙桥惶恐起来,他不是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而是不敢相信。原先所处的环境,注定了相信就会灭亡。但当他发现在这里真的会有至死不渝的坚持存在的时候,不该有的自责啃噬着他,让他无法面对自己和这个世界。
静静阖上了结婚证,他想了想,收到自己的怀兜里。
他低头沉默一会儿,让翻腾的感情有一个冷却的时间。再抬头去正视方丹霓。一片碧绿的荷叶覆盖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让孙桥一直都没看清她的脸。而浓重的血腥,正是从荷叶的掩盖后传来。孙桥小心地伸直手臂,拉开那片荷叶,他的呼吸轻微急促起来——荷叶的茎秆,深深地刺入方丹霓的脖颈动脉处,竟深到穿透。
鲜血淌在船内,汇聚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血湖,透过船缝渗透下去,一缕缕沉淀在水中,这些浓郁的鲜红很快就被汪洋碧波在无所事事间,消化到了无形。而方丹霓也是一样,在望不到边际的芸芸众生中,悄无声息地被消化到了无。
但方丹霓的脸,还是那样漂亮,容色平静,没有不甘和愤懑,有的只是心满意足。她大概没有经受多少痛苦,或者死亡所带来的一切痛苦,都化作希望的力量,凝聚在她的掌心,让她握紧了那张结婚证。
她最后感觉到的是心安与无悔。
所以她闭目了。原以为,这样傲慢的女子,如此仓促而莫名地结束了生命,会是愤恨到瞪圆双睛,誓死不闭,以昭示自己的不服和刚烈,让凶手丧胆,让旁者心虚。
万万没想到,方丹霓也会释然地阖上双眼。也许给予她勇气去踏上凄冷黄泉路的,只是当初从不经意的施舍者手里,接到的一枚铜钱。
孙桥将荷叶盖回到她的脸上。
他听到了停车声,知道大家都来了,但没有人去干扰他。他默默感激着,也品尝感激的味道——原来得到的是如此轻易,也如此温暖动人。他站在孤舟上,随着水波荡漾,船板起伏,他立在上头,一动不动。他看着方丹霓的遗体很久,直到日头偏西。
阳光收敛于山后的刹那,似已入睡的孙桥,眼皮忽地一眨,足下发力跺开,静谧湖心,但听喀嚓巨响,船身轰然碎裂,碧浪荡开,白花激烈——岸上有惊呼,孙桥置之不理,在方丹霓的身体入水的前一刻,俯身捞她入怀。他运足内力,怀抱着这具早已冷却的身体,踏波而去,目视前方,眼中无人、无景,唯有逝去的时光。
湛家主宅就在眼前了,晶亮玻璃窗后,一如既往地亮起灯火。它们无法感知外界低落的情绪,自顾自地照耀起豪门的灿烂。
孙桥怀抱方丹霓,一步步走了进来,灯光让他的眼不由闭上,感觉酸涩而潮湿。他睁开眼,看到早已得知这个噩耗的程澄,就立在门口。
程澄等了好久。
她没跟着去,只是守在门口。中途贾文静和江宜月都劝了好几次,也没把人劝走。直到翘首看见孙桥步入大门,她出乎众人意料的安静——但也在情理之中。
孙桥似乎僵了,外界俨然不存在了。他抱着方丹霓上了楼,去向卧房。
程澄退到墙角,默默不语。
湛蓝筝和凤晓白随后走入,贾文静等的就是他俩,“我报警了。”
“我给打发走了。”湛蓝筝冷道,绕开贾文静,拍了兀自看报的丁小剪一下——后者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麻利地收了报纸,跟着她快速上楼。凤晓白也把客厅当成无人之境,轻巧地上了楼,三人先后朝着书房走去。
贾文静被这态度给气得一怔一怔的,算是反应快,“湛蓝筝你他妈的给我站住!这算什么啊?!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一点责任都不负?你到底还要弄死多少人你才满意?”
江宜月低声分辩,“老姐,这不是湛蓝的错。”贾文静抹了下眼睛,吼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但是你敢说和你没关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别人——那些从不怀璧的人,只因为你这个朋友的怀璧,而付出生命代价呢?你当真觉得自己一点罪过都没有?”
“湛蓝已经很不好受了!你这个时候去追究责任有什么意义?”江宜月的声音中带了哭腔,贾文静的眼角湿润起来,“难道还要我继续沉默吗?做不到。这个时候我再沉默,下一个,就有可能是我了。”她对程澄,对江宜月,甚至对赶来的湛垚说:“有可能是你们中的每一个人。”
咣当——!
不知是谁关的书房门,重重一响后,贾文静擦干泪,转身离开,很快,她便被淹在漫漫夜色中。而程澄更像一条游魂,轻飘飘地,飘回房去了。厅内余下江宜月和湛垚,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底都看不到清晰的明天……
与大厅诡异的寂静相比,孙桥进来后的书房,已是剑拔弩张。他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撞上门后,长剑一出,挟着腥风直刺丁小剪之脖颈。对方毫不示弱,反应敏捷,几乎是在剑来的同时就拔了上好子弹的枪,抵在孙桥的心窝。
“你是故意放走方丹霓的。”孙桥说,“你就是想看她死。”
丁小剪冷说:“对。我就是故意看着宗锦带她走的。我就是要看看宗锦会不会杀了那女人。”
“杀了又能说明什么?!”湛蓝筝大声质问。
“说明宗锦是害死莞尔的凶手之一!”丁小剪对湛蓝筝吼道,“别装了!我早就知道真相。是方丹霓让戴翔去飙车的对吧?是湛思露对车子做了手脚对吧?是这双管齐下最终害死了莞尔对吧?而你一直在怀疑宗锦是方丹霓背后的那个人,是宗锦要挟方丹霓,让她利用戴翔去这么做,对不对?!”
“谁他妈告诉你丫的这些乱七——”
“我听来的!”丁小剪陡然收了枪,避开孙桥手中的剑——孙桥并没有拦。大踏步走到书桌前,在桌下摸索片刻,几只小小的窃听器被夹了出来,“我都听见了。莞尔死后你的所有猜测,还有对凤晓白说的那些怀疑,还有你不公布真相的顾虑!你他妈不就是想名正言顺的占据宗家的名分,拿走宗家的秘笈,取得宗家掌门夫人的头衔,然后顺势将宗家并到湛家,让湛家彻底玄黄界第一无敌嘛!你爷爷并了薄家,你并了宗家,祖孙俩丰功伟业,青史留名啊!你他妈让名声和权力熏黑了心,竟然要和杀了莞尔的宗锦结婚,还让我去保护害死莞尔的方丹霓?你他妈的真黑!”
“你丫不黑,你他妈不黑你在我书房安哪门子的窃听器?!”湛蓝筝气得颤抖,“你有拿我当朋友吗?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你过分了!”
“不及你的过分!你答应宗锦联姻要求的时候,想没想过他是莞尔的男友?你当真没办法去推拒这段婚姻?你如果顾虑宗锦,顾虑湛明嫣、陆微暖、湛思晴和湛思露,你知会我一声,我把我的阴德全损了也要帮你除去她们!有什么难的呢?一把冲锋枪就能搞定的事!你如果顾虑姎妱,希望借刀杀人,那你难道不会去求你的神仙师父吗?你不会去设计他吗?有的是路你丫不走,不是你笨,我知道,你丫精啊!你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李世民都让你给比下去了!”
湛蓝筝怒道:“所以你就放任丹霓离开吗?!你对我有气就跟我明说,什么时候也迁怒到别人身上了?!”
“废话!你不肯帮莞尔报仇,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方丹霓早就跟我说过,是宗锦要挟她,让她迫不得已利用戴翔去飙车的!别惊讶,我很早就私下拷问过她了,她娇弱得很,吓得全都招了。宗锦和你一样,都想谋取对方家产,一心要跟你结亲,虽然他对你没感觉吧,但是也不希望有个莞尔和孩子给他添麻烦,做掉了事。怪不得他急着买机票送莞尔走呢!”
“莞尔和小罗是临时定的小红,是我给安排的!宗锦他不知道!”湛蓝筝急了。
丁小剪更加冷静,“别为他说好话了成吗?他如果能弑神,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孙桥和湛歆爱不是也吃过哑巴亏吗?你若不是沾了你姑母的光,不也早就死他手上了吗?!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有四个人直接或间接害死了莞尔,戴翔,死了;湛思露,死了;方丹霓,死了,就剩下宗锦了。”
她面对孙桥,“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方丹霓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你的自尊心容不得旁人欺负她甚至杀害她。我不介意咱俩生死对决,但要在给莞尔和方丹霓报仇后。”
“如何报仇?”孙桥冰冷地问道。
丁小剪闻言,二话不说,揪过一张白纸,提笔写了一对交叉撇捺。
她看孙桥。
孙桥接笔,在叉字形下写了个带钩“木”。他并没放笔,而是盯住凤晓白与湛蓝筝。在这紧迫目光下,凤晓白看了湛蓝筝一眼,上前接过孙桥手中的笔杆子,在叉字形的右上部,写了一个“几”字。
接力赛般,他回望湛蓝筝。
书房内死寂,如世界末日后的黄昏。
湛蓝筝走上前,她看这张白纸——就差一个结构了。
从凤晓白手中拿过水笔,慢慢地,她在“几”字下,写上一个“又”字。
四人组共为,缺一不可。
一锤终定音。
三天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喜讯传遍玄黄界各个角落——湛家掌门湛蓝筝将于下周六上午九点,与宗家掌门宗锦,在湛家大厅内,正式完婚。
看着手中货真价实的华丽喜帖,各家人全傻了眼。湛家连连遭遇丧事,业内人均认为这婚礼要推迟几月才会举行,却没想湛家的小掌门不知有什么理由,竟急到这个地步。当然,私底下的流言早已传开——据说宗家掌门宗锦虽是光杆司令,却和前掌门宗堰一样法力高强,罕有人能匹敌。不久前他单独斩杀了神女姎妱,逃脱雍寂上仙的追杀,并一度占据湛家。而今湛老爷子的生死不明,主枝族人的损兵折将,都和宗锦有关。湛家掌门也是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为保住祖宗基业和族人性命,被迫答应了这桩婚事,更是不得已在几桩丧事潦草举行后,又立刻拉开喜事的大幕。
猜测终是猜测,到底如何,还要到成亲观礼的时候,才能定论。各家重要人士在深思熟虑后,都暗自点头,决意当天务必亲去,以看清形势。
对比外面的议论和嘈杂,湛家却安静许多。旁系看了几个月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好戏后,早已麻木到只管看戏,其余不问。主枝?主枝还剩几个呢?湛明乾一家早就不求名利,湛垚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湛修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也没法抗议,齐音然依然在房内抱着湛歆爱的牌位而垂泪,湛蓝筝只把帖子递给略微恢复元气的湛明儒。
他看了眼喜帖上新郎和新娘烫金的姓名,沉默好久,说:“恭喜掌门了。”
湛蓝筝沉静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湛明儒在等她出去,见她半天不走,放下喜帖,“掌门还有事吩咐吗?”
湛蓝筝轻声道:“宗锦的双亲无法出席婚宴,我和他商议了,放上宗堰前辈的牌位,即可代替。”
湛明儒淡淡一笑,“需要我和我妻子出席对吧?”
湛蓝筝不吭声,湛明儒低声道:“我把你想要的都给你了,还不放过我吗?非要我死,你才甘心对吗?”
湛蓝筝似是下了破釜沉舟之决心,她站在那里不动,凝视湛明儒的双眼,久久不出声。
湛明儒也看了她好久,忽然立起,将那喜帖奋力撕个粉碎,重重丢到湛蓝筝脸上,“滚!”他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