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诫她。
江青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在她陷入牢笼之后,第一个给她力量的人。很快,女囚又一次给揪了出去,这次,江青实在忍不住了。眼见那可怜的老太太又是呼叫,又是挣扎,可是军警仍抓住她的膀子,拖进后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立即从屋里传出一阵撕裂人心的惨叫。
当天深夜,她就被押出去接受审讯。
“知道为什么把你李小姐请到这里吗?
她演戏的技艺此时派上了用场,她装出惊恐的样子,双肩索索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审她的黑大汉狞笑了:“别装模作样了,我赵耀珊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共产党。你在兆丰公园接头的时候,早被我们看到了。老实告诉你,一年前老子也是共产党,还是头子呢。但我看透了这个党,跟着他们毫无出路!你只要老实坦白,你是很有前途的!”
她仿佛恍然大悟,瞪圆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里“哇”地大哭起来:“天哪,冤枉死了,你们没有本事抓真的共产党,倒把我这无辜的女人绑架来凑数。你们瞎了眼,我是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的教员,我要控告你们!我要控告你们!”
这一手奏效了。她看到赵耀珊和另外几个特务束手无策地对视一下,顿时抓了瞎。她开始以攻为守:“肯定是有人陷害我,说我是什么共产党。我要和他对质。我敢打赌,说我是共产党的人肯定是共产党。他们嫉妒我,想阻挡我的事业,所以才拿出这一手来借刀杀人。我好冤枉哪。”
她装得痛不欲生,好像蒙受了奇耻大辱。当警察、特务不再审讯时,她又装得羞羞答答,对人体贴入微而又贞洁娴淑,只是稍有迟钝。到了监房里,当着难友们的面,她表面上拘谨冷淡,只是对十分可靠的人才暗示一下她的身份。当已经暴露的共产党人在监狱里唱《国际歌》等违禁歌曲时,她却唱起了京剧,那悠美的歌喉镇服了整个监牢:
“奴好比水上花无依无靠,
狂风吹冰霜打四下飘摇。
含屈愤无处诉向天帝乞告,
恨不得把阎罗大火焚烧!
倘若是再不能把贼告倒,
满腔血表清白死在天朝……”
对国民党警察局的头头来说,这种迷惑手段还是起了作用,证明这位李云古的真实身份成了他们压倒一切的急务。潜伏在女房中的特情内线报告:“李云古不像头脑迟钝,但也没有发现她有共党言论。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唱京戏,偶尔也表现出对时局的不满。”
但是,赵耀珊等人对她的疑惑还是难消。
李云古又被提出审讯了。
“李小姐,你挺会演戏啊!”赵耀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那双眯缝眼好像能看穿她的五脏六腑。她心头一惊,马上装出一副痴呆呆的样子,忧郁地点点头:“先生你说得很对,我是会演戏。我从小进过戏班子,在山东的好几个班子里扮过角,要不是信了基督,我也许已经成为名角了。”
“你都唱过什么戏?”
“《打渔杀家》、《宋江杀惜》、《走雪山》、《告庙》,我都会唱。”
“唱过新戏吗?”
她摇摇头:“我们基督教女青年会主张女性解放,要组织妇女俱乐部,改善工厂女工的劳动培训、文化培训以及医疗卫生方面的知识。当然,有的人也赞同抵制日货运动,编排抗日戏剧,安排以爱国为主题的演讲和讨论。但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为什么?”
“艺术只有超脱政治和现实,才是永恒的。我向往的是自由和回归自然。这是我毕生的追求。”她在青岛时从赵太侔那儿学到的东西此刻可以尽情发挥了。
赵耀珊打断她的话:“我希望你别在我面前演戏。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你已经参加了包括左翼教育家联盟、作家联盟、戏剧家联盟在内的文化团体。你很清楚,这些都是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你的活动范围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火了:“你说的这些,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我的活动范围,是外国传教士给我划好的。我不按照他们规定的去做,就要饿饭,就吃不饱肚子。你不能听信别人的瞎说就诬良为盗啊!”说到这里,她又痛哭起来,抹了一把鼻涕说,“我知道我在夜校的那班不良子弟对我不怀好意,他们有意造我的谣。因为他们追我,打我的鬼主意,我拒绝了他们。我耻于和他们为伍,所以他们就陷害我,说我是共产党和什么左翼文化人。我再说一遍,谁说我是共产党他们才是共产党,因为只有他们才懂得共产党的规矩。而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你敢写保证书,说你绝对不是共产党,也没参加过共产党的活动吗?”“我心里没病,当然敢写。”
“可是一旦看出你不是你写的这样,你说该怎么办?”
“只要你拿出证据,那就杀我的头吧!”
警察局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又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判定他们的怀疑。再加上这位李云古风姿绰约,能歌善舞,极会打扮自己。她在狱中不像别的女犯留着激进分子常梳的短发,而是蓄起了辫子。她的言行中,满腹屈辱、不解和痛苦。她独自久久地呆立在监房里,直到看守给她端进饭来她才猛醒过来。
那天,她领着监所里的女犯从早哭到晚,一个个哭得痛不欲生,好像忍受不了这里的生活,随时都可能走向轻生。女人的哭,究竟是逞强的武器,还是示弱的表示?就连对付共产党的软化专家也弄不清楚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李云古!你想象孟姜女那样把监狱哭塌还是怎的?”看守长和几个警察被女犯们哭得实在不耐烦了,把她叫出来讯问。
“我平白无故地被你们抓进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不哭有什么办法?我好伤心哪,大家的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铁砣子。不死不活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只好哭呗。”说完,她又放声号咷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看守长说,“如果你能证明你自己是无辜的,那我们也可以放你嘛。”
“你们抓我,又有什么证据呢?总不能仅凭‘嫌疑’二字来定我的罪呀?”李云古时而吞吞吐吐,时而伶牙利齿,倒也把看守所的当家者们弄得一筹莫展。
一段时间后,外面有人给她送进来了被子、面包和一些钱。她看到那件熟悉的棉被和被看守们揉搓得稀烂的面包时,心里激动得好像穿过一股热流。党组织没有忘记她,她也没有出卖同志。给她送东西本身就意味着外面的组织正想尽一切办法和她取得联系。
这时,那位在监狱里已经关押很久的老共产党员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她转过身凑到她跟前,认真地听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小心上当!敌人正在考察你,给你送东西的人随时都有被捕的可能,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墙角旮旯里的老太婆拾起满脸伤痕的脸向着她说,脸上的汗闪闪发亮。她两眼紧闭,究竟是由于受刑挨打的浑身肿块所致,还是由于灯光的关系,李云古无法一时确定。她即使对老太婆,也绝不打开内心的那扇窗户。她望着那张面孔停了一会,看见她嘴巴张开好像又要说话。一小堆呕吐物从嘴里涌出来,嘀嘀答答地挂在胸前,流到她膝间的一摊呕吐物中。头又耷拉下来直到下巴接触到胸部。与此同时,一头蓬松的乱发挡住了她的面孔。她的话音又开始了:
“你没有暴露。我们的同志听见了敌人打电话,你依然还是嫌疑犯。”
江青心头发热,真想扑上去拥抱她,但是不能。她透过老太婆破烂的衣衫,看到她胸前、肩膀、肚皮等处都隐约的有青紫色的肿块,显然是拳头,靴子和皮包棍棒踢打的结果,心里痛得要流泪。但是,她得保持距离,不能表示出和这位公开的共产党人一丝一毫的亲近。
果然,没多久,又有一批新的女犯入狱,其中就有给她送被子、面包和钱的两个女青年。
李云古震惊了。这时,她才深深地感受到,一个革命者丰富的经验竟能使她产生高度准确的判断。她怀着无限尊敬的心情,长久地凝望着那位奄奄一息的老布尔什维克。
“报告看守长,我有话要讲!”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起来。
看守长和赵耀珊等一大帮警察、特务闻讯而至,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哗啦啦地站了一院子全副武装的士兵。年轻、凶悍的看守长站在正中,右边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特务头子。只见李云古披头散发,满面怒容地带上来。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白吃党国饭的笨猪、蠢驴,你们行凶作恶、乱抓好人,你们不知道如何去抓真正的坏人,却只抓了几个为我送东西的善良女孩,你们为什么不杀我?你们杀了我阿!”
“你这个泼妇,你要干什么?”
“我要替这些孩子们说话!”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她们是我的学生!她们为我送东西,我不怕受牵连!”
“啪,”地一声,赵耀珊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把李云古打得踉跄倒地。但她挺了挺身子,又站起来,指着那个满脸横肉,裸露着毛茸茸的前胸,看上去十分思心的赵耀珊骂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我主基督是不会饶恕你的!我要报告我的外国传教士,到国外的世界法庭去控告你!”
赵耀珊余怒未息,大喝了一声“混蛋”,走上一步把她抓起来摔倒在水泥地板上,从这一手就显示出他是受过一定训练的打手。李云古乘势打滚,更加哭叫地大骂起来。他还想冲上去打她,被看守长拦住了。
“也许李云古真的不是共产党,充其量不过是个唱戏的。”看守长和警察局的头目们商量。“从她身上,看不出半点过激党的气息。”
赵耀珊说:“想不到这姑娘野性十足,发起泼来还真厉害呢。”
“女人嘛,到一定的时候也会咬人。兔子急了不也咬人嘛。”
“看样子,把她再关下去也没多大油水。让她找担保人把她保释出去算了,”赵耀珊说,“放出去以后派人暗中监视,这也算放长线钓大鱼嘛。”
李云古当然比旁人更能清楚她自己的处境。她焦急地想和外面的党组织取得联系,每次有女犯出狱,她都要设法让她们往外捎信。尽管她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渴盼自由的欲望已经使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你准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她对那位老囚犯说,“不过你还是不了解我,我的心情已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我在外面还有很多的事要干,很多的人需要我!”
“你要沉住气,不要让当局察觉你的急切心情。否则,他们会跟你讨价还价的。”
“哦,是这样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李云古透过铁窗望着蓝天、白云和夜间的灯海,觉得自由的前景,真是最美丽最漂亮的画图。她常常禁不住地喊起来。
“李云古,你干什么?”同牢里的人吃惊地问道。
“没有什么,”李云古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同牢里的囚犯已经够紧张的,她说出自己的心思她们的神经肯定经受不了。也许有的人知道她的想法,准会激动万分的。
由于她知道同牢里有几个叛徒,所以她处处像防贼一样地提防着她们。直到她教过的一位小姑娘被释放时,她才托她捎出去一句话:“敌人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们自己也承认是误抓。现在是想办法找一个证明人,能证明我与政治无涉!”
为此,那个老共产党员也替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