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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不详,父母也不知是谁,昆班的班主在戏园子门口捡到尚在襁褓的我。在戏园子长大,自然而然地唱起了戏。其实站在戏台上,看着下面的人,会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的嗓子不算上乘,但班主说没关系。“台下的人,真是想看戏的没几人,大都是另有目的的。”戏班子里唱小旦的玉卣这样对我说,他容颜秀美,举止风雅,拥护者甚众。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淡淡哀愁,以及隐隐不平。
在他对我讲了那句话的几日后,他被人接出园子了,对方后台硬,一直没有现身,据说是个皇亲。他走时唱道:
'寄生草'惭愧个痴儿女,欹缘到帝子家。泣前鱼不数龙阳诧,挟金丸一任韩嫣讶,夺鸾蓖尽着秦宫骂。谁言女却作门楣,看生男倒坐中宫驾。
我听出那是新剧《韩子高》里的唱词。
玉卣唱完后,大笑三声,再也不发一语。后来他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唱小生的玉巯与玉卣一向亲厚,像亲兄弟一样。玉卣被接走后,他无力阻止,大病一场,自此就神思恍惚了,唱曲儿时老是忘词。有个一直爱着他的书生,把他接回了家,两人勉强过了一阵,玉巯竟吐血身亡了。郎中道是急怒攻心,也不知他死前听了什么。
唱青衣的玉甍,本来唱得好好的,却在曲终莫名地吟了几句:
朝登簋垣上,往事已今非。
新燕舞未歇,前鱼泣不禁。
岂知青眼盼,翻作白头吟。
然后,他从高高的戏台上跳了下去,摔断了双腿,再也无法登台。
我看着玉甍被人抬出了园子。后来,听说他被家人卖进了男风馆。我想他一定很希望那一跳,可以要了他的命。
还有很多很多,没有一个能得善终。我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可惜,该发生的事,怎样都无法避免。
初次登台,我因为太过紧张,竟唱错了,好在风评还不错。坐在后台卸妆时,班主进来招我,说是有人指名要见我。我正诧异,一个穿米色长衣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一双丹凤含情目,两道斜飞似嗔眉,唇不点而红,挽着镏金冠,面容温雅,风姿秀丽,全身散发出淡淡檀香,像不沾染世俗红尘的人。饶是见惯各种人物的班主也看得呆了,更别说是我了。我呆站着,他轻轻一笑,如春风般温柔。
“请问。。。。。。”我回过神来,忙问道。
“在下叔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想要见你。”那位公子道,眉间含着隐隐的担忧。
叔齐叔齐,真有灵性的名字。我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浑然不知这两个字在我日后的岁月中所占的重量。
叔齐的主人,是个很冷的中年男子,白面有须,目光嗜血而凶残,盯着我时,像要把我大卸八块一样。叔齐站在他旁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你叫玉玺?”他冷冷道。我低眉顺眼道:“是。”他轻哼了声,没有再说话。最后,事情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叔齐的主人看上了我,要为我赎身。我很干脆地答应了,因为叔齐。我答应时,叔齐粉白的脸变了色,忙低下头。
最后一次站在戏台上,与贵宾席平视。我在台上唱着玉卣未唱完的《韩子高》:
'天下乐'我是漂泊东风一树花根芽,若问咱只有隔天涯,两边厢爹共妈。别无个姊妹亲,更少个兄弟雅。但得个受恩深,便甘入马。。。。。。
贵宾席上,叔齐面对着我,被主人搂在怀里,主人的手,已伸进他的衣襟。叔齐转头,与主人亲吻着,头上的镏金冠已除下,乌丝散落了全身。发丝随着他的扭动,在轻轻荡着,撩拨着。他仰起头,主人沿着他的唇吻下,吻过他的耳珠,他的颈项。主人的手拉开他的衣带,褪下他的外衣。
'元和令'你道我俏娉婷似女侍家,我情愿改梳妆学内宫罢。看略施朱粉上桃花,管教人风韵煞。只双弯一搦较争差,但系长裙辨那些儿真假。。。。。。
他的腰带抛开了,我似能听到环佩的细小声响。他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按倒在软榻上,长发铺落到地。主人覆上他的身体,抬起他的腿。。。。。。
'寄生草'惭愧个痴儿女,欹缘到帝子家。泣前鱼不数龙阳诧,挟金丸一任韩嫣讶,夺鸾蓖尽着秦宫骂。谁言女却作门楣,看生男倒坐中宫驾。。。。。。
进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他转头,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我们隔得好远,我听不到他要说什么,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转开了。他的眼中,有着我无法明了的感情,像口深邃的枯井。他修长的腿,环在主人的腰上,宽大的衣袍,随着主人的动作,时隐时现地泄露出底下的无限春色。
我转开了目光。
'赚煞'改抹着髻儿丫,权做个宫姬迓。只怕见嫔妃羞人答答,准备着强敛双蛾入绛纱。谩说道消受豪华,愁只愁嫩蕊娇葩,难告消乏。拼则个咬破红衾一幅霞,且将樱桃浅搽,远山轻画。谢你个俏东皇,错妆点做海棠花下。
我成了主人专用的戏子,而叔齐,则是主人最宠爱的娈童。叔齐问过我,那么多艺名中,为何一定要选玉玺,我说,因为这名字好听。他道:“你可知,主人为何会选中你。”我说不知。他道:“只因着你的名字。”
那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直到我出家后,与箜翎的那次交欢,才令我明白了很多事。
与主人的每次交欢,都是痛极而晕,后又痛极而醒。而叔齐的身上,也总是布满一道道伤痕,或深或浅。那段日子,实在是不想回忆了。
叔齐是在我进了府的一年后死的。在我的面前,被主人活活折磨死。主人得了病,日渐疯癫。府里的几个歌姬男宠也失了踪。与叔齐谈到时,他日渐苍白的脸上,总是有着隐隐的担忧。那一天,叔齐在水榭熟睡,苍白的脸上,还是一派的自然风流。“叔齐,叔齐。”我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春风轻抚着水榭边的杨柳,叔齐的发丝也在轻轻飘动着。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摸着他的脸颊,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良久,我感到背后有点寒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我转头看向背后,主人寒着一张脸,冷冷站着。“你好大的狗胆!”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尖利,刺得我全身不住地颤抖。“很好,很好,非常好!”主人冷笑着,走过来。
我跪倒在地,全身不住地颤抖,口里道:“爷,我。。。。。。”他一脚踢开我,走上前紧抱住叔齐,狠狠看了我一眼,道:“就你这低贱的戏子,竟敢碰我的东西!”
我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石桌才停下来。额头有点痛,还有粘粘的东西流下来。我伸手一摸,满手血腥。
(文中唱曲,选自《盛明杂剧》中的《男王后》第一折。《男王后》为明朝的王冀德所著,该剧第一、二折集中描写了断袖之谊。)
十 脔童悲(箜璃篇)
我想爬起来,可是头开始发晕,左眼被血蒙住了,什么都看不到。我靠着石桌坐,眼睁睁看着主人向我走来。他居高临下地盯住我,眼神冰冷,里面是嗜血的凶残。他抬脚,照着我的肚子一顿乱踢,我痛得伏倒在地,开始呕吐。
“汲黯,住手。”他的身后,传来叔齐温润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主人回过头去。越过主人宽大的衣袖,我看到叔齐一向暗含忧愁的眼中,竟有种解脱的欣喜,此时,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不再像口枯井。他就用这样的目光,与主人对视良久。“为什么?”许久,主人喃喃地说,“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叔齐惨白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美得令我不敢逼视。
叔齐笑着道:“您还不明白?这么多年了,由您金榜题名,小登科,官拜侍中,退隐,我都在您身边看着。我被师父赶出寺,但我心甘情愿,一直跟着您。我不是女人,无法为您生儿育女,就如陛下所说的,我与您之间的关系,等到我们死去,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我已经累了,求求您,放我走吧。”
“。。。。。。你后悔了?”许久,汲黯道,声音苦涩,“你后悔跟着我?”叔齐摇头,道:“我永生不悔。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爷您高中状元,当您掀开轿帘时,我便已完完全全不悔了。”汲黯慢慢走近叔齐,叔齐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主人弯下腰,他们拥抱在一起,很紧很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要放弃?如果要放弃我,当初就不应该来招惹我!”汲黯埋首在叔齐颈间,低声道。叔齐还在笑着,腮边,却滑下两行清泪。
“对不起,对不起。。。。。。”叔齐不停地说,笑着,哭着,“要是当时没有下山。。。。。。”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抱住汲黯的头,轻轻吻着。
汲黯的手,潜进了叔齐的衣襟,其实他的手真的很漂亮,食指与中指一样长,骨节分明,肤色是有点发青的白,没有血色,下面那黑色的细细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这样一双手,在叔齐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叔齐的衣袍被他撕扯开,片片碎帛随着杨柳春风飞落水面,晃荡了几下,漂走了。白瓷般平滑的胸膛,其肌肤润滑如油,泛着冷厉的光。那两点绯色的红樱,汲黯以手抚之,微微颤抖。叔齐在笑,笑得倾国倾城。
“爷。。。。。。”我看着叔齐苍白的脸色,想出声提醒汲黯,叔齐轻轻对我摇头,隔着汲黯的肩头,我看到叔齐白得发青的脸上,一派的云淡风轻。粘稠的血盖住了我的视线,我没有力气擦去那血,也不想去擦。之前太医来过,说叔齐已病入膏肓,若再强行进行房事,恐性命堪忧。我不再想了,索性闭上眼,瘫在地上。
黑暗中,听觉就会变得特别灵敏。
有些事,你越不想知晓,你就会知晓得越清楚。出家后,有一次,方丈如是道。
我听到啧啧的水声,还有叔齐低低的呻吟,很清楚。
“玉玺在这。。。。。。唔。。。。。。”
“别管那些无关的东西。”
“别再舔了。。。。。。可。。。。。。可以了。。。。。。啊————”
撞击的声响,一阵急过一阵,伴着急促的喘气声,以及隐忍痛意的呻吟。
“嗯。。。。。。啊。。。。。。爷。。。。。。慢。。。。。。慢一点。。。。。。”
“叫我的名字,叔齐,叫我。。。。。。”
“。。。。。。爷。。。。。。汲黯——啊——唔。。。。。。嗯啊——不————”
柔情蜜意,全化作一声尖锐惨厉的嘶叫。我睁开眼,透过血雾,看到叔齐软倒在汲黯身下,双手垂落在躺椅侧,随着身上人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全身赤裸,没有被汲黯遮住的肌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他张开双腿,仿似破败的布偶娃娃。汲黯紧紧抱着叔齐的头,继续动作着,没有丝毫停顿,一下一下,狠狠撞击着。
我扑上去,想拉开他,还没碰到汲黯,便被他的手一挥,倒在水榭外。“谁也别想碰他,他是我的!”汲黯冷冷看了我一眼,“就算他把你当弟弟,也不行!”言语间,叔齐突然抽动了下,睁开眼,七孔流血。汲黯冷然的眼神不变,按住叔齐的头,深深吻下去。鲜血,由两人贴合的嘴唇流下,红得刺目。
叔齐笑着向我道:“玉玺,唱首曲儿吧,就唱《赠童子居福缘》,请你唱。。。。。。”他咳了口血,紧紧抓住汲黯的颈子。
我泪流满面,哑声唱道:
'双调•;江头金桂'那里是技痒思猱妄颦轻笑,自是明珠在掌,一见魂销。这温柔少年在何处讨。他身材小巧,衣衫佶倬恰垂鬟。授色双眸俊,藏春片语娇。
'姐姐插海棠'悄把乖乖低叫,何名姓更何生肖。他笑嘻嘻答应,一一供招。年十五,幼字福缘居为姓,梁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