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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这毕竟是传闻,今上并没有召见靖安侯问明此事,遂百姓和朝臣也只能将猜测埋进心底。
得知传闻的左相立在书房里面色沉郁,总算明白先前的不安感从何而来。感情帝家的案子帝梓元不动他是有缘由的,在后头给他铺着黄泉路呢!
管家忧心忡忡走进书房的时候,瞧见面色阴沉的左相,心底一憷,躬身禀告:“老爷,我仔细问过当年派去晋南的人,他们说秦家的小丫头那时候确实跑脱了,当时大山里头满山冰雪,荒野无迹,他们以为那丫头活不下来,就将此事瞒下了。”
砰地一声,左相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神情冰冷,“一群废物,居然留下了后患!”
“老爷,温侍郎前两日派人去了江南,想必是寻崔将军的下落。”
左相朝管家扫了一眼,管家忙道:“这件事老奴早就处置妥当了,老奴只是担心,靖安侯君怕是……在里面出了些力,怕防不胜防。”
“帝家牵扯在里面才好。”见管家面色疑惑,左相冷哼一声,“如今陛下最担心的就是帝家势大,她要对付老夫,就等于是在砍断陛下的臂膀。这天下毕竟是韩家的,她如此嚣张,陛下焉能不阻。放心,只要黄浦寻不出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陛下就一定会保住相府。那些黄金……?”
“老爷放心,自当年置放好后,就没人动过,除了老奴,运金子的所有人都已经处置了……”管家低声回。
“那就好。”左相神情满意,“帝梓元不足为虑,只是太子和温朔生生□里头,倒是有些棘手……”
管家听得左相此言,想起一事,急忙禀告:“相爷,我派人仔细查探过温侍郎的身世,觉得有些地方很是奇怪。”
左相抬眼,“哦?如何奇怪,难道你寻到温朔的亲眷了?”
管家摇头,“不是,恰好相反,老奴把京城查了个遍也打听不到温侍郎的半点过往。只知道十一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五柳街,是个弃儿,被一个名唤“钟娘”的妇人收养,两年后一次偶然乞讨时,在城郊的破庙救了昏迷的太子殿下,从此以后便被太子带回东宫教养。”
“连一个亲眷都找不到?”左相皱眉,“那个叫“钟娘”的妇人呢?是什么来历?”
管家摇头,“老爷,那钟娘半年前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怪就怪在这里,老奴不仅查不出温侍郎半点消息,就连这妇人的过去也同样查不出,就像是有人刻意将这些掩埋了一般。”
左相目光悠长,摸着胡子颔首,“你说的不错,一个照顾乞儿的寻常妇人,来历不会如此诡异。太子待温朔也格外不同,连陛下曾经都很是感慨。莫不是温朔和太子有我们不知道的渊源?这些年没听说过京城里哪家府上丢过……”
左相猛地一顿,望向管家,神情莫名狠厉,“姜浩,你刚才说温朔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五柳街的?”
管家被骇得一怔,忙不迭回:“十一年前。”
“温朔今年什么年岁了?”
“相爷,京城里头都知道,温侍郎是大靖最年轻的状元郎,刚过十五。”
左相猛地立起,在朝堂运筹帷幄了几十年的他甚至有些气喘,低声咆哮道:“派人去查,把探子和暗桩全都用上,去查温朔!”
管家不仅被左相的神情下了一跳,更是震撼于他的吩咐,动用相府所有力量去查一个小小侍郎的底细,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老爷……”
“天意啊天意,若一切如老夫所想……”左相嘴角露出一抹莫测之意,“韩烨的太子之位怕是到头了,至于帝梓元,哼,到时由不得她不顺从老夫,真是老天助我姜家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左相抬首,朝管家挥手,管家急急应了一声,疑惑地退了出去。
太子啊太子,你当年若真的做下了这件事,就算有太祖的遗旨护你,陛下也不会再留一个心存异心的储君!
十一年,你居然骗了所有人十一年!
半响后,相府书房内突然传出左相一扫浊气的长笑,经久不息。
第一百一十章
苑琴的身份在京城谣传了半月;直至街知巷闻的份上,到这地步作假的可能性基本已经灭除,世族里的小姐公子都想再瞅瞅这个靖安侯府的丫头小姐,但自秦府案被掀开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叫一众人心里头痒痒;偏生靖安侯府门庭忒高;没人敢直接下帖子邀苑琴出来给人观赏。
无论外面因为秦府的案子起了多大风浪;苑琴每日只呆在侯府后宅;浇浇花;拔拔草,间或写两幅字,闲得很。这一日她端着泡好的温茶去书房;半路上在院子里遇见了一直踟蹰不行的少年,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要去见小姐?”
温朔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挠挠头,“不是,我今儿个是来给你送样东西的。”
苑琴瞥见他眼底的困乏,放了茶盅到一旁的石桌上,声音不容置喙,“休息会,喝口茶,你这样子瞧着像有好几天没睡了。说吧,你要送什么东西给我?”
温朔眼底微有笑意,颔首,跟着她走到石桌旁,把一副卷轴从袖子里掏出来,“我请金玉楼的师傅裱好了,苑琴,这是你的生辰礼物。”
苑琴怔住,盯着他手里的画卷,眼低下,“温朔,小姐当初送这幅画给殿下是为了……”
“我知道。”温朔温声打断苑琴的不自在,笑道:“姐这么聪明的人,从来不做无用的事,她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替你们家翻案,才会让你在赵世子面前画这幅画,然后又赠给殿下,我一猜出你的身份时,就想到了。”
“那你还如此帮我,我知道是你让黄大人重查秦家的案子,温朔,我利用了你,你无需再如之前一般待我。”苑琴端着茶盅的手紧了紧,迎上温朔的眼,温婉的眼里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果真是跟在老姐身边长大的,看着柔顺,性子倒是十成十的刚烈。温朔嘴角微咧,拍了拍她的手,“苑琴,这算什么利用,是我自己发现也好,你事先对我说也一样,我都不会放任秦家的事不理。我是大靖的朝官,秦老大人有冤,尽一份力分属应当。我知道靖安侯府刚刚才在京城重新站稳脚跟,黄金案牵连甚广,若是由帝家将此事提出,保不准会让陛下和朝臣心生芥蒂。我是个无亲无故的,正适合做这件事。”
他模样尚显青涩,眼底却透出聪慧的狡黠来,又道:“况且现在想来,这件事肯定也不全是我出的力,前几日我找到的黄金案证人,应该是姐一早寻到了给留着的吧?”
苑琴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温朔竟如此通透,将大半事实全猜了出来,点头,“我原想你事先被瞒住了,知道实情了定会生气。”
“怎么会。若不是相信我,你们不会放任我插手此事。”温朔摇头,“能帮秦老大人做些事,我很高兴。苑……”他顿了顿,却一鼓作气,“涵瑜。”
苑琴猛地抬头,直直朝温朔望去。她一直是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少女,却突然在这一瞬间,眼底骤然像是生出了猛烈而绚烂的生机来。
这是她的名字,秦涵瑜。她出世时祖父取下的,从她九年前家破人亡后,便再也没有人唤过。
“我是在查寻秦家案卷的时候看到的,涵瑜。”温朔又喊了一遍,眼底有笃定的认真,“我一定会帮你寻出陷害秦家的人,还秦家真相。”
苑琴看他半晌,抬手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温朔面前,笑了笑,眼底缓缓有了追忆。
“温朔,你认识的一直是苑琴,我给你说说秦涵瑜。六岁那年,祖父看我对作画着迷,六十几岁的年纪了,亲自领着我舟车劳顿去了沧州,拜在老师门下。一年后,京里传来消息,祖父贪墨了十万黄金,罪证确凿,父亲和祖父都被判了斩刑,我和母亲还有秦府其他的家眷被流放南疆。”
苑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安静而沉定,却无法掩饰瞳中的哀痛伤感。温朔瞧着这样的她,抿紧唇,十五六岁的少年,罕见的有了坚毅刚绝的神情。
“一路上母亲为了我,太过劳累,生了病,但她很坚强,一直说她会没事,说我已经没了父亲,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说祖父没有贪墨是被人冤枉,说以后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回京告御状。母亲说了很多,我一直在听,一直记在心里,我想着,只要她好好的,就什么都不求了。可是,在经过帝北城外的大山时,我们遇上了贼匪,那些人见人就杀,母亲慌乱中把我藏进了一个雪堆后,我想陪着她,哭喊着要跑出来,可是母亲对我说……”
她缓缓抬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悲伤,“要是连我也死了,秦家就什么都不剩了。我藏在雪堆后,死死咬着手指头,亲眼看着母亲死死哀求,亲眼看着秦家的亲族被屠戮得一个不剩。”
“后来,那些人走了,我从雪堆后跑出来,哭着爬到母亲身旁,那些贼匪走得不远,母亲怕他们发现我还活着,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跑,活下去。母亲咽了气,却不肯合上眼,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我。所以我开始逃命,朝大山深处里跑,跑了整整一天,跑得没有力气,跑得浑身上下没有知觉倒在了地上,在我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我看见了小姐。”
“然后,我活了下来。从此,这世上没有了秦涵瑜,只有安乐寨主的丫头苑琴。”
温朔定定地望着苑琴,几乎不能言语。七八岁的稚童,背负着深仇一步步走到现在,她有多么难,好在……她遇上了老姐。
如今想来,其实苑琴和帝梓元的遭遇很相似,苑琴内里的性子虽看着温婉,却比谁都刚强。
“苑琴……”温朔轻轻开口,“你母亲若看见如今的你,一定会很欣慰。”
“是因为我替秦家翻了案吗?”苑琴苦笑。
“不是,是因为你安然长大,活了下来。”温朔笑笑,道。
苑琴怔住,然后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个头,“你说得对,母亲会很高兴。”
两人都习惯了打打闹闹,这样突然敞开心扉的谈话虽温煦,却也陌生。苑琴平日里淡雅娴静得很,现在对着温朔却反常的有些不自在,她避开眼,突然想到一事,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温朔,有件事我刚才没有说。”
见温朔望向她,苑琴道:“几年前我动用帝家暗中的势力查过,当年晋南一带俱在安乐寨的威慑之下,绝没有盗匪敢在帝北城附近抢劫百姓,那些追杀秦家家眷的人不是普通的贼匪,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查出这些人的来历。”
温朔神色凝重起来,“他们是谁派来的?”若不是贼匪,如此对秦家人赶尽杀绝,定是杀手,而且这些人显然和当年的黄金案有牵连。
“左相府的管家姜浩,我查出此人曾经和这群杀手有过接触,只可惜,这群杀手在几年前全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左相?温朔皱眉,这些日子查找证据,他早就怀疑到左相头上,毕竟除了秦大人和已死的崔侍郎,当年最有可能做下此事的人就只剩下左相,但如今就算查到和相府有关,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左相曾经牵涉其中,如果派到江南的人能寻到当年押送黄金的崔将军,还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