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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记住,三日内一定不要再动用魔力。”
重紫没有回答,忽然抬起脸看他。
天之邪依旧立于门中央,只不过殿门外透进的光线,映照洁白斗篷,使他身形看上去更加模糊,也更加耀眼。
无论是南华首座弟子,还是魔宫大名鼎鼎的左护法,一样的稳重,自信,胸有成竹,能替她谋划安排,打理好前后所有的事。
“要留意九幽,此人不简单。”平缓的语调。
重紫看着他许久,点头:“我知道。”
“就算知道,只怕你也是斗不过他的,”天之邪叹了口气,“罢了,你记得我这句话,做事不要再那么莽撞就是。”
重紫笑道:“我不会莽撞了,你放心。”
天之邪颔首:“少君先歇息吧,我要先出去办点事,迟些回来陪你。”
出乎意料,重紫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他留下来抱自己,甚至也不问他去办什么事,只是依言往水精榻上躺下,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一辈子也不愿再睁开。
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重紫没有回答。
殿内自此便再也没了动静,更没有生气。
极力驱除脑海里的一切杂念,什么也不想,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重紫僵硬地躺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手指也不敢动半分。
睁眼,就是一场梦醒。
心头酸得很,痛得很,好象一点点破裂了,有液体从裂缝里淌出,涌上眼睛,要流出来,却被她极力挡在里面,一点点流回去了。
我答应,不会莽撞了。
我在等,等你回来带我走。
……
一转身?
一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
……
终于,有什么东西落到身上。
那是件衣裳,带着熟悉的、清新的味道。
重紫立即睁开眼:“天之邪!”
“天之邪已经不在,”一道修长黑影如鬼魅般立于榻前,却是亡月,“洛音凡杀了他。”
“不对,不对,他刚刚还在的!”重紫连连摇头,“他看我睡着了,还为我盖了衣裳,怎么可能死了!”
她翻身掀开白斗篷,朝殿外大叫:“天之邪!你进来!快滚进来!天之邪!”
“他修的心魔之眼,摄魂术,”亡月伸手,那件白斗篷自动飞到他手上,“方才你所见到的都是幻象,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你胡说!你骗我!”重紫大怒,“他还对我说话了!”
亡月不再与她争论,将那件白斗篷丢到她身上。
重紫捧着斗篷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抬眸笑道:“你救他,你可以修复他的魂魄,对不对?我把剩的这一半魔力全给你……”
“魂魄无存,这是他违背魔神誓言的下场,”亡月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曾发誓永远忠于魔宫,为寻魔族找一位强大的魔尊,扶助他成为六界之主,可事到临头,他却要带你逃走。”
不在了?重紫摇头,喃喃道:“有誓言,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带我走,他没那么笨。”
亡月道:“你以为?”
他毁灭了她,也成就了她。
是爱?是恨?
没有他设计,大叔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也会跟着师父在紫竹峰平平静静生活到永远。
他对她说,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能代表什么?是为做过的事道歉,还是为抛下她一个人而内疚?
“死?”重紫突然变色,将那白斗篷丢到地上,咬牙切齿骂道,“死了?他居然死了?这么快就死了?这条狗!”
几近疯狂地,她狠狠踢了两脚,抬手间,那斗篷腾空飞起,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如洁白馨香的雪花纷纷飘落。
“害我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就想死?”
“天之邪,你不是我养的狗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没让你死,你敢死!”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给我滚回来!”
……
“我在你们心里,都算什么东西!你害我蒙冤而死,害我被打断骨头关进冰牢,害我被师父抛弃,害得我住进这种鬼地方,你以为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你听着,永远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一直在利用我,把我当工具,一心想着你的六界入魔,你只不过是想成全你自己!成全你自己的抱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以为用死就能赎罪,就能逼我?休想!你休想!”
重紫恶狠狠盯着满地白色碎片,报复性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魂飞魄散也要我走这条路,忠心的走狗,你就是只彻底的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是在做梦!”
“死了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滚!永远都不要回来!”
……
恨不恨?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仅恨他,而且恨极了他,更甚于燕真珠,恨他设计让她失去一切,失去大叔,失去师父。
可是,她同样在意他,因为他是如今最在意她的人。
他活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骂他,嘲笑他,折腾他,羞辱他,然后再心安理得躺在他怀里,睡个安稳的觉,做个美好的梦。
现在他却为她死了。
爱她的人为她而死,害她的人也为她而死,她竟连能恨的人也没有了!
有谁体会过那样的绝望?不是爱而不得,恨不能报,而是爱无可爱,恨无可恨。
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好象被什么东西挡住,不经意抬手去擦,已是满脸眼泪。
“天之邪,你这条狗!”
“这么轻易就死,太便宜了你!你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
。
骂声夹杂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凄厉刺耳,如鬼哭。
亡月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直待她骂得累了,骂得声音嘶哑,才重新开口:“他不惜用死来成就你,你还要执著什么?”
“不会,他不会那么做!”重紫陡然明白过来,抓住他的斗篷前襟,沙哑着嗓子,声音里满是怨毒,“是你!是你引我师父来的!你不肯放过我们,就借我师父的手杀他!”
亡月亦不反抗:“这是他背叛魔神的惩罚,他应该早就料到,洛音凡会等在外面。”
重紫松了手,踉跄后退。
他早就料到,早就料到!那么,他到底是侥幸地想带她走,还是真的不惜用自己的死来挽留她,成就她?
答案似乎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重紫惨笑:“很好,都来算计我吧!随你们怎么玩弄,我为何要难过,我为何要生气,我不在乎!天之邪,你就这么想成就我?我偏不如你的愿!”
亡月道:“恨么,这也是对你背叛魔神的惩罚。”
“是你害了他!”
“你可以杀我。”
什么顾忌,什么理智,都敌不过眼下噬骨的恨,重紫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毫不迟疑一掌过去,重重击在他胸口。
闷响声里,亡月纹丝不动。
勉强动用魔力,伤口迸裂,突如其来的剧痛终于迫使疯狂的头脑冷静下来,重紫惊骇地看着他,半晌,慢慢露出一个冷笑:“你的法力不弱于我,你根本不需要我。”
“自从救下阴水仙,你的修为大大折损,因为你擅自耗费法力,我自然能超过你,”亡月微抬下巴,“但你还是错了,纵然你已经不如我,我还是愿意留着你帮你,只因我需要你。”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是想借我的血唤醒天魔令,召唤虚天之魔。”
“未经鬼门而转世,天之邪为你续了魔血。”
重紫木然伸手:“天魔令呢,拿来我替你叫。”
“你现在还不行,时候到了,我自会给你,”亡月抱起她,“现在轮到我抱你了,我的皇后,如果恨,我们可以毁灭六界。”
“你给我滚!”
天魔现世
且说司马妙元自得了虞度警告,再不敢将那日赤焰山所见泄露半句,多次在洛音凡跟前献好,希望能拜在座下,谁知洛音凡仍视若无睹,加上秦珂始终闭关未出,她不免更加失望,心里暗暗气闷,黄昏时又到紫竹峰下转悠。
“司马妙元?”有人叫住她。
司马妙元看清来人,不情不愿作礼叫了声“首座师叔”。
原来慕玉是天之邪化身,南华首座弟子的位置自然就空了,掌教爱徒秦珂又闭关,如今南华首座之职便由闻灵之担任。
闻灵之漫不经心道:“尊者最近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老人家忘记了很多事,听说是走火入魔所致,”司马妙元眼波微动,口里笑道,“掌教嘱咐过我们不许多话,我劝师叔还是少提为妙。”
走火入魔,怎会别人都认得,唯独只忘记那一人?闻灵之看着她:“掌教为何不许提她,究竟怎么回事?”
“师叔这话奇怪,我如何知道?”司马妙元一半是故作惊讶,一半却是真不明白,“大约是怕尊者还护着那孽障,将来天魔现世,遗祸六界吧。”
“你以为他老人家忘记了,你就有好处?”闻灵之冷冷道,“月乔探冰牢是谁怂恿,你当天底下就你一人会算计,掌教与督教都是傻子么,好自为之,司马妙元,莫怪我没提醒你。”
当年被贬毒岛,凡事唯有燕真珠十分尽心尽力帮忙,以至于误信了她,教唆月乔去冰牢侮辱重紫,最终酿成大祸,司马妙元心里原就藏着鬼,眼下被揭穿,顿时又惊又怕,可转念一想,此事没有追究,必是掌教他们还肯护着自己,这才略略定了心,亦冷笑道:“师叔身为督教弟子,也要血口喷人么!秦师兄入关前曾托付师叔,若有大事就唤他出来,如今重紫入魔,师叔迟迟不肯与他传递消息,岂非也有私心?”
“是么,掌教知道,想必会重罚我。”闻灵之面不改色,转身走了。
目送她离去,司马妙元气得满面通红,片刻才跺了下脚,心道你无非是想等他们杀了重紫再唤秦师兄出来,那时只须提上两句,叫秦师兄知道你是故意隐瞒,难道他还会好脸色对你?
像司马妙元这样的人,早已习惯性以自己的做法去推测别人,想到这些,她又转为得意,御剑离开。
竹梢顶,一道白影无声降下。
望着二人去的方向,洛音凡脸色极差。
天之邪临死时问他为何忘记,他已是奇怪,谁知今日无意中会听到这番对话,难道他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走火入魔,究竟是不是意外?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瞬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自心底滑过,想要抓住,可它又迅速溜走,了无痕迹。
忽然想起了那双妩媚的凤目。
不一样的眼睛,却有着相同的眼神,绝望的伤,太深,太深,刻骨铭心,只要见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那感觉竟像是……
洛音凡皱眉,终于有了一丝不悦之色。
忘记了什么,应该跟紫魔有关吧,怪不得她会有那样的神情,想是之前认得他,若非天之邪的提醒,闻灵之的异常,他还不知道弟子们都在背后议论,师兄他们必定是清楚内情的,竟然吩咐瞒着他!
逆轮魔血,紫魔始终是六界祸患,断不能手软,好在她本性不坏,果真有交情,只要她肯主动入冰牢赎罪,他尽力保全她性命就是了
。
有了安排,洛音凡便开始留意重紫的消息,谁知重紫却真的销声匿迹了,不仅足足三年没再踏出魔宫半步,甚至连那座大殿门也没出过,魔宫里的人都很奇怪,反而是魔尊九幽时常进出皇后的寝殿,惹得梦姬颇有微词。
毁坏一件东西,比守护它容易得多,这期间九幽魔宫又在人间制造数起祸乱,死伤无数,仙门忙于应付,直到第四年的七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洛音凡路过水月城,正逢魔族作乱,顺便出手助留守的仙门弟子击退魔兵,这才从那些降兵口里打听到线索。
城外山坡,洛音凡御剑落下,扫视四周。
一草一木与别的山坡并无两样,可是看在眼里,怎么都有种熟悉感。
洛音凡暗暗吃惊,很快又释然,六界之大,岁月无边,何处停留过,仙门中人哪里都记得,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