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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窨井的这些天,我从来没有见到疯女人说过一句话,鬼是不说话的,鬼也不会说话。原来,身边真的是一群鬼。我是一直和一群鬼生活在一起。
烛光更加黯淡了,然后奋力一跳,便彻底熄灭了。我感觉到女鬼在慢慢接近我,跪在了我的身边,长长的头发耷拉到了我的肚皮上,我想爬起身,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像泥巴一样酥软。女鬼在黑暗中狞笑着,我看到她的两排牙齿在黑暗中闪烁着说墓饷ⅲ缓舐胤谖业牟弊由稀N蚁氪蠛埃墒钦趴彀停捶⒉怀錾簟N业牟弊右徽笞晷牡奶弁础E硖鹜防矗彀蜕险绰搜!
发布日期:2009…8…1009:47:29
“啊……”我终于喊出了声音,也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烛光还在摇曳,身边睡的还是几个老大。
刀疤站起身来,他的身影在窨井里看起来异常高大,他用脚踩着我,一脚又一脚,嘴里狠狠地骂着。我不敢反抗,只把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双手抱着头颅。刀疤踏了几脚,还不解恨,又把脚尖伸进我的手臂之间,踢我的头,我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吴哥也起来了,他匍匐到帮主的面前,向帮主说:“也是个恓惶娃,就饶了娃这一回。”他一遍又一边地说,并伏下身体一遍遍地叩头,帮主终于发话了,他说:“停下子,再打就出人命了。”刀疤这才住手。
我的脸上有血流出来,摸在手掌黏糊糊的,全身火辣辣地疼痛,还不知道什么地方被打伤了。我扭头看到帮主面朝里面睡着,而那个疯女人一直睡得很香甜,一动也不动。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呆在这里早晚会送命的。
第二天,我把自己要出去的想法偷偷告诉了吴哥,自从看到吴哥替我求情的那一幕,我感觉到他是一个绝对能够靠得住的人。吴哥说,他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考虑到钱还在帮主手中,他不愿意就这样空着手跑出去,家中一儿一女还等着他养活。
我说,钱不要也行,赶快出去,出去后什么都好了。
吴哥说,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些年乞讨的钱都送给帮主这个大混球。
吴哥还说,他只要自己的那一份钱,拿到钱后,他就回家,在村中盖一座两层高的小洋楼。夜晚吃过饭后,就搬张藤椅坐在楼顶上,吸着旱烟叶子,不,那时候就不吸旱烟了,改吸过滤嘴的红塔山,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了,就给飞行员说:“伙计,也来一根吧。”
我说,人家飞行员才不要你的烟,飞机上不让吸烟。
吴哥认真地说,那就让他带回家吸嘛!怕啥?老哥有钱嘛!
我想起了那个疯女人,我问吴哥窨井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
吴哥说,这个女人以前也是草花头(乞丐),是个哑哑,是别的男草花头发现她夜晚睡在公园里,就把她绑架了,带进窨井里,进献给了帮主。以后,她成了帮主的女人,也是帮主才能碰的女人。
发布日期:2009…8…1020:08:20
没有人知道疯女人家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经历,她来自哪里。
我想起了以前在小县城的生活,那时候,大街上常常会有疯子出现,他们浑身散发着恶臭,衣不蔽体,喜气洋洋地走着,还有些载歌载舞,逶迤而来,飘然而去。饿了,他们就在垃圾堆里寻找吃的;渴了,就拧开水龙头喝。曾经有一个女疯子,高大丰满,长发披散,肌肤白皙。神经没有错乱之前,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可惜成了疯子,据说,这些漂亮女孩都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才会成为这样。
那个女疯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经常不穿上衣,裸露着两个乳房,有些好心的老太太给她披上家中不穿的衣服,她马上就会脱下来。那时候,很多少年都是从这个女疯子的身上学习了生理卫生知识,而少女们见到她就会羞红了脸。后来,这个女疯子渐渐消瘦下去,接着,她的肚子又慢慢鼓了起来。再以后,她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县城的疯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然后隔段时间又会增多。知情的人说,当上面来人检查工作的时候,有关人士就会满大街搜索疯子,将他们赶上大卡车,趁着夜半,赶往邻县,然后倾倒在邻县的大街上,疯子们就消失了。而邻县有上级来人,又会把这些疯子一股脑儿扔回来,疯子们又增多了。
我想帮主窨井中的这个女人,可能也是被人从外地扔进了省城里,然后被乞丐们绑架后送进来的。直到现在都能看出她是很漂亮的,她有过丈夫吗?她的父母会不会一直在寻找她?她难道要在窨井中生活一辈子?一辈子都做帮主的泄欲工具?
后来来到南方,我深深感到了什么叫人性化管理,什么叫以人为本。有一次,我去救助站采访,同行的还有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我看到一幢高大整洁的大楼里,里面住的全是智障人,从50多岁的老人到几岁的孩子,救助站先送这些智障人去康复中心治疗,有的能够减轻病情,有的则无能为力。病情减轻的,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然后让家人来接;家人经济困难,无钱来领的,救助站则会坐上几天几夜的火车,将智障人送到家中。而那些病情没有丝毫减轻的,就会一直生活在救助站里。
同一片蓝天下,同一方土地上,用范伟大哥的话来说就是:“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发布日期:2009…8…1108:30:15
吴哥的梦想就是回家,他说他经常梦见一对儿女站在家门口等他,夏天也梦见,冬天也梦见。夏天的时候孩子的皮肤被晒得乌黑,冬天的时候孩子的手脚都被冻裂了。
我说,既然这么想家,就赶快回家啊。你是老大,没有人监视你,你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
吴哥说,他的钱还在帮主那里,他要到钱才能回家。什么地方都没有家好,“三十亩地一头牛,婆娘娃娃热炕头。”
我不知道吴哥有没有婆娘,我也没有问。他只是向我说起过一对儿女的情况,从来没有说起过婆娘。
吴哥还说,等到有一天他要到钱了,就和我一起回他家,他家在黄河岸边,全堡子有几十户人,有一所学校,就是没有老师。我当过民办老师,去他们那里教书合适。
我问,学校一直没有老师吗?
吴哥说,以前有过一个,从外面堡子来的,不会教书。有一次,乡上来人检查工作,听这个老师给学生讲课,他站在讲台上给学生喊:“刺啦啦——啊(汉语拼音a),念。”娃娃们大着嗓门一齐跟着念:“刺啦啦——啊。”“刺啦啦——喔(汉语拼音o),念。”“刺啦啦——喔”。下课后,乡上的人就问:“你怎么前面还有刺啦啦……?”这个老师就说:“我这是跟着录音机学习的。”然后,他就把乡上的人带到他的房子里,按下了录音机的放音键,磁带陈旧,录音机卡带,就发出了“刺啦啦——啊”的声音。
我笑出了眼泪,这是我这些天里第一次开怀大笑。
吴哥说,唉,就连这样的老师,都留不住啊。村子小,周围十里就只有这样一个村子,没人愿意来教书。你来了肯定教得好。再怎么说,教书比你当草花头(乞丐)好得多。
我没有言语,我知道我不会去那个黄河岸边的村子去教书,我担心说出来会让吴哥失望。
我问吴哥,我怎么知道所有人都怕帮主?
吴哥说,传销你知道吗?这也跟传销一样。
发布日期:2009…8…1109:11:24
吴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一个午后。那天,我正在街边乞讨,突然下起了雷雨,满大街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斗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激起一泡泡的尘烟。我慌慌张张收拾好破碗,将一把硬币塞进裤兜里,一路叮叮当当跑进了附近一幢还没有盖好而又废弃的楼层里,突然就看到了吴哥和他那几个小乞丐的身影,原来,这里是他们的根据地。
那几个小乞丐都是残疾,有的缺脚缺手,有的瞎了眼睛,看起来呆头呆脑,一句话也不说。我问吴哥这些孩子怎么来的?吴哥说,他也是从别人手中接手的,听说孩子们都是偷来的。我心头突然一阵发紧,吴哥没有再说,我大概想到了他们是怎么会成为残疾的。
10年后,有一部叫做《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电影,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看到那些孩子乞讨的情景,我突然就想起了10年前与吴哥交谈的那个雨后的下午。心头又是一阵揪疼。吴哥,还有那些残疾孩子们,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自从进入窨井后,我和帮主很少说话,我每天只是把当天的收入和支出、乞丐们的生活费用整理好后,写在一张纸上,然后交给帮主。帮主对我也是一句话不说。
有一天早晨,我照例准备出去乞讨,帮主突然说:“你等等。”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紧张。
等到窨井里只有他、我、疯女人三个人了,帮主才说:“这段时间你干得很好,以后我就带你去美国。”
我没有吭声,把讥笑埋藏在心中,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想:你能带我去美国?你带我去美国干什么?继续当乞丐?
帮主继续说:“等到我们每人攒到10万元,就带你们去美国,睡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份。”他用手指在窨井里划了一个圈。
我继续不动声色地听着,感觉这个满脸胡子的疯子在说梦话。美国太遥远了,有的人想去美国,是那些贪官们和富翁们。难道这一群乞丐也能去美国?笑话。10万元就能去美国?我听说有些福建和广东的人想去美国打黑工,最少要交给蛇头20万,蛇头才会带你去美国。
帮主看到我面无表情,就问:“怎么?你不信?”
我赶快点头说:“信,信。”
帮主又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亲戚在美国,钱多得很。亲戚在美国开工厂,造电视机,过去了大家就在他工厂里工作,都当工人了。”
我连忙又点点头。
走出窨井,走在公园僻静的路上,我突然明白了吴哥所说的“传销”的意思。传销的上线总是在说做到多少多少业绩,就能出国旅游,就能居豪宅,下面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在这个乞丐群落,帮主给每个人用红蓝铅笔画了一个美国梦,帮主说,只要你听话,这幢楼房就是你的,这间工厂就是你的,所以大家就都很听他的话,都想到美国去当工人。
10年前的美国,那是很多中国人的梦想,何况这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没有文化的乞丐们。
发布日期:2009…8…1109:50:07
自从知道了吴哥的根据地后,我每隔几天就装着解手,去吴哥那里转转。我知道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梢着我。监视在乞丐群落里无处不在。
吴哥说他不想去美国,他只想回家。他说,就算他去了美国,那一对儿女怎么办?我没有戳破帮主的肥皂泡,我没有说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去美国,甚至连深圳珠海都去不了。出国是需要护照的,你们哪个人有护照?你们又知道护照是怎么办理的?到特区要边防证,你们谁又办过边防证?没有正当职业又怎么会给你们办理边防证?
但是我又不知道帮主为什么用美国梦蒙骗大家?他到底在耍什么阴谋?
吴哥问我帮主的钱都放在哪里?
我说,你想干什么?
吴哥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那么多钱放在他一个人手中,会不会有事?
我说,帮主每隔几天就让人把零钱换成整钱,藏起来。窨井的角落有个铁罐子,铁罐子下面有个洞,钱都藏在洞里面。
吴哥没有说话,只用一双因为浑浊而显得忧伤的眼睛望着天空。
后来,我一直后悔那天把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