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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我笑着看他的眼睛。
“真的,真的!”他一边说,一边推辞似的笑,脸却跟着红起来。
旁边的日本女生听了我们的谈话,也把脸凑过来,拿起我写的名字看了半天,仍然不认得,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真的,在中国很有名?”她仰头问我。
“嗯。我想采访她。”
“采访谁?”昨天帮我撬开密码锁的男孩子也探了头过来,戴一副眼镜,皮肤黝黑,有双大眼睛,理工科男生的模样,五官很端正。
“喏。”我把纸递给他。他左看右看,摸了头,仍是不认识。
“日本女优,很有名的,认识吗?”我歪着脑袋,很是纳闷,怎么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她呢?
“不认识。”他还给我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有些不自然。
“我不信。”我笑。可他的脸却一下子黑了下来,像受了羞辱似的,不再理我,径直回到里屋去了。
惹他生气,虽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但他的反应倒有些意思。你看,前台的男孩,虽也一个劲地称“不看”,但并不排斥;而另一位却觉得我找了个多么龌龊的话题似的,倒是女孩,似乎没有觉得有何特别,反应都平常得很。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2)
虽然没问出个所以然,但这一轮调查下来,至少我知道了苍井空小姐的名字用英文写下来是AoiSora,也发现原来在日本,女优并不是家喻户晓的。
“AoiSora?”坐在我对面的蒂姆,摇了摇头。
蒂姆是澳大利亚人,在香港上班。看到他,让我想起在中环见到的许多外籍白领,蒂姆,就是其中的一位。问他是否认得苍井空,他却说了个别的名字:“她才是我最喜欢的女优。”上网查了去,没听过。
“我看都长得差不多。”我说。
“不一样的。”他坚持。
“真的差不多嘛。”
“男人看就不一样。”
我只好闭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发言权,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国家,女人也讨论男优的优劣。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连女人都看女人的。”一个新朋友插嘴说,“你看女性杂志就知道了,清一色全是大美女,哪有几个男人?”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都爱看女人,这件事情,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有名的都是女优,却没有著名的男优呢?成人电影和情色电影,本质上有区别吗?什么是色情?什么是情色?为什么日本的成年男人可以随便在便利店里买到裸体女生的照片看,但跟他们说起女优时,他们却要翻脸呢?我有太多疑惑,而这些疑惑竟然惹来了一堆颜色各异的人围在一起讨论,却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答案说服所有人。
性与战争,真是个永恒的没有国界的话题啊。性,关于生;战争,关于死。人这一辈子就是从生到死,一头一尾的事,怎么会不感兴趣呢?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那个,我是美与子。”
“啊,美与子!”那位我在站台上认识的西村美与子小姐。一想起她歪戴的紫帽子,我就不由得微笑起来。
“明天,我们见面?”
“好,几点,在哪里?”
等了一个小时,她才发来一条短信:“7点半,京都车站,邮局门前,一起吃早饭。”
“真让人羡慕啊!”宿舍里的女孩子都纷纷摇头,觉得太神奇了。
梦游京都
前一夜写稿到半夜,第二天6点半,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时,屋里的姑娘们还在睡梦中。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俯身系鞋带时,却看到窗外竟然飘起了飞雪。
关西的雪,是鹅毛大小白生生的雪片,像穿了小天鹅裙的芭蕾舞演员,轻盈地在京都这古老的都城中漫天起舞。天,还是青黑色的,日光定然也怕搅了大雪的舞姿,偷偷藏匿起来。我打了一把轻薄的小伞,疾步走在渐渐湿润的石板路上。千万不可以迟到。脚下,又加快了步伐。
京都车站,有了走动的人影,邮局,还禁闭着大门。我在屋檐的一角站好,等美与子。眼前,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打了伞,迅速地移动,日光也亮了些,不一会儿便能隐约看清路人的脸庞了,都是神色匆匆的。
“不是会错了意,等错地方了吧?”仍不见美与子,我自个儿倒有些不自信了。正在这时,不远的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迎着雪向我奔跑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头上那顶紫色的细绒毛小帽。
“美与子!”我向她挥手,心里一阵激荡。果真是她!她穿了一件浅紫罗兰色长款羽绒服,下面是一条枣红色针织长裙,平底鞋,好走路的那种。我赶紧将雨伞放在她头顶。
“我的车,在那边,我们,走吧。”
她的车,同她一样,娇小、可爱,她操作起来倒很熟练。“我们,吃早餐?你喜欢西式的还是日式的?”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3)
“我都好。”我真是无所谓,吃什么不重要,只是和谁一起吃比较重要。
“好,我带你去。”她点头,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
车,从京都车站出发,沿着主干道一直向北行,初始令人有些沮丧——两旁立满了大厦,坦白地说,若要比新潮和高大,它们比不过北京这些年来冒春笋般起来的新楼,但那些楼,我一座也不喜欢。再向北行,路依然笔直,只是两旁的屋舍变了,石板路,青黑的屋檐,肃静地坐落在应有的位置,像是有千年那么长。我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了,错不了,这里,真的是京都,和我心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美与子带我去吃早餐的地方,是她最喜欢的一家西式面包房。一间德国风格的餐厅,雪白的窗帘,打成褶皱形状,在玻璃后挂下一道弧线。客人里,有许多上了年纪却仪表堂堂的老人,成双成对地坐着,安静地吃着早餐。
服务生送上两杯水,冰块盛了半杯。
“为什么日本的餐厅,客人冬天都是喝冰水呢?”
“嗯,呃……可能是冰水好喝吧。”
服务生微笑着:“面包,请选一下,白面包、牛角、杂粮的、燕麦的、黑麦的……蛋,是做成油煎荷包,还是炒鸡蛋?沙拉配餐选哪种,是吃德国香肠还是法式培根?喝咖啡还是红茶?……”
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水里的冰块,透亮得似水晶一样。
“我喜欢西式早餐。”美与子向我解释。此话从一个四五十岁的日本人嘴里说出来,略让人有些惊讶。我便陪她聊起西式餐点。说起法国人家的早餐,两三个人,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巧克力酱、榛子酱、花生酱、蜂蜜、黄油、奶酪(各种奶酪),亦聊起挪威朋友家的家庭早餐,草莓、樱桃、鸡蛋、圣女果、黄瓜、面包、培根、鱼子酱、煎鸡蛋、鱼肠、鱼罐头,果汁……像一个盛大的周末市集,味道鲜美,五颜六色,真是美丽极了。
她像孩子似的认真听我说话,之后同我讲起自己在他国旅行的故事。她的先生,曾与她在同一所大学求学,婚后,她做了家庭主妇,丈夫是投资顾问。我总觉得她不大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日本主妇。马大哈似的美与子,有一颗宽阔的心,她,绝不是一个文化上的保守主义者。但我仍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影响了她。
“我喜欢旅行,但我的先生,以前,他工作,有钱,没时间;现在退休了,有时间,又没钱了。”她哈哈地笑起来,声音很是爽朗,又问我道,“在京都,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透过玻璃看出去,窗外,是一个雪国,而心,却向更缥缈的远处望去。无数京都城里的地名,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淡入淡出,但此刻,我心里却只向往着一个地方,便是金阁寺。
“从照片或教科书里,我经常看到现实的金阁,然而在我心中,父亲所讲的金阁的幻影却远胜于现实的金阁。父亲绝不会说现实的金阁是金光闪闪之类的话。按父亲的讲述,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同时,我内心里从金阁这个字面及其音韵所描绘出的金阁,是无与伦比的。”
——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因为三岛由纪夫,因为他的《金阁寺》,金阁寺于我,已不再是现实中的庙宇。不知道它被放置在一个什么样的心理时空中,在某种意义上,它已经成了美的化身,以至于当你看到现实中的它时,依然会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个幻影,而真实的它,却依然是你心中的那个它。
第二部分 非常规采访对象(4)
雪后的金阁寺,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或是提醒地出现在我面前,丝毫没有遮挡与掩饰,没有欲语还休,没有故作姿态。一眼,便望见湖水上坐落的它。错落有致的前景山石上,松柏婉转了腰身,眺望水里的倒影。而湖心里那座宫殿,便是金阁了。它有三层,全身用金箔覆盖,二层与三层紧闭门窗,而那门,那窗,那屋檐,那一切的一切,都闪烁着清雅的一点也不灼人的金光。屋顶,再覆上一层圣洁的白雪,透着空灵而沁人心脾的美。在最顶端,站立着一只涅磐后的金凤凰。金,不是现实中的金,是一种超脱凡世的光芒。背景处,皑皑的雪覆盖了绵延的松柏林,托起梦里的金阁寺。而在它的对岸,挤满了慕名而来的看客,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低到什么也听不见。没有人,敢破坏它的静谧。
对我来说,踏雪去金阁寺,是世上最美丽的一件事情,再也找不到更美好的词汇了。这种感受,像一首说不明道不出的诗,回转在心灵上空,浸润你的血管,而你的内心,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美的体验,一股似要泪涌的感动,比想象的更含蓄,更强烈,震荡在每一个细胞里。后来又去了西边的银阁寺。银阁寺的庭院更为精巧,细节更值得赏析,但银阁,是生活里的庭院,而金阁,却被置放在真实之上了。
上一次来金阁,对美与子来说,是20年前的事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棵水里的木头依然还在,你看,只是多了一些栅栏。”她指着前方说。
我的眼前,出现了20岁的美与子,闪烁着天真而纯净的光彩,也看到了《金阁寺》里那刚剃度的小僧人,在夏日的夜晚面对它而发出惊叹。春去秋天,日月如梭,多少世人来过,见过,描绘过,但对它来说,都是一样的,散发着那永远无言的光辉。
“走吧。”美与子拉了我的衣袖,向下一个想象中的寺庙走去。
我的前任老板、姐姐马艳丽,曾对我讲起过京都龙安寺的枯水庭院。
“方丈冥想的大厅,正对着一座用碎石铺垫的庭院,院里有15块石头,组成几座假山,因为没有植被,亦没有水,因此被称为枯水庭院。你得从石头里想象出水源、溪流、茵茵的青苔。但最有意思的是,无论坐在大厅的哪个位置,你所能看见的石头最多只有14块。”
姐姐说完,我的眼睛似乎也望见了那幅景色,痴痴地立了半天。“我们永远也看不见事物的全部,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抬头看她。她摸了我的头,笑一下:“也许吧。方丈,便是坐在那里冥想的。”
说的,就是龙安寺。进日本的寺庙前,都要脱下鞋子,放在门口的台阶或鞋架上,再换上拖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