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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有人真的吃了。
我说,好吃吗?
医生迟疑了一会儿,说,那个人告诉我的真实感觉是:刚开始,她做的菜还算是好吃的。虽然女厨师的味蕾已经完全损毁,虽然她本人根本就没有任何胃口,但女厨师凭着经验,还是把火候掌握得很准,调料因为用的都是她指定的品牌,她也非常熟悉用法用量。尽管她不能亲口品尝,各种味道的搭配还是拿捏得相当不错。不过,她的体力的确是非常糟糕,手臂骨瘦如柴,根本就颠不动炒勺,她又坚持不让助手帮忙,结果食材受热不均匀,生的生,糊的糊。到后来,女厨师的身体急剧衰竭,视力变得模糊了,她的烹调受到了很大限制,很多调味品只能是大概估摸着投放,菜肴的味道就变得十分怪异了。尤其有一道主菜,需要的用料很复杂,她开列出的单子,足有一尺长。我分派给她的助手向我抱怨多次了,说按照女厨师的单子,到市场上去采买。去的是她指定的店铺,买的是她指定的品牌,产地和品种都没有一点问题。可拿回来之后,她硬是说不对,让助手把原料统统丢了,重新再买。助手说,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癌症是不是已经转移到了脑子?
第34节:一桌烹饪了二十一天的菜(4)
我安慰厨师助手说,你是在帮助一个人完成最后的心愿。你要用最大的耐心来做这件事。
助手说,这个工作要持续多久呢?我都要坚持不住了。
我说,也许不要很久,也许要很久。不管多久,我们都要坚持。
我忍不住插嘴问,那你们究竟坚持了多久呢?
医生说,二十一天。从女厨师开始做那桌菜,到最后她离世,一共是整整三周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开始是在一个周六,结束也是在一个周六。星期天的时候,她的丈夫来找我,说女厨师在清晨的睡梦中,非常平静地走了。女厨师昨晚临睡前说非常感谢医生,并让自己的丈夫把一封信送给我。
我刚要开口,医生说,你想问我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对吧?我可以告诉你,那其实不是一封信,只是一个菜谱,就是那道没有完成的主菜的菜谱。女厨师的丈夫说,女厨师很抱歉,她不是不能做出这道菜,之所以让助手一次次地把材料放弃,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法把这道菜做得非常美味,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吃菜的人考虑,还是不做了吧。为了弥补遗憾,就把这道菜谱奉上,转给食客,以凑成完整的一桌。
我说,那些菜肴都是谁吃下的呢?
医生说,我。每次都吃得非常干净,从没有剩下过一片菜叶。
第35节:有勇气饮尽最后一滴甘露(1)
有勇气饮尽最后一滴甘露
我为什么要谈论死亡?这使我像猫头鹰一样不祥。
有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间已经有够多的恐惧和害怕,为什么还要在不痒的地方开始搔扒?何苦呢?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如果你想给人注入希望,为什么要用这种永恒不变的黑暗之事来袭扰我们本来就千疮百孔的意志?呜呼,我们还很年轻,为什么不把死亡留给那些垂死的人去想呢?最起码,也是给那些五十岁以上的人出题目吧。
哦,我回答。生命和死亡是如此如影随形,它们并不是像阿拉伯数字,有一个稳定的排列顺序,在19之后才是20。它们是随心所欲不按牌理出牌的,没有一个必然的节奏。要死死记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并且有能力向你承诺:你可以无忧无虑地活到某个期限之后,才来考虑这个问题。死亡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不打任何招呼地贸然现身。
嗨,这世上有一些最重要的事情,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们在生命的海洋下坚定地存在着。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毫无征兆地掀起滔天巨浪。很遗憾很确定的是死亡就在这张清单中。
对于一个你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归宿之点,你不去想,如果不是懦弱,就是极大的荒疏了。 古罗马的哲学家塞内加冷冰冰又满怀热情地说过:〃只有愿意并准备好结束生命的人,才能享受真正的人生滋味。〃
我们是必死的动物。又因为我们是高等的动物,所以,我们千真万确地知道这一点。否认死亡,就是否认了你是一个真正有脑子的人。你把自己混同于一只鸡或是一条毛虫。在这里,我丝毫没有看不起鸡和毛虫的意思,只是与它们是不同的物种。
奥运开幕、闭幕式的时候,人人都害怕天公不作美,降下雨滴。如果甘霖洒下,尽管对于干旱的北京是解了渴,但那些精心排练的无与伦比的美妙场景就会大打折扣。人们在不断逼问气象学家那天晚上究竟会不会下雨的同时,也热切地寄希望于我们的高科技,可以将雨云催落在他乡。
开幕式的时候,我还正在墨西哥湾上航海。当我回到家中,查找到开幕式的报纸。果然看到报道,那一天晚上阴云奔突,为了防止在鸟巢上空降雨,有关部门发射了催雨的火箭,将水汽提前搅散,让那传说中的雨,降在了别处。于是,亿万人才看到了鸟巢璀璨晶莹的完美夜景,听到激越躁烈的击缶声震荡寰宇。可见,催化剂这种东西的魔力,在于将一桶必然要爆炸的火药,提前引动,变为无害而可以忍受。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化腐朽为神奇,保障了最重要的阶段完整无缺。
思考死亡就是这样一种精神的催化剂,可以把人从必死的恐惧中,升华到更高的生存状态那就是兴致勃勃地生活。对于死亡的觉察,如同手脚并用地攀爬了一座高山。山顶上,一览众山小,使人不由自主地远离了山脚山腰处万千琐事的凝视,为生命提供辽远、阔大和完全不同的视角。
你如果听了上述这些话,还是对探讨这个问题心有余悸,那么,在我束手无策之前,容我给你开一张空白的心灵支票吧:对于死亡的思考,可以拯救你生命的很多时刻。对死亡的关切,有可能让你的生命有一种灿灿金光。虽然随着岁月流逝,身体会不断枯竭,但精神却能越来越健硕。
只是这张支票兑现的具体日期和数额,要由你自己来填写。谁都不能代替谁思考。不知你内心的恐惧,还会持续多久?
有个女子说,她以前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都不彻底地完成一件事情。本子总是用不完的,要留下几张纸。喝水会把底儿留在杯子里,美其名曰:有水根儿(就是水碱),喝了要得肾结石的。这借口虽明知荒谬,也还是一再重复着,哪怕是喝瓶装的纯净水,也绝不喝干。为了怕离别,她总会提早从聚会的场所离开,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让自己抽身。甚至吃饭菜的时候,都不会吃完,留下一口,并认为这是礼貌。打扫房间,也不会彻底,留下一个角落,说等下一次再来清洁吧,从小长辈就觉得她这是偷懒,说过无数次,她就是不改。
第36节:有勇气饮尽最后一滴甘露(2)
大家看到这里,也许会说,这不过是很多人都有的小毛病,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习惯。当然了,如果事情仅仅停留在这个阶段,也许人们都还能容忍,但是,每个人行事的规律,无论大事小事,内里其实都是惊人的相似。
这女子工作以后,无法在任何一个单位待到两年以上,总是不断跳槽,有时有明确的原因,有时自己也说不明白,好像完全找不到充分的缘由,只是突然想走就走了。冲动一起,是那样地难以克制,似乎在逃避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唯有中断,才是出路。再后来,她连自己的婚姻也坚持不下去了,厌倦恐惧和平淡,让她最终选择了放弃。
不过,这世界上好的男人,比起好的工作,似乎要少。况且就算是工作,如果那个单位满员,你也无法插入。婚姻更是具有鲜明的排他性。鹊巢鸠占,鹊就回不来了。她的主动退场,很快就让别的虎视眈眈的女子填补了空白。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前夫多么难得的时候,金瓯已缺,丧失了恢复原状的可能。
她是如此的苦恼,如此的憔悴。在庞杂纷嚣的混乱之下,我一时也一筹莫展。如同面对一张粘满了蛛网的条案,纵横交错,不知道哪里才是混乱的支点。
关于漫长的谈话过程,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感谢她的无比信任,我后来才知道匍匐在她内心的蜘蛛,是自幼年就潜藏下的恐惧。她在非常幼小的时候,连续失去亲人,棺材前摇曳的烛火,血肉模糊的尸身,都让她对终结的恐惧变得如此根深蒂固。这恐惧化身为〃不要把事情做到底〃的潜意识,如同魔咒,贯穿了所有岁月。她给自己定了一条规则,也算是〃潜规则〃吧只有逃避结束,才能对抗死亡。
说到底,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会化装的,会以各种各样我们匪夷所思的模样,乔装打扮出现。惧怕死亡就如同一盘粗壮的藤,蜿蜒盘曲结着不同的瓜。也许是人际关系的不和睦,也许是做事的极端完美主义,也许是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也许是对待婚姻和感情的破坏与纷扰……如果你无法长久地保持安宁的心智,经常出现无法描述的悲伤或烦躁,很可能就是在死亡这个问题上没有直面的勇气。总之,死亡恐惧如同百变妖魔,有万千表现手法。原谅我带一点武断地说,每一个无以解释的焦虑之梦背后,都是死亡之魇起舞的广场。
对此,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源头上把这件事搞清楚,从此不怕死,把死亡视为一个成熟的过程,有勇气饮尽生命的最后一滴甘露,之后从容安详地赴死,变成细碎虚空的分子,与宇宙合为一体。在这之前,有滋有味地生活。
死亡的过程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项崭新的学习体验。为什么你一定要一直想着你老了老了?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踮起脚来,张望归途?
有朋友曾经这样气恼地问过我,她觉得我不断地谈论死亡必将到来,让她噤若寒蝉。她说你的文字通常是安详和温暖的,但那些关于死亡的论述夹杂其中,就像一些粗粝的贝壳碎片,会刺破手心的皮肤,让人淌血。
我说,既然死亡是一个规律,为什么不能讨论?既然归途本来就存在,为什么不能张望?为了保持我整个生命的质量,为了当我发摇齿稀之时,仍然能保有尊严和快乐,我就要提前下手了。如果你不快,那我很抱歉。不过请原谅,我还是要这样做。
第37节:送给艾滋病人的礼物
送给艾滋病人的礼物
一天半夜时分,我被电话惊醒。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他说,你不认识我,但请你不要挂了电话。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是一个艾滋病人。
我说,不要开玩笑。你肯定是我的朋友,只是我一时想不起你是谁。很抱歉,请快快报上你的姓名。
他报上了姓名,完全不曾听过。
他接着说,我真的是一个艾滋病人,现在住在北京佑安医院,我需要你的帮助。
直到这时,我才完全从睡梦中清醒,知道自己需要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和相宜的反应,与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交谈。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
因为不能谈以前,我更多地谈到将来。
后来他跟我说,跟一个艾滋病人谈论他三五年、十年八年以后的事,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第38节:一个人可以和自己的血液分离
一个人可以和自己的血液分离
其实,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大,它一点也不遥远,都在女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