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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大人……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啊……”
昭儿看看天色,这都折腾到天亮了,眼看早朝了,可一点儿亮也没透出来,更没有起身的声音。
李德康尖着嗓子,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眼睛一瞪,“个小浪蹄子,你要害死我呀?你敢进去?!”
说完,也忍不住扒着门缝儿,往里瞧。
“李福康,进来!”
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三人一跳。
李福康赶紧弓着身子进去,却见床上地上都是皱巴巴的衣服,空气中是淫靡的气味,他也不敢往里瞧,耷拉着脑袋听候吩咐。
“早朝免了,有事呈上折子来。”
李福康心中一惊,圣上自登基以来,纵是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曾耽误早朝,今儿个这是……
他不敢妄自揣测圣意,眼角略略一觑,只见锦霓睡得沉沉,□的臂膀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儿。
刚要再看,第五鹤已经冷冷出声:“看什么,朕还没治你们几个的罪,护好脑袋,赶紧滚出去!”
坐在高高的房顶,少年抹抹嘴角,暗道宫里的酒,果然醇厚,再摇摇手里的酒壶,却是空了。
脚边放着挪开的一块瓦片,隐隐地透出微光来,他只需一歪头,便能隐隐看见房间里的人儿。
她只是……
不受宠的妃子么?
这儿,真的是冷宫?
抬起手,他看着掌心许久,轻轻放到鼻端嗅着,彷佛还残存着一抹属于她的幽香……
若非他还未学得师父的武功精髓,若非今日只是初探皇宫,他真想,一剑杀死那个狗皇帝!
听着若有似无的呢喃娇吟,心头竟然浮上一丝酸涩。
那是她的声音吧,叫人听了酥酥麻麻的,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他忽然身子一震,皇帝若是死了,那她……
她那样年轻貌美,娇弱妩媚,是,应该有个强者,呵护着她的!
是啊,强者!
心中这般一想,少年良灿忽然涌上无穷的动力,摇摇晃晃起身,一声长啸,跃出了宫墙。
澜濯宫四面环水,一碧湖水波光粼粼,岸头是假山堆砌的石洞,潺潺清水便涌出那洞窟,溅出大朵浪花。
锦霓斜倚着栏杆,心思却不知向往何处。
几个邻近宫里,品阶稍低的宫嫔,近来常常到这湖面来喂鱼赏景,她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正望着湖面出神,身后响起热热闹闹的声音,莺莺燕燕,娇声软语的好不欢快,锦霓回头一瞧,果然是那些个刚进宫的官宦之女,正嬉笑着扑蝶弄花。
其中一个个子高挑肤色略深一些的,正含笑看着众姐妹玩耍嬉闹,不由得展开一把小扇,掩住樱唇。
金灿灿的光芒,刺得刚巧回过头来的锦霓眼睛一花,连忙用手去挡。
“主子,可要去说,以后莫要她们随便进来了,饶了你休息?”
昭儿在后面,小声地问着,她看见锦霓脸色微变。
锦霓却并未开口,只是急急奔向那女子,走得近来,一把夺下那折扇。
宫嫔们一惊,有人刚要大声质问,早有消息灵通的,扯住同伴的袖子,几个人赶紧站好。
因为没有正式的册封,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讪讪地垂手站着,尤其那个扇子的主人,更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锦霓抓着那折扇,声音颤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在哪得到它的?”
那女子被她的反常惊吓到,嗫嚅了几声,说不出所以然,锦霓登时一挑柳眉,威严陡现。
“说!哪里来的?”
众人见她神色肃然,不禁齐刷刷望向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扇子——
薄如蝉纱的扇面,在阳光下映出点点碎金,隐隐约约地显出一龙一凤,好似在那金灿灿的扇子上腾云飞翔一般。
饶是宫中宝物繁多,大家也被这罕有的折扇晃花了眼,再加上锦霓的神色奇特,都暗自揣测这扇子有什么古怪。
“这是……是家父从别人手中购得……我……不清楚……”
在锦霓的慑人目光注视下,小宫嫔俨然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句子。
按捺住满心的焦急,锦霓强自一笑,放缓声量道:“你再想想,这扇子看着便新奇,令尊就没提过别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继而顿悟般点头,急急道:“对了,我爹爹说那卖扇子的是个傻子,别人给他多少钱他都不要,却只是要别人替他画一幅画儿……”
傻子?!
锦霓一惊,接口道:“什么画?”
被她这么一问,女子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好像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可那人疯疯癫癫,连说带比划,也说不出是何模样。只是不断地说是美人儿,美人儿……我爹爹见这扇子实在精美,便与他画了一幅画儿,换了这扇子……”
如雷轰顶,锦霓晃了一晃,赶紧扶住昭儿的手,颤声道:“他可有说别的?”
“倒听爹爹说,那痴人一直念叨着‘朵朵’‘朵朵’的……”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锦霓松开那扇子,任由它跌落在地,反手掩面,满手水痕,只能无力地倚靠在昭儿肩上。
忽而忆起往昔,那年夏天,她在庄中无事,便被香川叫到他房中伺候。
香川嫌热,只着内衫,执着狼毫挥洒泼墨,她站在一边研墨,书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眼看那美人图就要完成。
“朵朵,你看,我可是照着你的模样画的,可还喜欢?”
男人将毛笔置在笔架上,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拉着她的手一同赏玩着那墨迹未干的画儿。
她也笑,促狭道:“好啊,以后就看画吧,莫要看人了。”
——却不曾想到,如今是真的没有以后。
众人看出她的异样,不敢询问,便趁机福身告退。
其中一个脑筋快的宫嫔,转了几下眼珠,赶紧弯腰拾起那扇子,塞到昭儿怀里,几个人推搡着赶紧走了。
这扇子,锦霓断断不会看走眼,世间只有一柄,便是当日她生辰,香川送的“乾坤”。
清风县,她落入胡岱远手中,纠缠之时,被他一把夺去,顺窗掷出。
后来她见到香川,惴惴不安地道出实情,谁知香川一笑,从袖中掏出,锦霓一瞧,可不就是那金丝银线的乾坤!
“给我!”
她踮脚欲夺,可惜手臂不够长,碰不到。
“你丢三落四的,不给!等以后你嫁于我做娘子,洞房花烛夜再归你……”
洞房,花烛,夜……
那个人,那被说成是疯疯癫癫的人,可是他?!
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走,锦霓一把抓过昭儿递过来的扇子,死死抓在手中。
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烧心反胃,晌午那饭菜不合她的口味,便只是随意舀了几勺白粥,夹了几筷子小菜,没想到这才不多会儿,就涌上呕意。
抓着胸口猛地干呕了几声,却没吐出一点儿秽物,直起身子,锦霓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禁脸色一白。
“昭儿,去找李总管,叫他帮我请来太医。”
昭儿闻言,见她脸色苍白,抬脚就要走,却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昭儿去找太医不成么,为何烦劳李公公……”
锦霓微微颔首,头上的珠钗轻晃,“他现在,肯定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我乏了,在西暖阁歇歇,你把人带到那边就好。”
软缎薄底的绣花鞋走在连廊里寂静无声,风吹过,一树繁花落下点点细小花瓣,花雨般洒落在她的裙裾上。
锦霓远远望着那些远去的年少女子们,直觉得这后宫便是一把尺,测量着她们愈来愈稀薄的青春貌美,熬不过,便死在勾心斗角中,熬过了,也再挽不住风华。
手按上小腹,她暗下决心,不行,她不能留在这儿了!
西暖阁冬暖夏凉,窗下一弯活水安静流淌,几棵老树枝叶繁茂,窗根一片阴凉。
锦霓所料不假,不多时,一行人先后进来,为首的正是刚从前殿匆匆赶来的第五鹤。
朝服还来不及换下,锦霓闭着眼靠在床头,只觉得眼前黄澄澄一闪,手儿就被一双大掌握住。
“哪里不舒服?”
她这才睁开眼,淡淡道:“还请太医给诊脉吧。”
第五鹤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腾出地方,那一直跪在门口的中年太医便提着药箱,弓腰上前,将红线的一头缚在锦霓手腕,坐定后细细听脉。
好半晌,只见那太医额上渗出汗,抬袖擦擦,手都在抖。
“皇上,臣……”
太医“噗通”一声又跪下,叩头不止。
第五鹤眼中精光一闪,挥退众人,只余下太医、锦霓与他三人,无人说话,那暖阁里死静。
“是不是……”
第五鹤顿了一下,硬是咬牙说出口,“有喜了?”
太医刚停下磕头,闻言浑身一颤,汗如雨下。
谁不知道,榻上女子,是不到一个月前,皇上出宫看中带回宫的,如今却怀有两个月身孕,这……
“出去吧,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找李福康领赏去罢。”
第五鹤呆坐良久,方才大手一挥,声音艰涩。
那太医如蒙大赦,提着箱子便飞快出门,在门槛处险些摔倒也不敢多做停留,风一吹才察觉,原来背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西暖阁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在锦霓甚至做好第五鹤要强迫她流掉这个孩子的准备时,他却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锦霓和衣靠着,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微微亮,澜濯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起来,稍稍有了些动静,她才起身,将那铺得整齐的被褥,做出些乱蓬蓬的样子。
昭儿进来,没想到锦霓已经下床,甚是惊讶,再一细看她眼底的倦意和苍白的脸色,险些惊呼出声,被锦霓先一步捂住嘴。
“不要喊!”
她淡淡,随即松开手,眉眼却严肃之极。
“听说,昨儿皇上批了一夜的折子,后半夜有个小宫女困极了,打了个哈欠,被皇上瞧到,龙颜大怒,竟是拖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昭儿摆着碗碟,觑着锦霓的神色,小心地讲着方才听到的消息。
锦霓面上不动,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这孩子,是谁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望月、寒烟、还是香川?
额角抽痛,脑袋发涨,她强忍住恶心,放下碗筷,擦擦嘴,便一口不动了。
“我要出去走走。”
广袖窄腰,一袭白衣,裁剪合身,那样式是江南水乡女子最偏爱的,在这北方的深宫中,却是难得一见,昭儿手巧,锦霓只大略形容了一下,她便真的缝制出来。
有孕两个月,根本显不出任何腰身来,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