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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为虽然点着头,但他心里是矛盾的。他碰的钉子确实太多了,又加上跑鱼死猪,现在感到自己的经济前景一片惨淡,心目中只有干老实活儿的念头了。可惜他这种心理状态一般人觉察不出来。
晨光熹微,日头还藏在山底下,天空一片乌蓝。
黄为顾不上吃早饭,挑着筐子,带上留着交两上交的一百块钱,准备上街买猪儿。迟书君早早醒来,为丈夫烙了一个很大的麦饼让他揣着,不停地嘱咐着丈夫:
“要当心,要买价钱便宜的,条口好的……”
黄为答应着,他刚出门就听见后面猪圈里有响动。他徜佯着估计是墙在垮塌。于是,丢下筐子跑了过去,见两只油亮亮的小猪儿正在圈里打拱作乐。黄为呆若木鸡,回头望着跟随赶来的妻子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迟书君张皇失措的:“不知道。”
两口子都慌了,四处查看,终于在圈门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送给你。”两口子一下明白过来:这一对猪准是好心人送的。黄为急忙说:
“你去拌饲料喂它,我去调查看是谁送的。”
“好,快去快回。咱不能白要人家的,查到了要照市作价。”迟书君催着。
黄为急急忙忙走遍了队里每个村子,没有一户承认送了猪。黄为又匆匆赶到养猪场里,看是不是出售时漏掉的。老远就看见王成和龙二爷在猪场门口摆龙门阵。黄为见他们不顺眼,没有打招呼说进去了。他调查询问了一番,没有结果。黄为正想离开时,被王成和龙二爷拦住了。王成显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说:
“我说你舍不得嘛,还是就在这里干吧。”
龙二爷说:“还是你来当场长,我甘愿让位。”
黄为理直气壮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王成说:“你这个人就是脾气犟,何必咬碎牙往肚里吞?你这性格不受欢迎,要不你成大红人了。”
“我不稀罕……大红人又怎么样?就这么一吹猪崽就出来啦?猪就肥啦?”
“你咋这都不懂?红人名利双丰收。你呀,尽做不盖脚被的事。这回大红人本身就该你,可是你表现不突出。比如在光天滑日之下打国家干部龙大;天天把孩子带到猪场学文化,把猪场变成学堂……”
“你少说两句嘴巴会生蛆呀?”黄为嚷道,“你们这些混账,作风早该改了!”黄为说着,气冲冲地走了。
龙二爷在后面还冲着他喊道:“黄为,你不当场长就当队长吧,两项任你选!”
黄为头也没回,直奔家里。迟书君迎上前问道:“找到猪儿的下落没有?”
“没有。”黄为扫兴地回答着。
两只猪崽从天而降,惊动了黄家老老少少。最关心的还不常淑琴。她说:
“两只猪儿不小事,关键是怕遭人陷害。”
迟书君说:“我们不要,干脆把它放了。”
黄为摇摇头:“这不像是陷害。从纸条上的三个字看,人家应该是诚心的。”
旁边的黄娟对当前发生的事有了点眉目,于是直摇着母亲说道:“我们不能要别人的……这是你们教的……”
迟书君搂着黄娟吻道:“我们不会要别人的,要给别人的钱。”
黄为看着无私的乖女,才想起准备上街吃的大饼,立即拿出来给黄娟。黄娟慢慢地分着,先给爷爷奶奶各一块大的;然后又给爸爸妈妈各一块较大的;最后自己留下一块最小的。迟书君看着懂事的孩子,忙拿自己那块较大的给黄娟换,黄娟推辞道:
“我是小不人,应该吃小的……”
母女互相推让着,不慎,黄娟手里那一块掉在地下了。黄娟马上拣起来,正当她想往嘴里塞时,被母亲阻止了:
“弄脏了的不能吃,你吃我这一块吧。”
“为什么不能吃?”黄娟天真地望着母亲说道,“你不是常教我要节约吗?”
迟书君一时答不上话来,还是黄为给她解了围:“脏东西吃了要生病,我们调一下,你吃我这块干净的吧。”
“那你吃了脏的不得病吗?”
黄娟还真又把黄为问杜了,他想了一下说:“……大人抵抗力强,不容易得病。”
“哦,这是真的吗?”
“嗯。”迟书君直点头。
黄为虽然不懂教育,这是他也感到教育孩子应该是不分场合的、不分时间的、不单是书本上的。祖孙三代为了分饼吃,竟把找猪儿下落的事忘得一干二尽。常淑琴他们回家后,黄为悲喜交加:悲的是找不到猪儿的下落;喜的是能省下一笔钱来付两上交。迟书君见丈夫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干脆起来:
“你别担心,猪儿咱照常喂着,继续打听它的下落,只要有了着落就给人家的钱。”
第二天,龙二爷回来了,他笑逐颜开到黄为门前说道:“听说你拣到两头猪崽,真是喜从天降,有好心就有好报嘛。”
“难道你知道猪儿的下落?”黄为急切问道。
龙二爷只是哈哈哈地一阵狂笑,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你是新中国的好青年;是改革开放的带头人;是全体社员学习的好榜样;是当今最先进的人。”
黄为对龙二爷语无伦次的话深感纳闷,反复打量着他那寒伧的样子后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吧,别拖泥带水的。”
“嘻嘻嘻……”龙二爷又是一阵傻笑。
迟书君见状恐怖起来:“你这个人是不是发神经?干嘛一点不正常?”
“我正常得很哪。”龙二爷皮笑肉不笑地说起话来还锋芒逼人,“我现在才真正认识到黄为这人伟大,我一定要向黄为学习、致敬。”
“我说龙队长啊,你究竟要干什么?”黄为跺着脚说,“你别装模作样的,有话快说!”
龙二爷的话开始转入正题:“改革开放后,我们农民都富了,但不能忘了国家,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黄为和迟书君齐声回答道。
“两上交嘛,就该主动积极地交。”龙二爷装出一副很神密的样子说,“别的队差不多都交了,我们队还摆得烦。人家都说我们队干部家属多,在这节骨眼上抹黑自己的脸华不来呀。”
黄为摸出一百块钱甩给龙二爷:“我先交……多退少补。”
龙二爷半推半就,说道:“你别忙嘛,先听我说。你知道,现在我是养猪场的场长,事情多得很,抽不出时间来催收,你是革命的好青年,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相信你一定能挑起这副重担的。”
迟书君反对:“收两上交是队长的事,不与黄为相干。”
龙二爷笑道:“这我知道,并不是为难黄为,也不是硬让他当队长,主要是承个头帮国家收一下。这是一项革命任务,我相信黄为是不会推辞的。”
黄为并不介意。心想:只要不多收错收,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二爷见黄为没有吭声,便得寸进尺:“很简单,召集社员开个会,把政策讲清楚,没有不服从的。你好好干,收齐了我给你代价。”
“收两上交我可以帮你的忙,召集社员开会归你。”黄为说道。
“算数,我马上就去……”龙二爷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还真是一呼百应,等黄为赶到原保管室门口的榆树下时,社员们差不多到齐了。大家一见黄为都纷纷询问道:
“龙二爷呢?”
黄为的眼光四处扫射了几圈,不见龙二爷的踪影,也感到莫名其妙。心里说道:这个龙二爷,难道溜了?
社员们的嘈杂声更大了:
“通知开会,我还以为有搞头,所以抢先来了。”
“承包堰塘那笔款子也该清算了。”
“我还以为分钱哩。”
“龙二爷不给我们算账,让他好受!”
……
大家中了龙二爷金蝉脱壳的奸计,整个会场乱如麻,和当年批邓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堂子差不多。黄为不愿意看着这种场面,更不希望让过去的历吏悲剧重演,于是站在台阶上呼吁着:
“乡亲们,静一静……”
顿时,场子里鸦雀无声。
黄为接着说:“龙二爷今早交代过,说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要交两上交……”
黄为的话未说完大家又闹起来:
“收两上交叫他来吧!”
“……抄着生产队的钱想冷梭,没门!”
“不把账算清,我们不交两上交!”
“两上交款就在包塘费上迭!”
社员们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那沸反盈天的势头延续着。大家怒了好大一阵子,才开始降温。黄为见众人的气消了许多,才慢条斯理地说:
“乡亲们,改革开放后,我们分到了土地,不少人靠劳动确实已经初步富起来了,这全是党的政策好。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忘了国家。税收是国家的主要财政收入。大家不能针对龙二爷而置国家利益不顾。至于龙二爷的账,是能够弄清楚的,假设生产队有余额,相信他一个人吃不下去的。大家不相信龙二爷可要相信共产党。如果龙二爷真的违反了哪条哪款,一定会受到制裁的……”
黄为今天口若悬河,也可能是急中生智吧,一讲就是半个多钟头。他把从电视上和收音机里听到的有关政策性片断、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爷们打交道拣到的一系列漂亮话通通排上了用场,终于把社员说服了。现在大家的议论是大快人心的:
“种了国家的地该交两上交。”
“是啊,我们富了不能忘掉国家。”
“不能给一个小小的龙二爷一般见识。”
“我们看在黄为的份上还是交吧。”
社员大会成功结束了,黄为收两上交自然也很顺利,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把款子收齐了。回到家里,黄为心里乐滋滋的,迟书君却不高兴:
“你又帮龙二爷干了笨事。这号人,专挑精肉骨头给你留着。”
黄为坦诚地说:“牙根我就没想是给龙二爷办事,我头脑里只有国家这人概念。”
迟书君说:“你这种人,我们国家多点才好哩。”
“哎,看样子咱们的小猪是龙二爷搞的鬼。”迟书君猜疑道。
“别瞎猜,龙二爷是个黄鳝老壳死不花的人,顶多用点高级语言哄你。”黄为说着也不怅然,“他知道我们这号人不用多少盐就咸的……”
“你这个人挺聪明的,为啥老碰壁?”
“聪明不行啊,看来还要狡猾才有出息,可惜我学不会。”
迟书君的确找不出丈夫言谈举止的不是,于是夸道:“你是好丈夫,只有你这种人,才能和我白头偕老的。”
第二天,黄为把两上交款交给了龙二爷。龙二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数长数短赞了黄为好大一阵子,最后说:
“你办事能力强,将来我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一定找你。”
但是,龙二爷闭口没谈给黄为好处的事。
这一阵子,黄为的经济收入全断了,每天除了拼命干活以外,没有一点找钱的门路。他每次上街回来,顶多也只能给黄娟买个馒头或是一两个下市水果。春节过后,场也不敢去了。其实,黄亮在外给黄为写了好几封信,介绍了不少致富信息,可是黄为只是看看,没有采纳,只是把息信转给了乡亲们。黄亮为了多挣钱,没有回家过春节,还寄了五千块钱回来还贷款。黄为很羡慕二弟,可又没有勇气脱身出去。后来,黄亮只好写信给母亲,叫老人们劝劝哥哥。有一天,常淑琴又特意来传好消息:
“黄大,你弟弟黄亮又捎信回来了,说沿海一带好找工作,大多都进七、八百块钱一个月,队里有好几个青年又去了,你弟弟特意叫你去,说工作已经给你落实了。”
黄为一听表情平常,思考了好一阵还是那句老话:“算了,远走不如近刨,我只能干老实活儿,很难找到适合我的工作的。”
常淑琴说:“你是高中生,有文化,有气力,像你这种人还愁找不到好工作?”
迟书君也说:“你出去吧,家里我能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