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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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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七随意听着,且不进店,只管靠在树上乘荫凉,拔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却从眼角打量路上那人。只见那人自北而来,大太阳下,大约晒得快干瘪了,一边赶路,一边拔开葫芦塞子灌几口酒,好象也要乘凉的样子,见这边树荫人多,便往南边拐过去。 
  那少年见老七不答,忐忑道:“只是我这样……是不是太冒昧了?”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什么,背上一凛,朝南看去。 
  南边那人已经走到树荫底下。树荫下那两匹灰马正埋头吃草,并不看人,其中一匹顺着草根,渐渐吃到那人脚底。那人喝了两口酒,将葫芦掖回腰间,伸袖去抹嘴唇。这个动作碰上树荫里漏下来的散碎阳光,忽然光芒一闪。少年心中一跳,凝神看去,却见那亮光竟是一只匕首,藏在那人袖里。那人一抹嘴,手腕一翻,匕首便掣将出来,随手一攮,连个声音也没有,直攮入马脖子里去,顺手一绞。 
  
  这事故却出乎大家意料。连老七也没想到这人乔模乔样,竟只为杀一匹马。少年尤其看愣了神,只见那人攮了马,也不转身,自撒开大步,扬长往南而去。一直走得不见了影子,这才想起来要追,大喝一声:“站住!”拔步便赶。他原本身形飞快,这一奔只如离弦之箭,老七伸手欲拉,一下却没拉住,眼看着他身影一闪,没到树影后去了。 
  
  那攮马的原本还不在意,听得后有追兵,也就使劲狂奔起来,两个一追一逃,转眼到得前面山口。那人看看逃不掉,蓦地转身,朝少年上下一打量,拱手道:“不知来的是哪路朋友?河南青龙寨在此公干,一向少候!” 
  少年道:“快跟我回去赔马!” 
  
  那人一怔,嘴角不觉泛起一丝冷笑。少年性起,右手一舒,便朝他领口抓将过来。那人欺他年轻,也不闪避,劈面便是一拳,打在那少年掌上,忽觉一股大力从掌心直冲出来,一时不能自己,往后直飞出去,一跤跌在地上,慌忙爬起来,没命价逃往山后。 
  
  少年拔步欲追,左足刚抬,耳背后风声乍起,却有一物去势劲急,朝着背心疾射过来。此时重心半在前方,无法腾挪,忙迫间一拧腰,只见那物贴着腰胯直飞过去,“咄”地一声,抖颤颤插在山子石上。刚只大致看清是一枝羽箭,嗖然一声,又有一只带着弦响,直奔后心。 
  
  少年左足还在半空,腰也拧到极致,只得右足吃力一跳,斜刺里直窜出去。一时但见树影山影流光乱闪,这一窜已不可谓不快,蓦地屁股一疼,第二只箭却终于还是没能躲开。吃痛中落下地来,往后一旋身,只见身后山林寂寂,日影当空,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少年吃了亏,锐气顿失。吃了这一箭,也不能再去追赶凶手,只得一跛一跛,回到野店。那野店现在的热闹,却是非比刚才,只见店主人带着几个伙计,乱纷纷在伤马前围了一圈。只是人虽多,对于马的伤势却是毫无补益,七嘴八舌议论纷纭中,只听见说:“天杀的!我们这里可不是没王法的地……”还没说完,见那少年带箭回来,忙道:“这又怎么了?” 
  
  少年还未答话,早被老七上前一搭手,两个相将着回到店内。这店内跟先前倒还没什么不同,郑不健自是懒管这种闲事,事主则更奇怪,仿佛扎的不是他们的马也似,依旧安安静静坐桌上吃饭。见少年带伤进来,那中年男子才起身离座,跟老七两个,将他在一张空桌上按倒,看那箭上带不带毒。 
  
  少年蹶屁股趴在桌上,模样儿甚是狼狈,迟迟不见后面两人动手,有些急了,直道:“怎么了?” 
  
  老七忽道:“咦,你师父怎么也来了?” 
  
  少年一惊,刚一抬头,那男子早是手起,一把拔起箭来。没等他痛呼出声,左手又一按,洒下满把金创药粉。幸喜这一箭的势道已让先前那一窜消去不少,伤口并不是很深,这一按,阻住鲜血流势,药粉便起了作用,慢慢收干创口。按得一会,那男子运转内力,在手上烘热一贴膏药,起去左手,随势往伤口上就是一贴。 
  
  一切妥帖,少年捂着屁股站起来,便看见搁在桌子上的那枝箭。不过半尺长短,乍一入目,最特别的地方是箭羽,用染料染成靛青,宛若盛夏山林的颜色。箭头也颇惹眼,竟好象不沾血迹,从一团血肉里拔出来,依旧白亮白亮的,略对光线,便现出近箭杆处的两个阴文蝇头小字:思远。 
  
  “思远,那是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嘿然道:“没要紧。是在下惹了点事,却害少侠受累,甚是歉疚。路途中无以补报,只能就此别过。他日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一转头,向那边桌上唤道: 
  
  “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窗口边那女人应了声,便牵着女孩儿下座来。一直走到男子面前,却朝他侧头一笑,看得少年不自禁一呆。那男子回她一笑,一俯身,抱起女孩儿,胡子拉茬的,就在她脸上一亲。女孩儿比清风还小着两岁,扎着丫角,只脸色透着些苍白,咯地一笑,忙乱着四处闪躲。 
  
  一家子就这么亲热着出门,到树荫下用剩下的那匹灰马套车。那店里人见他们要走,慌忙来拦:“客官要到哪里去?地方上出现这样事,例要报案,地保马上就要到了。”那男子哪里理论,套好车,搀着母女俩坐好,一抖丝缰,震开伙计双手,长鞭一挥,逼退人群,驾着那辆小车,吱吱呀呀,艳阳下一径里往南而去。 
  
  店主人见留他们不住,连声叫苦,慌的又进店来,向众人道:“事主已经走了,几位客官可要留下来给小人做个证见。再说这位小哥,你总得养伤?再说我们南直隶可不是没王法的地方,也不过三天两日,凶手必然抓到,那时候你这一箭之仇……” 
  
  少年听说要留下来见官,未免耽误时日,也不愿意,却又不好拒绝的,只顾看着老七。老七在手指间拈弄着那枝羽箭,很老道地道:“青羽箭孟思远,北绿林第三大寨河南青龙寨第三把交椅,这样的事,只怕官府也不愿意管。你白找他们做什么?难道常州府城里东方世家清野园,是不管事的么?” 
  
  店主人一摊手:“就算他们管事,没有苦主,我报的什么案?可若是不报,以后若为别的案子翻出今天这烂事儿来,我又是个匿情不报!你们客人家,哪里知道我们生意人的苦处!” 
  
  老七微微一笑,手指一弹,却将那支羽箭轻轻射入他怀中,晃悠悠挂在衣襟上:“我教你个巧儿。这孟思远是河南人,怎么越过界来,跑南直隶东方世家地盘上作案?所以今儿这事呢,就是没有苦主,清野园也必然管定啦,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店主人见他手法奇巧,对江湖上事又如数家珍,虽只是个马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家气派,料知有些来历,反正不是善茬,强留不得,只得罢了,勉强道:“若是这样,自然大家省事,”一转头,向伙计吩咐道:“三儿,把大青骡备好,我要骑去府城。” 
  
  少年见店主人不再罗嗉,松一口气,只是喃喃念叨着:“北绿林第三大寨,河南青龙寨第三把交椅,青羽箭孟思远……青羽箭孟……” 
  
  “怎么着,”老七微一掀眉:“还真想报这一箭之仇不成?我看还是罢休,就凭这样的江湖经验,天知道你师父怎么敢放你出来。那人跑得不急不缓,有恃无恐,摆明了就是有接应么。事主都不追,你跑得那急!” 
  
  少年脸上一红:“君子报仇,十年……他从背后偷袭,射我这一箭,这个仇,我总是要报的。” 
  老七摇摇头,撇开这话题:“这半天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那少年想来屁股确实很痛,怪笑得直是呲牙咧嘴:“我其实……嗯,姓路,其实也不是真姓路,就是很多年前,师父从路边拾的我,就姓路了——路无痕。这个“无痕”的意思,是指一种高明的捕猎术,毫无痕迹地杀死禽兽,这样的皮毛,卖起来,才值钱……” 
  
  这天下午起程,路无痕就带着明显有痕的屁股,爬上车厢,趴在轮椅对面的那张卧榻上,跟三人一道,往扬州出发。这一来,自然就是整日伏在郑不健对面。鉴于两人在医馆中的相处并不怎么水乳交融,此情此景,真是好不尴尬。这少年也别无他法,只得从书架上胡乱抽些闲书来看,遮挡过去。 
  
  不图连抽几本,都是医书,不是什么《外台秘要》,就是《幼幼新书》,还有《重楼玉钥》、《金匮要略》,未免触景生情,猛可里想起师父的病来,索性就抱了一堆医书,在榻上猛翻。连翻数本,那《幼幼新书》是儿科,《证类本草》是药书,《世医得效方》是伤科,《十产论》又是妇科,翻了几页,接连抛在一边。 
  
  清风见他忙得不亦乐乎,道:“你要找什么?” 
  
  “哪一本是治心口疼的?” 
  
  清风直笑将起来:“哪一本都治,又哪一本都不治。” 
  
  路无痕不解其意,便听清风道:“照你这样说,只要有了病征,一对医书,就能自己治好——那还要大夫作什么?殊不知有了病征,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这书里最要紧的,就是教你辩证论治。就是说,如何从心口疼这样的病征里,看出后面的病因来。说不定同样的病征,病因会完全不同的。而要真正弄清,辩证的花样又多了,八纲辩证、气血津液辩证、脏腑辩证、六经辩证……什么叫八纲?就是表、里、寒、热、虚、实、阴、阳,随意一种病征,不经辩证,又怎么知道他是寒呢、热呢、虚呢、实呢?没准儿把寒症当作了热症,虚症当作了实症,那可就……所以辩证功夫好不好,大致就是名医与庸医的区别了。其实说起来,名医跟庸医看的书,还不都是一样?所以我说,这里哪一本书都治,又哪一本都不……” 
  看看路无痕早已听呆,清风一转口,又道:“再说你也胡涂,放着先生在这里,何必自己劳神?你师父既然病了,带他来治就是,其实先生心情不好的时候,到底还是很少。” 
  
  路无痕回过神来,叹道:“他若是肯来,我倒也不费这许多事了。” 
  
  “那你慢慢劝他就是。是治病,又不是害他,他还能不识好?若怕这样子迟延误事,便强架来也成。实话说,这种事我可见得多了,再讳疾忌医的人,让大夫两句话一吓,自然也就老实。” 
  
  路无痕再叹一口气:“他是我师父,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哪里强架得了?劝也劝不通。你不知道他那性子,只怕比郑先生还倔着些!说起来人都不信,就那么个名字,我问了十几年,至今还都没问出来呢。” 
  
  “名字?” 
  
  “是呵,我与师父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居然会不晓得他的名字,你说可好笑不好笑?” 
  
  清风一愣,忽而激动起来,拍手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 
  
  “我知道!”清风直点着头儿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师父在很多年前,必定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被朝廷画影图形,所以才会这样隐姓埋名。也所以呢,你想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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