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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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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无痕被他一通话,直说得闭口无言。这人见他再没什么事,一壁笑哈哈地,一壁只管摇着头,噼里啪啦走了。路无痕眼睁睁看着,无奈,也只得转回店里。那店里去了这一只害群之马,倒是清静不少。尤其靠窗口的那秀才,三十出头年纪,容长脸儿,生得眉清目秀的,更是一脸轻松,收起扇子,徐徐持了一杯酒,对着湖光水色,只是浅斟低吟。 
  路无痕坐回座位,到底有些郁闷,往窗外看去,只见那人一边摇着头,一边慢吞吞上了桥。桥那边却有一辆马车奔得飞快,转眼过了桥顶,冲将下来。这人不合走在中央,眼看就要撞个正着,却是不慌不忙的,腰一闪,透着轻功不弱,避将开去。 
  路无痕看在眼里,就是一怔,忽然间才醍醐灌顶,一脑门子透着清醒了。弄了半天,这人却是个练家子!那么,刚才跟店小二那一闪,一手叉进他菜里,不是挨挤中不小心,却分明是消遣他来着。再算起来,自从那日在水田里种了刘老四,到如今,按说北绿林也该顺藤摸瓜,找将来了。瞧桥上那人打扮,从里到外透着奸滑油皮,不是个强盗胚子,又是什么! 
  路无痕在心底冷笑两声,匆匆扒了一碗白饭,结帐出门,也不作声,只是遥遥尾在那人身后,看他到底要作什么。只见那人过了桥,便一路往东,直走进拱宸门去,上了天宁街。秋天黑得早,夜幕渐从西天拉起,城市里华灯初上。天宁街上甚是繁华,此时刚刚入夜,百货店铺还未关门,酒楼茶馆又早热闹起来,两边巷口里,更多的是艳帜高张的半门子,在门首悬起两盏大红灯笼,衬着脂香酒气,丝竹管弦,真可谓色香味俱全,隐隐约约溢出门外,朦胧暧昧,勾引着行人脚步。 
  那人对于这些,却是浑不在意,一直走出天宁街,往东一拐,又上了彩衣街。彩衣街往南,过教场,不多久便是辕门桥。一路走来,都是扬州城的繁华路段,耳朵里听的是轻歌曼吟,眼睛里看的是灯红酒绿。路藓墼谘镏荼纠创舻蒙伲耸痹诤蟾牛痪醯醚刍ㄧ月遥街谎劬ν巢还磺疲闱扛角疟撸桓霾蛔⒁猓侨巳淳筒患恕?
  站定了四下看看,并无踪迹。只桥边开着好大一家赌坊,三层飞檐,画栋雕梁,里面灯火通明,从窗口里直照出来,映得底楼牌匾上的烫金大字灼灼发光。往上一抬头,便见是四个气势浑然的颜体楷书:怡和赌坊。 
  那赌坊外热热闹闹的,停了许多轿马,坐着十数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在那里闲嗑牙消磨时间。这些人后面,就是正门,垂着厚厚的挡风帘子。如今也没风,那帘子下摆闪动,倒像是有人刚进去过。 
  路无痕微一犹豫,拨开帘子进去。不进来不知道,这一进去,却便就踏进另一个世界,刹那之间,被裹进一片人潮之中。原来这赌坊里面的情景,比起适才的繁华闹市,又何止胜过百倍?但见一片人头攒动,分成数十摊,围着数十张铺着深青毡条的赌台,掷骰的也有,猜宝的也有,推牌九的也有,打麻雀的也有,喧嚷叫闹,好不热火朝天。 
  路无痕山里面人,却是素来少经场面,见这情景,冷不丁吓一跳,便想抽身出去,眼光一掠,却好看见先前那人负着双手,就站在最靠门边的那张赌桌旁,伸长了脖子,在往里看。 
  定一定神,也往那边走去。只见那桌上铺着的青毡条都脏兮兮了,毡条上一个青花瓷碗扣着碗盖,正要被宝官揭开。四围便有两种声浪不分上下,激烈交缠,厮杀在一起: 
  “大!大!!大!!!” 
  “小!小!!小!!!” 
  宝官不为所动,一翻腕,掀开盖子,露出碗底的骰子来。原来共是三粒,此刻朝上的是两个三点,一个四点,合起来共是一个十点。叫“小”的便全体欢呼起来,也有的一拍额头,叫道:“好险!”“大”的那一方未免嘴里骂骂咧咧,眼睁睁看着宝官一探手,伸出根长尺条来,将他们的押注全撸了过去,一一照赔给押小的赌客。 
  路无痕初进赌场,却不晓得大小这种赌法,在赌场中最为风行,普通赌客爱的就是这种简单明快。比如最基本的赌法就是三粒骰子,摇出十点以下的都算小,十一点朝上才算大。所以刚刚出个十点,押小的便庆幸不已呢。如此何消得一会,站在一边,也算是看明白了。 
  但见先前那人看了一会,想是有些手痒了,这一回见宝官摇定,连忙挤到人堆里,也去押宝。从怀里掏出个瘪得没内容的稀脏钱袋,左摸右捏,急切间竟什么也没捏到,一急,不由得两手兜住钱袋的底边,往下就是一抖。但听“笃”的一声,响响亮亮倒出一大枚制钱来,满桌上乱滚,惹得一群人都笑了。 
  宝官也笑道:“押什么?” 
  那人紧捏着这一枚大钱,慎慎重重地,在小的那一边放下。宝官看看大家押定,一举手,又开了宝。这回是两个五点,一个六点,稳笃笃的大。那人的一钱老本刹时之间,眼看着没入一堆铜钱筹码之中,但听得一阵唏哩哗啦的银钱脆响,被宝官一把拢了过去。 
  路无痕见他输了,倒也暗暗出了口气。却见那人东张西望,在人堆里看来看去,忽然见到他,顿时露出一脸喜色,朝他直挤过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那人呵呵笑道:“小哥,你不玩两把?” 
  路无痕只得道:“我没有钱。” 
  那人笑得在他肩上猛拍一把,却被路无痕不声响往后一缩肩,卸开劲力,没有拍得十分实在,笑道:“小哥,你没有钱!店里吃得恁好菜——这样吧,你既不喜欢玩,银钱放着又不会生孩子,不如借给我使使,输了算我的,赢了分你一半儿!” 
  路无痕道:“我真的没有钱。” 
  那人哪里相信?一边直是摇头:“这就不地道了吧?有胆子让俺搜搜看。”一边就欺近身来,探出那抠过脚丫子的臭手,直往他怀中摸来。吓得路无痕直往后躲,被人群拥住了,一时竟腾挪不得,只得慌忙把钱袋拿将出来,高高吊在半空,道:“你要借多少?” 
  “不地道,真不地道,”那人只是摇头:“但凡有,尽管拿来就是!总之输了是我的,赢了分你五成,你又吃不了半点亏去!只管这样蝎蝎螫螫地,娘儿们样,好不腻歪死人!快些拿出来!” 
  路无痕看看那手不离左右,只在眼前摇晃,无可奈何,只得打开钱袋,欲待从中拣块银子给他,早被那人一把抢过,连袋子一起,“咚”地一声,想是毛皮生意不错,那钱袋却有些沉重,砸在赌台上。 
  宝官道:“你押什么?” 
  那人有了赌本,一时神气起来,拈了块银子就道:“小不行,就押大,大!这回押大!” 
  话不絮烦,宝官开宝。那人想是顺利拐到路无痕的银子,一时走了狗屎运,这回却赢了,三、四、五点,果然是个大。宝官用戥子称过,赔了银子,被那人顺手撸到袖中,却仍拿路无痕的银子押注。这回一路押去,大大小小,竟是无不中意,一时春风得意,哪里理会路无痕唠唠叨叨的,尽是在耳边提点道:“这下你赢了,该还我的银子了吧?” 
  眼见宝官又摇定一把,那人不耐烦路无痕噜苏,臭手一扬,将他嚇退半步,直道:“好好好!最后一把,赢了就还你!”一边说,一边就连撸在袖中的那些银子一起,统统拿出来,和着路无痕的钱袋,“梆”的一响,跺在桌子上,大叫道:“升官发财,在此一举!全部押上,押豹子!” 
  宝官一愣,却朝那人看去。一桌子的赌徒霎时间也都静悄了,看看那人,只见他赌得眼也红了,连脖子带耳根,都涨成猪肝色,狂得直没些个成色,又一起看向路无痕。路无痕听了半晌,并不明白这个“豹子”是什么意思,看看这些人的眼光,分明凶多吉少。只是钱袋按在那人手底,此时此刻,是否该当机立断,冲上前去,将其夺回,却还有些犹豫。 
  只听宝官又道:“押豹子?” 
  那人红着眼道:“奶奶的!要豁就豁一把!一点的豹子!” 
  众人又一起看向路无痕,眼神里已经透着些许哀婉。路无痕咽口唾液,便见宝官开了宝,三粒骰子都红艳艳地,加在一起,却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三点。按说押小的人也不少,此时正该欢呼庆幸,满桌却死了似的没有声息。路无痕觉得怪异,朝四周看看,但见众人整齐划一,都是一样的表情,眼珠瞪得有珍珠那么圆,只差朝着赌台上,滚滚而滴落。 
  再朝台上一看,宝官面无表情,转身朝一位小厮吩咐了句什么,那小厮便一闪身,从人缝中钻出来,一溜烟去了。宝官这才回身,称这边押下的银子,共是五十二两九钱。桌边众人到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也说不上来是艳羡,还是嫉妒,一起衷心赞叹道:“发了!这下可是发了!” 
  路无痕这才知道,敢情那一点的豹子,万幸,却让那人给押中了。原来这种赌法,大小之外,凡摇得骰子点数相同,譬如三个一点、三个两点直至三个六点,便算一个豹子。通常来说,摇出豹子的机率,已经非常之小,更何况是指定了某某点数的豹子? 
  赔率便格外的大。按一赔六十算,路无痕的这些钱,除去本金,便净赢了三千一百九十八两雪花花银子。那宝官久经赌场,一下子输掉这么多钱,倒也气定神闲,道:“这位客人还赌不赌?不赌了,这便好去兑银子;若是再赌,最好换些筹码。” 
  “兑什么银子!手气正好着,帮我全换了筹码!”那人一边说,一边把钱袋扔还给路无痕,大喇喇道:“你的这一半,我做主,干脆也一起换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守财奴,几十两银子呢,硬是揣在怀里,穿布衣,吃青菜!赚点钱花差花差,难道不爽快?” 
  路无痕能够拿回钱袋,已经喜出望外,哪里还顾得其它?况且也不敢相信,就在这宝盆一开一合之间,他早已是一千六百两银子的身家,算是千金之子,很高贵的身份了。看得起劲,便任那人换了三千多银子的筹码。那人拿好筹码,却又看不中大小这种简单赌法了,兴冲冲地跑到楼上。 
  楼上比楼下又是一番局面。一样大的地方,却只空荡荡摆了六张赌台。每张赌台都铺着上好的莤红天鹅绒桌布。一眼看去,并没有人攘袖喧哗,六张赌台边,共总才稀稀疏疏坐了二十来个赌客,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看牌出牌,一时除了摇骰子及洗骨牌的声响,别无声息。 
  路无痕才一跨进来,被这种奢华一震,说不上来,骨子里就有点发颤。按说他这几个月来,已经颇有历练,东方、南宫这江湖上的两大巨家,都见识过了的。只是世家子弟处事内敛,种种繁华,皆蕴在精致之中,哪象这高级赌场中,却又是另一种挥金如土的手段? 
  只那人却毫不在意,一上楼,便径奔摇骰子那一桌。原来这一桌上,骰子的玩法又有不同,却是押的十六门,猜骰子的点数。从三点到十八点,猜中了,便有一比十五的赔率。这玩法看去机率较小,如果多押几门,也能增加不少胜算。 
  那人袖手看了几回,等宝官再次摇定,便拿出个一两银子的筹码,押在十四点上。那宝官朝筹码掠一眼,头也没抬,轻声道:“这里的规矩,每局最低不能少于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就一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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