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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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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掬烟笑道:“姑娘莫恼,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今儿却特别,”南宫情正色道:“七哥也是恼得很了,不提防早晨比剑,输了一招给我,所以呢……” 
  “原来哥哥输了?”珠儿闻言,放下酒具,却往老七背上一趴,紧搂着他脖子,安慰道:“呸!却又有什么打紧?还不是每日家东忙西忙……大不了你也闭关五年,等出来,看不把四哥打得落花流水!” 
  老七酒沉的人,哪里禁得她这样一压,顿时摇晃起来,勉强道:“你听他胡说……” 
  “实话说,”南宫情道:“是两柄剑一起打折在湫潭里,再也寻不出来,七哥心疼。” 
  珠儿哪里肯信,放开老七,直起身来:“不要紧,看我来替你报仇!” 却拿了那只方盏,满满倒了一盏的碧华春,直送到南宫情唇边。 
  南宫情笑着避开:“好妹妹,七哥自己乐意,也关我事?” 
  珠儿不理,一手掐住他后颈,让他躲闪不得,一手便往前送:“你喝不喝?” 
  掬烟看看不对,慌得又倒一盏荷气酒,来跟她换:“难怪姑娘生气,四爷使奸,本来活该——他喝的却是这个。” 
  珠儿却只朝着南宫情,皮笑不笑:“四哥哥,你丫头倒是知疼知热。这样着吧,两碗酒,总要喝一碗。一碗我的,一碗掬烟的,看你喝哪一碗?” 
  南宫情抬眼一瞥,审时度势,这时节无可奈何,哪里还敢再去看那荷气酒一眼。只得一口一口,就着珠儿的手,把整一大盏碧华春喝将下去。此时作茧自缚,悔不当初,种种心理,也不必一一细表。
  当日醉倒三个。还好一日无事,到第二天,逢十,却又是乐清县的集市。单刀案的线索眼看又断了,水灾等等一切事务自有南宫怡料理,扬州府那拨人也还没有赶到,南宫情刚出山,一时并没什么可做,老七又是客边,路无痕的除妖大业自不必再提,一行人便结了伙,一起遂了珠儿的意,往集上玩耍去。 
  共是四个人,这回都撇了丫头小厮,坐一辆车进城。凤仪小筑的马车,隐居中未免一切从简,自比不得先前往扬州去时那辆马车的奢华。虽然如此,车中多了女客,却比一切奢华更足以让人手足无措。路无痕跟老七坐一边,恰恰与珠儿对着脸,自然避不开的,时而要望她一望。哪知这姑娘的心思直是难以捉摸,先前在扬州,明明也曾搭过腔儿,说过几句笑话的,而今矜持得什么也似,统不理他一理。 
  那几个对的他尴尬模样,却是视而不见。老七扭着头,只顾看一路上水情。除了民房坍塌,那街市水深一尺,淹得忒也可怜了。平常人群如织的闹市,如今冷冷清清,扔出竹杆儿去,八竿子打不着一个人。南宫情则跟珠儿并坐,从头至尾,只是笑吟吟逗她说话,一会儿跟她讨论她腕上玉镯的光泽,一会儿又研究她指甲上凤仙花汁的颜色。珠儿只是爱理不理,偶尔答一两句,句句带着刺儿,只道:“哟,而今出关的人了,还顾得这上头!四哥你也省省儿,那也就是家族之幸、武林之幸、天下之幸了!” 
  这样子同车异梦,参商错失,挨了会,居然也就到了。这乐清县的集市,素来与时俱进,什么地方热闹什么地方跑,四年前也就挪到东街头龙王庙外。而龙王庙地势高敞,几年中一再扩建,规模早是十分宏伟,台基高筑,不是十分大水,寻常淹不过来。马车走到这里,从窗口望出去,便看见一片官府搭建的简易棚屋。粥厂也就设在这里,一片乱轰轰的,灾民们扶老携幼,只穿衣打扮倒还齐楚,人人手中拿着食碗,歪溜溜排了几大串的队。 
  珠儿一眼瞅见,微微叹口气:“倒还算得整齐,比不得上次我在北边,看得那黄河决口,那些破衣烂衫,可怜见儿的。” 
  老七接口道:“南边到底富庶,就回劲也容易,哪里象北边那烂家底儿?两年一旱,三年一水的。” 
  四人说着话,转进头山门下车,这里却又另一番景象。但见照壁后便是好一片集市场地,不同于一路上的冷清光景,场地上早已搭起整片的遮雨篷子,熙熙攘攘,挤满了货物摊子。有花鸟虫鱼、书画笔墨、文物玉器、民间工艺、衣服鞋帽、日常用品、西洋玩物,等等等等,可谓无所不有,无所不备。此时辰光尚早,那市集上,也早有好多平民百姓,或者中产人家、贵介公子,或者独自蹓跶,或者带着家人小厮,在摊子上逛荡着,选拣物品。 
  珠儿到底是少年人,看见灾民虽然伤感,被这样热闹场景一烘,一时那情绪也就沉下去了,只在心底留下个影响儿,穿着油靴,直往人堆里挤。南宫情怕她走丢,只是牢牢牵着她手。两个人东看西看,一路蹓去,到了工艺摊点上,看见一片里木雕、竹雕摆得琳琅满目,停将下来。 
  珠儿兴致盎然,在一家最大的摊点上打量一阵,便被一个黄杨木雕的傩戏面具吸引过去。这面具乍一看,跟其它那些神怪面具大差不差,无非是绘得极其狞恶,红发朱须,青面獠牙,鼻翼翕张,双睛怒突。稍一打量,却觉得另有股说不上来的邪气,从眼白中流露出来。那眼白圆滚滚的,还没点上眼珠,却总觉得左左右右,有一缕眼神瞟来瞟去,缠绕着人。 
  珠儿便要去拿这东西,微一抬臂,这才发现那手竟是被南宫情一直握住。转眼去看,却见南宫情也在看那面具,一时浑没在意她的动作,玉白的脸上,现出种少见的凝思神情。可能是因为专注,竟微微向外放出光来,乍一看,仿佛最美丽的和阗玉自内而外,透出来的羊脂般的神秘光泽。珠儿心中一动,偷眼往下一瞥,只见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是玉白的,却又有种丝绸般的质感,被他这么握着,竟宛如整匹的华缎慢慢从手心滑过的感觉,冰冷,而高贵。 
  这两个自采买货物,心中七上八下不提,老七却哪是这等蝎蝎螫螫的人,甫下车,径穿过人丛,就带着路无痕,越过集市,打二山门直接踱往前殿。前殿上祭祀的便是过气龙王东海敖广,其实只是个大的穿堂,走过去,还没到大殿,便是一东一西两个跨院。东院里挑着酒望茶招,不经意中,听见噼里啪啦几下梨花板的脆响,又有几番细乐随风飘送,小旦憋声憋气唱着水磨腔,看来是那些跑江湖卖艺的文行当聚集之处。 
  东院是文行当,西院自然就是武行了。在往常,这时节也早咚咚锵、咚咚锵地大锣大鼓敲开了。路无痕寻常来时,便见得有翻跟斗、走绳、旋盘、舞流星种种杂技,又有吞刀吐火、大卸活人、搬运、藏挟等等戏法,还有同属武林一脉的枪棒表演,更有他最爱看的猴戏。如今闹水荒,眼见着这里不好赚钱,走江湖的四海为家,流动频繁,早走得星散。只剩下零星几个摊点还支着遮雨篷,在院子里吆喝卖艺。 
  最靠院门边的是一个枪棒摊。人群围裹中,但见圈内那人耍一柄雪亮的长穗剑,把式好不花哨鲜亮,剑花乱绕,一个接着一个,舞到兴浓时,但见红色的长穗子满场飞舞,一团红影绮霞也似,夹着道白练般的剑光,流转飞扬,裹着那人一条颀长身影,衬得他如同剑仙,直要破空飞去。场外人看到这里,便止不住一起喝彩:“好剑法!” 
  那舞剑的身随剑转,彩声中又一轮剑花直舞出来。半晌,红霞漫天中忽一收势,也不喘,也不晃,握着剑柄当胸一抱,红色的剑穗受这一扯,尾端散开,炸成脸盆大一朵红花,自半空中飘然洒落,又赢得好大一阵彩声。 
  路无痕跟老七踱到这里,见这人停下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时看清面目,忍不住轻“咦”一声:“这个……不是……” 
  老七却不答话,只见那人抱着剑,往四周团团一揖:“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今日途经宝地,盘缠欠缺,闻说贵地地灵人杰,慷慨好义,不得已在这里献丑,还请诸位朋友大量海涵。要是觉着在下耍得还略微可看,还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里多多致谢了!” 
  那遮雨篷子深处,背向众人,还坐着个妇人,看模样是在做针线,身边倚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听到这里,那女孩子便托着铜盘,出来收钱。想天下道理,每每到这时便见分晓,总是大致一般,捧人场的多,捧钱场的少,更何况此时还正水患当头?眼见女孩沿场转来,铜钱落盘之声,叮当数下,寥若晨星。看客们见她过来,大多走散了。及至到得老七跟路无痕这边,老七也不伸手,却朝她微微一笑。 
  女孩愣了下,这才觉出两张脸有些面熟,转头往她爹看去。那舞剑的早是看到,快步往这边走来,朝两人一拱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少侠箭创已经好了么?” 
  路无痕脸一红:“多谢赐药,已经好了。” 
  老七也跟着还礼,一拱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台不弃,便请借步一叙?” 
  那人却有些犹豫,回头看看家中妻小。老七察颜观色,早又道:“嫂夫人自然一并过来,年荒水乱的,难道抛在这里?” 
  “只是萍水相逢,不当过扰。” 
  老七微微一笑:“百世修得同船渡,兄台说哪里话。” 
  几个人客气已毕,便收拾了家生。也不见了从前那些车马,都是些不值钱的随身物品,一个箱子收拾毕了,一起过东院来。这东院里文戏而今也不多了,不过是零星几个戏班子加上打鼓唱词的。逢灾遇难,那医卜星相倒是大为聚集,高挑着铁板神算、麻衣神相等等布招,满满的挤了一院子。茶楼便在院内东厢,红椽绿瓦,布置得还算雅致,只滴水檐边挑着的茶望子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未免颜色败褪,暗黄兮兮。 
  五人走到二楼雅坐,靠窗坐下,点过了茶,店家送上茶食,眼看寂静了,那人才道:“上回去的匆忙,却没有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老七便先替路无痕撑场面:“这位路兄弟,新近出山,在江湖上初露头角。因为惯使剑意,触物无痕,江湖上唤作无痕剑,因名为号,便叫路无痕。” 
  那人听说惯使剑意,虽觉诧异,双手一拱,还是道:“久仰。” 
  老七这才道:“在下复姓东方,双名明玉。也是久仰杨兄声名,今日才得一叙……” 
  话音未落,那人早“呵呀”一声,跳将起来:“东方牧主!” 
  这反应自然是激烈了,直引得外间店伙借着添茶递水的名目,过来探了探头。那妇人听见这一声,见他男人起身,也便牵着女孩儿站起来。老七跟着起立,连带着路无痕看看场面不对,也就迟迟疑疑往上欠身。 
  眼见着五人一起离座,老七只得再一伸手:“不敢!杨兄请坐。在下行七,叫一声老七,便见得杨兄不见外了。” 
  那人却哪好就叫他“老七”?一惊过后,跟着众人重新落座,未免感叹:“原来是七公子,在下竟这等眼拙!那日酒店内,早知道公子不是凡品,却原来……江湖上都道是碧玉春风,说是七公子人物俊美,待人和气,让人如沐春风,今日一见,才知道真正是名不虚传。” 
  老七笑道:“或者就因为浪得虚名,所以杨兄南下路过扬州,玉七也未能一接尊范,得以尽地主之谊。” 
  那人只是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不说扬州清气园,便是济南府吟啸山庄,姓杨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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