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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许老爷子坐到沙发上,冲着他后背吼了一嗓子,“怎么,你一看见我就溜的比谁都快?”
许桡阳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转过身,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还有事呢!”
许老爷子不满地上下瞄了许桡阳一眼。这个孙子,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和他不对路,看谁都行,只要一看见他就哭,哭的惊天动地,把他恼的实在不行。稍懂点事,不是砸这家的玻璃,就是撬那家的大门,要不就是把哪家的孩子给收拾了,惹得家里三天两头有人来告状。他手里的拐杖没少砸到他的身上,却没一次起作用过。
李群沏好一壶茶过来,给老爷子和许桡阳各倒了一杯放到他们各自的面前。“你不知道,老爷子等了你好几天了。”
许桡阳在喉咙口的地方咕嘟了一句,早知道今天不回来触这个霉头了。许老爷子耳朵尖,黑着眼珠冲他一瞪眼,“你嘟囔什么呢?叽里咕噜的。”他不理他那个茬了,直接入了正题。“我昨天和百川商量了,国庆的时候就把你和佳佳的婚事办了。”
许桡阳抬眼去看老爷子,压着性子问:“请问,结婚是我本人么?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是我结婚,我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现在不是和你说了么?”许老爷子理直气壮地说。八十几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腰一点不驼,声音铿铿锵锵,“你这是才知道么?早也是结,晚也是结。佳佳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还想抱重孙呢!”
许桡阳用鼻音哼,多年的应战经验,和老爷子不必硬碰硬,你只需采取敷衍拖延的策略。“到时候再说吧!”他顺口溜出了一句:“看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许老爷子可听出那份吊儿郎当了。他浓眉一掀,眼珠子立即扩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许桡阳憋不住了,突然不知从哪来的火气,顶着他喉咙就冲了出来。“我需要有什么态度?当初定这门亲的时候有谁征求过我的意见?你们能定,你们干脆就一条龙全套齐活算了,怎么洞房你们不替我入了呢?”
这话有点不好听,许老爷子立即翻脸了。他龙头拐杖使劲一跺地,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你这简直是混帐话!你这个兔崽子!”
正好,魏敏和小保姆还有司机老赵打开门,相继拎着大包小袋进来。看见许桡阳。魏敏脸色一喜,张口就说:“儿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话还没落地,看见她公公的脸色。立即知道那两个人又出了问题。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小保姆,跟着过来了。
许老爷子的火气一上来,想收都收不回去。还是大头兵时候的许老爷子就没少因为顶撞他上边的领导而被关禁闭。年龄越大,脾气越臭,手下的兵都各立山头,他一把年纪,手里就剩个司机老赵,警卫员李群跟着他,整天空虚无事可做,憋着的火气都不知道找谁发呢!终于逮着个敢顶撞他的,不怕死的,他还不借题发挥一下?
于是,整个房子就听到许老爷子的咆哮声了。“就我说了算,十一就结。”许桡阳腾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许久以来压抑的火气鼓动着他的胸腔。他第一次这么强悍地直视着许老爷子。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许老爷子听来几乎是陌生的:
“为什么我什么都要你说了算?我从小到大,人生轨迹,你都抢着要帮我安排。我上大学,你不让我上,你让我直接去参军。结果,我上了大学,你生气,所以你不让他们给我零花钱。读完大学,我要出国,你不让我去,说洋鬼子的地方学不出什么好东西。结果,我去了美国,你生气,非让我自己勤工俭学。我毕业回来,要搞地产,你逼着让我考公务员。硬说开发商都是奸商。结果,我干了地产。你一生气不让我爸帮我,不让四海出一分钱。走到今天,你所有的想法与我的没有一个是一路子的,结婚这么大的事,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许老爷子听的眼珠子悬在眼眶那儿,两道眉毛情势不好地往一起虬着,把旁边的李群和魏敏听的心口哆嗦。终于,听到许桡阳把话讲完。老爷子的胸脯都鼓起来了,脸色气得铁青,“啊!”他怪叫一声,“你这个兔崽子,原来你意见还挺多,怎么从来没见你说过?”他气得脸上的汗毛都飞起来了。“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我倒发现,我让你干过那么多事,你竟然没一件事是听我的,”他用拐杖指着许桡阳,“好,兔崽子,这次,我看你怎么不听?除非你不姓许。”
旁边的魏敏急得搓手,伸手去拉许桡阳,嘴里骂儿子,心里着急。“桡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谁让你这么和爷爷说话的?”
“老爷子。”许桡阳平了口气,拿开魏敏的手,“你喜欢邵百川,喜欢邵佳佳是你的事。你欠了邵百川一个人情,实在没有必要拿我终身幸福来还债。”他转身就走。魏敏想拉没拉住,许桡阳甩袖出了房门。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兔崽子。”许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使劲跺着拐杖,在后面嗷嗷叫。“兔崽子,我要你结,你就得结,我就是拿枪顶你的头也要把你押上婚礼现场。”
旁边的李群,赵司机,魏敏,几个人都垂首立着,面面相觑,谁都没敢说话。老爷子发火的时候,不能顶嘴,不能劝,你得瞅着,越劝火越大。
“不行。”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坐不住了。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在地上转圈子,用拐杖敲着地板,低着头,看着地,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不行,不能国庆节,国庆节时间太长,应该九月份。不行,九月份时间都长,应该下个月。兔崽子,”他又骂,声调都不稳定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夜幕罩上来,像张看不见的大网铺天盖地,连着将兰博基尼都罩得密不透风。可儿从一上车就发现身边的人不像早上送她来的时候那么和煦,脸比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还黑,眉头蹙着,嘴角绷得硬邦邦的。
一边开车,许桡阳一边抽着烟。烟雾被窗外的风扫回来,重新在车厢里盘恒,不断地往旁边人的鼻腔里钻。几个回合,可儿终于没憋住,咳了起来。她咳得很厉害,咳声惊动了许桡阳。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才算发现,车厢里的烟已经浓得令人窒息。他把烟头抛出去,打开了车内的冷风。冷风不动声色地将烟霭驱向窗外。找了一个可以停车的位置,许桡阳把车停了下来,伸手到扶手箱里拿出一瓶水旋开盖子递给可儿。
可儿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还给他。看着他喝了两口把盖子盖上放好,可儿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许桡阳含糊了一句,“没事。”他回身想要去开车。
可儿把他的头揽过来,用手去捋他的眉心。她眼睛闪闪亮亮地看着他,声音温顺如绵,“不要皱眉头,你笑的时候才帅才迷人呢!你这么皱着眉,会让我害怕,我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而不好意思拒绝?或者我让你什么地方不满意了,你不方便说出来?总之,我会胡思乱想,是不是与我有关系?”
他被动地任她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捋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稍许,他眼窝莫名一热,慢慢靠过去,把头靠到她的肩膀上,疲惫地说了一句:“与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问题。”
可儿摸着他后脑的头发,声音放柔地问:“那你愿不愿意与我有关?”许桡阳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可儿立即跟着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有心事告诉我,就成了我的心事,等于你的事就与我有了关系?”
许桡阳加在可儿腰间的手狠狠团了她一下,然后,松开她,他把身子坐正,迷迷蒙蒙望着前方。夜色在远天蔓延,天地之间又苍茫又灰败。说什么呢?从哪说起呢!似乎有太多的话,却又似乎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中的一盏灯
半晌,许桡阳叹了口气。
无数的车灯在前方交替闪烁,楼身上彩色的霓虹照的半边天都带着颜色。
“讲个故事吧!可儿。”他忽然出声了。他的眉头微蹙,眼底的神色无奈而沉重。然后,不等可儿说什么,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个部队的首长,从当兵那天开始,就要求自己是个好兵,不仅要求他自己是个好兵,他也要求自己手下都是个好兵。结果他做到了,从班长到排长,到连长,到参谋长,一路节节攀升。他真的很优秀,除了脾气臭点,动不动就喜欢拿着他那个龙头拐杖敲人之外,也没什么毛病。他身边的人,无论是他的手下,还是他的家人,没人敢扭着他。直到有一天,他的小孙子出生了。”他顿了一下,又去抓烟,点着了烟,他继续往下说:
“中校把他那套军事化管理带到了家里。但是,他对谁都视而不见,天天眼睛盯着这个小孙子。从这个孙子三岁开始,他就把那套训练加在了他的身上。跑步,出操,野战,军人有的训练,他都用到他这个孙子身上了。他这套训练的结果是同龄的孩子中,没有谁能打过他这个孙子的。于是,这个孙子就经常给他惹祸,家里就三天两头有人来告状。只要有人来告状,孙子肯定被他暴打一顿。打的最厉害的一次三天都没有下床。时间长了,这个孙子的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他故意跟爷爷对着干。爷爷让他向东,他偏向西,爷爷让他站着,他偏坐着。这么扭着的结果是从小到大,他的皮肉之苦就没少挨。”
可儿眼底的湿润一点点在扩大,心脏在一点点缩紧。她咬着嘴唇没插话,把眼睛望向窗外。她在一种震撼的情绪中体会着他的那份忧伤,他那孤独的阴霾重重的童年和少年。
许桡阳停住了讲话,他不稳定地拿着那支烟。烟头的前端,淡灰色的烟雾一缕缕地往空中扩散,使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涩涩的味道。少许,他又接着说:
“过了少年,孙子以为自己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不受限制了,上了大学,可以脱离这个爷爷了。可是,这个爷爷依然三天两头去学校。看着校长,教导处主任对那个爷爷的毕恭毕敬,孙子的同学不知有多羡慕,可是,谁会知道,孙子的爷爷不是来要求校方关照他的孙子的,他是来看看他的孙子又犯了什么错误。他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孙子只要一看到那辆绿色吉普车停在教导处的门口,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会起来。那个军区大院是他多少同学朋友的梦想。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孙子每每回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那是一个洞口,一张大网,里面阴天覆日,没有任何快乐和温暖。直到孙子长大,直到孙子有了自己的王国,直到孙子羽翼丰满,他也不愿意回那个家。可是,每超过两天不回去,这个爷爷就会派人把他捉回去。”
他叹了口气,结束了他的话。长时间的讲述让他的脸色微微泛青了,声音硬哽了。掐灭手里的烟,他伸手拿过水,拧开盖子又喝了一口,伸手递给旁边的人。可儿接过水,她的目光依然望着窗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前边那有个京城国际,你把车开到那楼前。”
许桡阳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收回身,发动车子。没几分钟,车子停在京城国际楼门前,他按照可儿的要求把车驶下地下停车场。下了车,从停车场的后楼门口,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