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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忿忿的举起拳头,却不料没看清山路,当真跌了一跤。凌烈笑得肚子疼:「无伤,你看……」
一瞥眼见练无伤面沈似水,默默走回屋里。
「无伤?」
凭直觉,凌烈知道练无伤生气了。
练无伤叹了口气:「你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凌烈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涩声道:「为何要赶我走?因为我惹了祸?我保证决不再犯,还不行吗?」
练无伤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带你下山就告诫过你,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显露武功?」
凌烈一呆,想起是有这样一回事,急道:「我以后不会了!」
「晚了,晚了。」练无伤轻叹,「你可知适才那几人为何而来?」
还不是为了向自己寻仇?可是凌烈知道,既然练无伤这样问,就一定另有原因。
「那神犀子一个劲的追问你的武功,你道是为了什么?」
凌烈一惊:「难道他看出我是昊天门的人?难道……他就是我灭门的仇家?」
「不是。」练无伤很快否认,「崂山派虽然嚣张,在江湖上只算得二流货色,还没有胆子打昊天门的主意。他们要的是宝藏!」
「宝藏?」
「当年昊天门富可敌国,武功更是冠绝天下,江湖上哪个不想得到?而这宝藏的下落,定然是要著落在你这昊天门少主的身上。」从凌烈的年纪、武功路数不难推知他的身份。
凌烈忽然想起母亲临死前悄悄伏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心里突地一跳,沉默不语。
练无伤又道:「这只是第一批,消息一旦传出去,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寻事。这些人当中既有昊天门的朋友,也有敌人,更多的人则打定了浑水摸鱼的主意。这山上就要热闹了,所以你非走不可。」平静的日子也许要结束了。
「那你呢?」
「我?」练无伤的目光慢慢从屋中扫过,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这地方呆久了,我舍不得走。」十几年的隐居生活,让他对山下的花花世界有著莫名的恐惧,想到人心之险,还是宁愿老死在山上。
凌烈急道:「那他们来了怎么办?」
「他们要找的是你,你不在,自然不会为难我。」
凌烈虽然涉世不深,却也明白事情没这样简单,愣了半晌,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转身躲回房里。
若不能陪在无伤身边,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闷头倒在床上,过了许久,耳边传来敲门声:「凌烈……」
凌烈翻身坐起:「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著想。可无伤,我走了谁来陪你呢?」
练无伤一怔,心里某处仿佛被触动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不需要人陪。」
「不,我知道,你需要的。」他知道,无伤其实并不喜欢寂寞,也许他不擅表达,但一个轻易就会对别人付出关切和爱护的人,怎会是天性冷漠?
凌烈清澄的目光看向练无伤,那里面有关心、敬慕、眷恋,还有难以言喻的缕缕深情,像潺潺的溪水默默流进练无伤心中,慢慢的,慢慢的,有什么地方开始融化了。
「好,我和你一起走。」
凌烈大喜,当即收拾起衣物细软。天色已晚,为防有变,练无伤还是决定趁夜下山。出了门,想到今生也许再不能回来,两人都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
半晌,练无伤拉住凌烈的手:「走吧。」
没有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两人迈步走进树林,忽然,练无伤全身一紧,朗声道:「哪条路上的朋友,请现身吧!」
林中传来一声大笑:「果然是高手,好耳力。」
四个人一字排开,缓缓从林中走出来。峨冠,鹤氅,都作道家打扮,相貌各异,年龄却相仿。其中一个更是旧识。
「神犀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神犀子冷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的来意大家心知肚名,把这小子留下,阁下要去哪里随便!」
练无伤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战免不了。」手掌一翻,长剑出鞘。
几名道人互看一眼,分四个角站定。神犀子道:「这是我们崂山震山绝技『四象阵』,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练无伤不答,回头看凌烈:「等会儿你守在外面,不许进去。」
「不,我和你一起!」
练无伤皱眉道:「你不听我话了吗?」
「我……」凌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跟人家差得太远,硬要插手只会拖累无伤?可让他眼看著无伤为自己拼命,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那滋味可比什么都难受。
可恨,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躲在无伤身后,要他来保护自己?为什么自己只有身体长得比无伤高,本事却那么不济呢?不,总有一天,他要成为最强的,成为无伤的依靠!
他心里胡思乱想,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住前方——那边已经开战了。
几个道人并没有吹嘘,这「四象阵」果然厉害。若论单打独斗,练无伤武功要高出四人许多,可是排成阵法,他竟久攻不下,还接连几次遇到险招。
渐渐的,练无伤的力气似乎衰竭下来,身法不如以前灵活,剑招也呆滞许多。一名道人挺剑急刺,正中练无伤的肩膀!
「无伤!」
凌烈惊叫。与此同时,白光闪过,一道闪电直击而下,众人眼前都是一花,紧接一声惨叫传来,有宝剑「当啷」落地的声音。一名道人倒在地上,其他三人则纷纷向后跃出。
「昊天剑法!他用的是剑法!」那受伤的道人忽然叫了起来。
其他几名道人一听,都是又惊又疑:
「昊天剑法?那不是昊天门的绝技吗?」
「昊天门不是都死绝了吗?」
一个个震惊地望著练无伤,不自觉地后退。
「无伤,你没事吧?」凌烈跳到练无伤身前,见他左肩鲜血兀自滴落,想也不想撕破衣襟为他包扎。
「无伤?你叫他无伤?」神犀子恍然大悟似的叫道,「他是练无伤!昊天门弃徒练无伤!」几个人看著练无伤,眼神奇怪已极。
凌烈怒道:「不许你们胡说!」
练无伤脸色苍白,长时间的打斗消耗了他元气,此刻又因对方的一句话而心神大乱,寒意正一点一滴凝上心头,寒毒怕是要发作了吧。
心中一阵恐惧,知道他是昊天门的弃徒,那,也该知道那段往事吧。抓住凌烈的手:「咱们走。」
凌烈感到练无伤的手在不住的颤抖,指尖更是冰凉,忍不住问:「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哼哼,我们哪有那么好的福气认识练大侠?十几年前,练大侠闻名江湖的时候,我们还是无名小卒呢。」那话语中绝没有赞美,只有厌恶、鄙夷与幸灾乐祸。
凌烈更加吃惊,那时无伤的年纪只怕比自己还要小,怎么竟做出惊天地的大事来?不觉问道:「怎么回事?」
天上的闪电闪了几闪,映出练无伤的脸色更加凄厉。「走吧。」那语气,几乎是在哀求。
凌烈心头一软,既然无伤不想说,自己又何必苦苦逼他?「咱们走。」
神犀子哪肯放他们走?「小子,你一定是凌无咎的儿子吧?怪不得他肯收留你。」
凌烈不理,只是扶著练无伤前行。
「嘿嘿,勾引不了老的,勾引他的儿子也不错,聊慰相思嘛。」
凌烈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哼哼,十几年前,昊天门出了一件天大的丑事……」
练无伤始终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回剑急刺神犀子。这一剑又狠又快,若非他早在提防,险些就中招了。另外几名道人见状,连忙抢上救护同门。
凌烈想起练无伤受了伤,也拔剑加入战团。
神犀子一口气缓过来,又道:「这丑事便是,昊天门中有个弟子……自己身为男子,却不知廉耻的去勾引同门师兄,结果被他师父发现……逐出了师门。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昊天门也因此丢尽了脸面,成为江湖的笑柄……」
凌烈越听越是心寒,抖声道:「他的师兄是谁?」
「不要说!」练无伤急叫,方寸大乱之际,左肩又被划了一剑。
神犀子笑的狰狞,得意的看了眼练无伤的绝望凄迷,凌烈的失魂落魄,慢慢地吐出三个字:
「凌、无、咎!」「卡嚓」一声,一道惊雷击在头顶。
不知何时,雨落了下来。最初是几粒黄豆,很快就演变成倾盆之势。透过绵绵的雨幕,每个人的影像都变得模糊。
练无伤默默站在雨里,不敢去看凌烈。
平生最不愿意触及的、尚未愈合的伤口,被赤裸裸血淋淋的揭开在——最不愿意他见到的人面前!被揭开——在一个小辈,一个自己教养成人、爱如子侄的孩子面前!「他」的儿子面前!
情何以堪!
若此时山崩地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投进石流,将自己从此埋葬!从不曾如此后悔自己的存在,就算是在十八年前,在众人的鄙夷声中被逐出师门也不曾!
一柄长剑毒蛇般无声无息逼近后背,微痛袭来,武者的本能让练无伤身体微侧,躲开这致命的一剑。
然后回身,急刺!
悲愤之余下手再不留情,偷袭者倒地毙命。
痛感让神志刹那清醒,现在不是自伤自怜的时候,还有强敌在伺,还有人需要他的保护!
「凌烈!」
极目寻去,看到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凌烈痴痴地站在那里,一双手正要拍在他的身上!
不行!
「哧」的一声闷响,沉重的掌风击在背上,五脏六腑也跟著翻滚起来,练无伤忍住涌上喉间的甜意,一手护住一脸迷茫的凌烈,反手一掌挥出,扫中对方天灵盖。
一举杀死两人,神犀子和剩下的那名道人都惊得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练无伤深受重伤,居然还有余力伤人!
头有些晕,身体沉重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可练无伤不敢让自己倒下去,他知道,以凌烈现在的状态,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凌烈,你清醒些,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凌烈!」
轰隆隆的雷声又响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震耳欲聋。凌烈却恨不得自己的耳朵真被震聋了,让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丑恶的事实。
练无伤焦急的脸在眼前晃呀晃,原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此时竟格外陌生。
眼前的人真的是无伤吗?心目中那个孤洁、淡泊、善良,让自己敬重爱慕的无伤?
愣愣的开口:「他说的都是真的?」
练无伤一怔,脸上闪过耻辱、不堪,慢慢低下了头。
心里一阵揪紧,凌烈忍不住大喝:「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不要低头,看著我的眼睛!不要沉默不语,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告诉我他们在撒谎!
说话呀!
「是……真的。」练无伤闭上眼,觉得心也被这雨水浇透了。
静默!
周围只有潇潇的雨声,雨里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凌烈,你听我说,先不要管这些,现……」
「不!」
一声大叫打断练无伤的话,凌烈突然跳起来,一把推开他,掩面向山下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