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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
“陛下无须担心,臣会量力而行的。”赵肃虽然面容温和,语意却甚是坚定,明显没有改变初衷。
朱翊钧怎舍得疾言厉色,于是苦口婆心:“濠境地靠南海,不过撮尔,可你若有事,朕却要失一臂膀,朕宁可濠境不收回,也不能没了你。”
赵肃一听不行,得和皇帝普及一下边疆国土的重要性,便道:“陛下,濠境虽然不大,却可作为一处港口,若是将来水师建成,停靠濠境,进可攻,退可守,再重要不过,如今被佛郎机人占据,百姓连从广州出海都不得安宁,时时被骚扰,平白令朝廷损失不少,大明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对,你说得都对,”皇帝话锋一转,仍不妥协:“总而言之,只许远观,不可亲身过去,朕自会让身边的人看着你。”
“臣遵旨。”赵肃叹了口气,似乎为不能亲自去看看几百年的澳门而遗憾。
两人神情都很随意,纵然谈的是国家大事,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雪渐渐小了一些,但却越发冷了起来,跟在后面的黄门一路小跑过来,问皇帝和赵大人要不要进屋里歇息,朱翊钧挥退了人,一只手依旧挽着赵肃,另一只手趁其不备偷偷伸进对方暖手的皮毛套子里,挨着赵肃温暖的手,赵肃当他玩心顿起,也不在意。
“你这一走,估计得大半年才回来了。”
“是,京城与广州,一北一南,臣想恳请陛下让臣顺道回家省亲一趟,这几年一直忙着新政,连省亲假也没能用上。”
朱翊钧嗯了一声,又冒出一句:“那你兴许得十月才能回来了罢。”
赵肃听出话语中的幽怨,忙问:“陛下是有事让臣去办?”
朱翊钧幽幽道:“朕要大婚了。”
三年前,以为先帝守孝而拖延过去,但如今三年一过,张居正旧事重提,后宫两位太后自然催促不停,甚至连人选都定好了,余姚王氏,自幼长于京师,据说容貌品行都是万里挑一的,但朱翊钧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对这位未来皇后更没一丁点兴趣。
如果单以容貌论,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作为皇帝,当然不可能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只是他登基之后,一心希望在国事上有所作为,从来不曾耽溺于玩乐,很多时间都和大臣们泡在一起,颇有当年弘治帝的风范。
更何况,在他心底,一直有一个人,又敬又爱,无比珍视的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早已明白,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许多年来,从小到大,无数的点点滴滴,积攒在心头,几乎要溢出来,可朱翊钧仍不敢表露分毫,原因无它,只因不想看他蹙眉,更不想看他为此困扰。
情到深处无怨尤。
皇帝不知道这句话,可他的心情却与这句话一般无二,对他来说,眼前这个人,是万万不能因此受到半点委屈的,纵然想到让他因为自己的感情而受到朝臣非议,朱翊钧都觉得心揪成一团,受不了。
若是全天下的人知道身为九五之尊,坐拥江山美人的皇帝竟然为了一段隐秘的爱恋,且这份情意只有他自己知晓,而苦苦忍耐时,只怕会吃惊得连眼珠子都掉了。——但这确实就是朱翊钧现在的写照。
赵肃本想说恭喜,但一听这语气不对劲,话到嘴边就变成安慰:“陛下不必心急,届时天下秀美女子,皆集于后宫。”您还有很多口味可以选择的。
其实他的想法也没错,朱翊钧不开心,那肯定是因为不喜欢皇后人选被人安排,又担心皇后不够漂亮,那没关系,后宫里头肯定有他喜欢的口味,而且他记得历史上深受朱翊钧宠爱的郑氏,也差不多该出现了,现在皇帝变了个样,估计也不会像历史上的神宗那样为了郑氏和大臣们作对了。
但想了这些,赵肃心里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皇帝,那个粉粉嫩嫩的团子,也到了广纳后宫的年纪了。
朱翊钧就老大不高兴了,心道自己思来想去万般踌躇到底是为了什么,竟变成急吼吼的好色之徒了?
心一横,恶向胆边生,当下道:“朕早就有心仪之人了。”
灼灼盯着他的目光,让赵肃的呼吸忽地一滞。
“臣斗胆,敢问陛下心仪之人是……?”
“不可说!”朱翊钧恶声恶气地说完,又补了一句:“朕先回去就寝了!”
说罢气冲冲甩手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赵肃在那里胡乱揣测。
不可说,那就是不能跟别人说的,难道不是郑氏?应该不是啊,如果是郑氏的话,那应该没什么不可说的,前几年朱翊钧刚刚到了发育的年龄,也曾有过喜欢欣赏美女的时候,那会儿也没见他避讳过。
没有被已知历史局限住的赵大人开始天马行空,从现在后宫的宫女们,到宦官,再到百官,所有可能的人选都被他过了一遍
难不成是李太后?又或者张居正?
赵肃嘴角抽了抽,过滤掉。
总不可能……是自己……吧?
97
这年头也就一闪而过,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两个大男人,既是君臣,年龄差距也摆在那里,赵肃觉得朱翊钧即便恋母,起码还是一男一女,怎么也不至于恋师啊。
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后头,他转身往里屋走。
可是脑海里忍不住又浮现起刚才皇帝的古怪神情。
怎么看,怎么怪异。
孩子大了,有代沟了,皇帝长大了,连想法也不是常人能摸透的了。
赵肃一边感叹,一边忍不住摸向下巴和脸颊。
嗯,还好,没什么皱纹,应该看起来还不老。
放在后世,年过三十被视为一个男人黄金时期的开始,但在古代,大家三十而立,官员更要蓄须以示威仪,所以大伙儿流行三十蓄美须,而且针对胡须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保养。当然,这只是流行趋势,而非硬性规定,所以赵肃还保留着骨子里的现代观念,打死不蓄须,结果因为长得好看,下巴又光溜溜的,走在街上,有时还会被误以为是宦官。
三月中旬,春暖花开之时,赵肃奉皇命,带着随行人员一路南下,直奔广州。
有了正使,自然要有副使,副使有两人,一是工部侍郎苏正,一是礼科给事中宗弘暹。
苏正也就罢了,但科道给事中的职责是监察六部,弹劾百官,也就是说,张居正举荐这人为副使,是想以此达到互相制衡的效果。本来这么安排也没什么不妥,官员奉命在外头办事,身边总要有个制辖的人,这是朝廷惯用的手段,但问题在于,赵肃是阁臣,他出去代表的是皇帝,而朱翊钧并不同意这么一个人选。
二人各持己见,甚至在内阁会议上出现小小的争执,皇帝脸色沉如墨水,最后拂袖而去,但张居正依旧毫不让步,他的理由光明正大,而且以他强势的行事作风,即便面对皇帝也不退缩。
最后还是赵肃说服了皇帝,因为他并不希望朱翊钧过早与张居正正面对上,虽然以两人的性格作风,迟早有一天也许会不欢而散,但现在就闹翻,对皇帝自己,对整个国家,都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至于宗弘暹这个人,赵肃并不觉得以自己的能耐,会被他辖制住。
这段小小的插曲,不仅让朱翊钧心里留下一根刺,而且也给张赵二人之间的关系蒙上一层阴霾。
虽然彼此见面时依旧言笑晏晏,但赵肃很明白,他们两人,是政治盟友的关系,而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就算惺惺相惜也好,仇深似海也罢,一旦时机不对,利益出现分岔,那么转眼之间,朋友变敌人,敌人变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和张居正虽然目前没什么大的分歧,但在一些小事上已经呈现出不同的态度,以后更不可能永远的和谐下去,人在江湖,不得不战,但赵肃只是不希望这一天太快到来。——正事尚且忙不过来,若还要从中抽出精力去内斗,那简直是自找罪受。历史上张居正壮年暴死,最大的原因除了劳累过度,还有可能就是在与群臣斗法的过程中,殚精竭虑,压力过大,赵肃没打算步他的后尘。
出发前,朱翊钧又另外指了六名贴身侍卫给他,以护沿途安全。
对外说,自然是赵肃代表的是皇帝,也是朝廷的脸面,不容有丝毫闪失,从私心里,皇帝却恨不得把宫里头那些身手好的侍卫通通给他捎上,当然最后只能作罢,所以才有了精挑细选的十人,皇帝还亲自耳提面命,让他们出门在外,不可矜骄,一切听从赵肃的吩咐。
沿途水路陆路互换,有时钦差身份,畅通无阻,不到半月,就到达广州。
广州知府范铭得了消息,带了人早早候在城门外的驿站,见远远大队人马行来,有侍卫打扮,也有官服打扮的,为首一人倒是身着便装,但掩不住一身气度。
“恭迎诸位大人,请问尊驾可是赵阁老?”范铭快走几步上前,笑容满面地拱手。
赵肃颔首:“你就是广州知府?”
“下官范铭,见过诸位大人。”他暗自惊讶这位阁老过于年轻。
“无需多礼,进城再说吧。”
范铭连声应是:“大人请,房间早已准备好,请大人稍微歇息,晚上下官还为大人们准备了洗尘宴,广州士绅都盼着一睹大人风采,还请大人赏脸。”
这是朝廷官员到地方的必备戏码了,从古至今都大同小异,赵肃倒也熟稔,这种筵席向来就是拉关系行贿的最佳场所,赵肃虽然兴趣不大,也无意故作姿态,闻言便看了范铭一眼:“筵席放晚些,一路上乏了,大家都想先歇息。”
范铭见赵肃答应的痛快,大喜:“是是,下官这就去吩咐,让他们晚点儿!”
宗弘暹见状,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与赵肃本事同年进士,只是现在一人是堂堂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另一人却只是小小的从七品给事中,原本满心不平衡,正想着拿着张居正这块令箭,给赵肃找点不痛快。但一路上,赵肃恩威并施,很快让他领教到厉害,加上旁边还有一个面无表情,言辞却毒辣无比的苏正,宗弘暹硬是被教训的毫无反击之地,再也不敢放肆。
“宗大人,只是吃个饭而已,官民交流,你也一起吧?”
宗弘暹整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赵肃对他说话,吓得一激灵,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大人有命,下官怎敢不从!”
赵肃笑道:“这又不是上前线为国捐躯,哪有什么命不命的,你要是乏了,自在驿站歇息便
赵肃笑道:“这又不是上前线为国捐躯,哪有什么命不命的,你要是乏了,自在驿站歇息便是。”
他这一说,宗弘暹想起自己神圣的使命:观察赵肃的言行,回去如实禀报。
于是连忙道:“下官自然是愿意的!”
赵肃悠悠道:“那就好,我可真怕晋甫不愿意,回去上一折子,弹劾本部堂趁着公务之便行玩乐之实。”
宗弘暹干笑:“大人说哪儿的话呢。下官这不也跟着去了,难道还能弹劾自己不成?”
赵肃微微一笑:“晋甫深明大义,本部堂感佩于心。”
两人声音不大,这一番话,除了在旁边的苏正之外,其余人都没有听见。
赵肃虽然语调和风细雨,却一句接着一句,压得宗弘暹喘不过起来,宗弘暹不是蠢人,领教过赵肃的厉害,自此一直到回京城,都老老实实的。
南宋起,广州就为港口,虽然中间隔了数百年,但繁华不减反增,人口已达百万以上,此地靠近南洋,人来人往,热闹不下于京城,又比北京城多了几分活力,由于通商口岸的缘故,不时还能看见一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一行人很快到了官驿。
官驿里修饰一新,宽敞明亮,连房间的被褥也全都新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