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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
老佛爷看上去很满意:“你这只怕是过誉了?”
“不是的,陛下,他们确实对您的坚韧果决十分敬仰:除了孔圣人和李鸿章,也只有陛下您才有资格和他们同桌共议。”
“这我明白,”太后说,“但义和团一举,他们怎么评判我?”
这问题确实尴尬,我一时难以找到一个得体又真实的回答。正当我踌躇时,她说:“我知道,是我不对,赖我,我的罪。不过你们洋人逼我退位,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国断不可少我,我没有听命于他们,证明是对的。”
“使馆被围之时,我派人送了西瓜、冰品和糕点过去。那些洋人怎么说?”1。一个时代的开始0太后与我0
“一些人,我本人在内,非常感激您的好意;但不少人觉得居心叵测,不敢取用。”
“太过疑心!”太后说,“西方对我朝向来如此。他们总是以自己为标准,评判我国人,尤其是我。”
“我想,”我冒昧进言,“西方人墨守成见,难以变通,一旦他们形成看法,再难根除。人们都当你匡扶义和团,不知你其实只是一片仁善之心,并非出于政治谋划。”
一个时代的开始(5)
“他们告诉我,”老佛爷继续说道,“使馆围困期间有一名鬼子疯了,在街上满口呓语,恳求饶恕。”
“是的,陛下,那是一名挪威传教士,精神失常,您派荣禄将他安全送回,人人感激。”
“真如噩梦一般,”太后说,“我那两月的经历,如井底之蛙一样困在紫禁城,每日听取各种奏闻。你们洋人的火枪震耳欲聋,令我常不能寐。”
“那只是做样子,陛下,一旦打仗,全无用处。”
“告诉我洋人攻占颐和园的情形。我听说有一意大利军官睡在我的床上,有人还为此在墙上写了几句不堪之语。写了什么?”
我犹豫片刻回答:“呈太后尊前,请恕我占了您的凤床。只可惜不能与您共寝。”
老佛爷看上去并无不悦。“嗯,”她评论道,“孩子总是孩子。我猜他此刻业已在家,与他的妻子或情人甜蜜共度。他万万不敢在他自己女王的床头刻下如此字句。不过,这次洋人军队还不算太过无礼,那日他们焚毁圆明园,才真是胡作非为,真教皇上伤心。范国良告诉我你们英国人是罪首,这举动完全与法国总司令的意旨相悖。”
“我这里有封来自沙皇的信,我叫李莲英拿来。请帮我译出来;我不信庆亲王译的那一篇。另外,你认识他吗?”
“是的陛下,亲王阁下待我甚厚。”
“你有否听他对任何事件给出明确意见?我认识他四十余年,从未听过。他首鼠两端。”
“英诗有云,”我回答道,“让‘我不敢’代替‘我想要’,正如谚语中那只可怜的猫“谚语中可怜的猫”(莎士比亚:《麦克白》)。谚语指的是:“猫爱吃鱼,却不愿弄湿爪。”。”
“是的,”太后说,“世人想法皆类似,无论疆界。”
李莲英此时拿了信来。信上说:
“沙皇村,1902年3月。
挚爱的尊贵的姑母,得知您已经返回京城,很是欣慰。您离开北京的日子,我深表同情。如您所知,我始终是您的朋友,正是由于我的坚持,欧洲各国才一致承认了您作为摄政王的事实。我们两国毗邻,我相信我们目前的友好关系会长久持续。我已命我的部队即日撤出满洲里,只留部分兵力镇守铁路,不致被当地暴民所毁。
携您的侄女、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皇后(Alexandra Feodorovna)拜您尊前。愿上天保佑您威仪永在,喜乐无极!
您的朋友、忠诚的子侄
尼古拉斯。”
“你见过沙皇吗?”
“是的,陛下,六年前他接见过我,正在他加冕之后。他风度迷人,但我要说,他非常惧内。他不喜我的同胞,称之为犹太人,大概因为这个民族在英国颇为庞大。”
“李鸿章告诉我,皇后很美:你知道,我们派他去莫斯科参加加冕礼。”
“是的,陛下,像太阳神一样傲慢,我们说,像女神路西弗(Lucifer)。她笃信占卜和预测。”
“好吧,”太后说,“到了我中饭和午睡的时辰。李莲英会招待你午膳,希望你好胃口。切勿拘礼。”
她离开了,我等待李的时候,发现老佛爷的会客厅更像博物馆而不似闺房。陈列着许多设置在不同时间的钟表,各色玉石雕成的“万寿山”,无数镜子,明朝的橱柜,大小形状不等的佛像,景泰蓝的神龛,漆面的桌子,玉坠,绸垫,五花八门的瓷器,金盘,旧钱币,象牙,黑檀木家具:塞得满满,在此间行走必须小心谨慎,以防碰撞。夜晚(当时宫中未接电路)在其中匆匆行走,必定险象环生。日本的审美观容不得屋子中摆放过多的陈设;我记得1921年日本现在的国王(当时的太子)拜访阿瑟尔(Atholl)公爵(巴迪克,Bardic)的时候,后者告诉我,王子的管家查看了公爵的寓所,要求将十分之九的家具都抬出去,才能让太子居住!
一个时代的开始(6)
老佛爷吩咐了李莲英一些话,他过来将我带到侧厅;那里有张长长的餐台,摆放着俄罗斯风格的前菜、酒、饮料和成瓶的那让(Narzan,意为“高加索山的水”)。酒大多产自克里米亚,有大瓶的起泡白酒,有勃艮第红葡萄酒,更有开胃酒,上乘的香槟、威士忌等等,应有尽有。另有十几种小点心,李莲英告诉我,是一名俄国御厨的手艺;整个气氛让我想到据说是全世界最考究的匹兹堡宴会。对于只有两个人的餐食,是过于铺张了,但我非常感激太后的盛情。
以狄更斯的天赋,必定能细致入微地描写满桌盛宴;却不是我的拙笔所能尽述。我曾在俄罗斯逗留有日,对俄国菜肴相当熟悉;但对于中国烹饪,除了常听说的燕菜、鱼翅、烤鸭诸如此类之外,有几道御宴珍奇(李莲英如实告诉了我中文名目)我是只闻其名,从未亲见。他私下告诉我有几样是老祖宗偏爱的,还说她食量甚小,夜间又常感饥饿,所以半夜往往要备些小点。她睡眠很差,晚上一定要贴身女婢侍寝,等她抽完一袋鸦片,真正安睡之后方可离开。李又说,老佛爷要他照顾我万不可“挨饿”——实际上备的食物足够一打人享用——听了我的回答她很欣然。
她当时说:“犒赏他白银五千两,谢他挽救我的珍品,别让他为我倾囊。”
李莲英给了我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是他私人炉房开具,另有一千两给我的仆人,两名陪我入宫的随从也赏了二百两之多。“太后午休之后,对你另有褒奖,她老人家说,功懋懋赏;她要我现在赐你这道金牌(我提到的那块),凭此你可随时进出宫中,无人敢拦。”
“很快我们将起程去中海,如果你想在紫禁城逛逛,等朝中文武离开之后你便可随意。”
我对李说,我很欣赏太后的大方。
他道:“是的,她为人慷慨,但最不能容忍小人利用她的豪爽,暗地里揩油水。她深知每一样货品的价格,绝不容许卖家漫天要价。比如,若哪个她宠爱的太监[就像你刚才看到的小崔子(不要与崔德隆混淆),在她出巡时效力身侧的]对她说:‘老祖宗,这些鸡蛋共用了您六两银子’,她会欣然接受这价格,尽管是高了二十倍有余;但他若告诉她市价是二十文钱一只(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只要一文钱一只),她必然会雷霆大怒。我净身三十五年有余,比我的前任安德海更了解太后难以捉摸的脾气。他下场甚惨,死在东太后和恭亲王手里。”[注:对此节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见《太后统治下的中国》一书,如弥尔顿(Milton)所言,此书充满皇室仇恨、钩心斗角,我本人并不推荐,因合著者为我所不齿他指的是合著者布兰德。。]“伺候太后,一定要谨记,她首先是女子,和其他妇人一样喜怒无常。”[我想到迪斯雷利(Disraeli)描写维多利亚女王的妙句:“她首先是女人,其次是女王;所以,要总是赞美逢迎。”]
我问及义和团。李道:“窃以为,拳民神术确能保其刀枪不入,可惜一番义举最后蜕变为血腥暴乱。这在前朝历史中也屡见不鲜;以赤胆忠贞之心,摧枯拉朽之势,到头来惨遭剿灭,虎头蛇尾。然而,庚子之乱(1900)无疑在世人面前巩固了太后的地位,现在洋人都当她是中国最圣明的统治者。也算是否极泰来。”
我说:“您可曾听闻英国人休博特·詹姆斯(Huberty James)在使馆被围时遇害之事?”(1900年6月22日)“确有所闻:我目睹他在皇城东门外被处决。荣禄意图相救,但老祖宗听说他任教于京师大学堂,那是她所愤恨的,大学堂与翁同龢及维新党相交过密;因此她下令将萧(詹姆斯)当场斩首。听着他求救实在是让人心碎。
一个时代的开始(7)
“自始至终除了荣禄,我猜还有皇上(这时他语气明显带了轻蔑),坚决反对之外,我们皆信任义和团,连庆亲王在内,尽管他从未明言。因此我们在你们洋人眼里,都是罪可及诛的,我也是死罪难逃!我猜可能是我的俄国朋友从中斡旋,我才幸免株连。”
继而他坦陈他与俄国公使交往密切,俄公馆当时是各国领馆中最具势力的。他与俄罗斯亚洲银行经理、后来成为驻华公使的波科蒂洛夫(Pokotiloff)私交也厚。很多人都知道,总管太监李莲英每年从关东半岛总督、海军提督阿雷克塞耶夫(Alexeieff)之处领取五万卢布津贴,另外还有数笔巨款嘉奖他办事得力,例如签订《喀西尼公约》(Cassini Convention)及其他慷慨条约时他表现不凡,最终是将满洲里拱手送给俄国。如果不是后来日俄战争改写了局势,清政府几乎失了东三省,他和李鸿章同样难逃其咎,不过他处在幕后而已。
李告诉我,几乎每礼拜日他都应白云道观高主持之邀造访,其实此事我早已知道,他实际是会见雷萨尔和波科蒂洛夫,商谈“互惠之事”。提及许多欧洲使节的无礼——这显然一直是他心头之痛,我猜有些大使并不承认他位高权重,因此有意怠慢,尽管只是背地里——他问我,欧洲是否有为立志做大使者专门设置的培训学院。“若无,”他道,“至少应有学校教授礼仪举止,他们往往出言不逊、行为失礼。”(我猜俄国人是例外!)他续道,自入宫以来他坚持记日记,录下了他所注意到的老佛爷生活中的每桩事件,他很乐意借与我看。(有必要提到,1911年李莲英过世之后,这本日记即为我所保管,是一部极为有趣的人物纪实。)“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李对老佛爷忠心耿耿,有时显得夸张,对她唯命是从,从日记中所述事实听来这传闻甚可靠。那日记很值得翻译,但在当时,只字不漏的佩皮斯(Pepys)佩皮斯(1633—1703),英国著名日记作者。作品是无人问津的。我粗略估计,如果翻译成某种欧洲语言可以达到洋洋十五卷,比真正的爱图瓦尔(L’Estoile)皮埃尔·爱图瓦尔:亨利三世统治时期的编年史家。作品还长一倍。清朝正如尼尼微(Nineveh)和推罗(Tyre)一样气数已尽。也许某日,笔者会择其要言付梓,除非我一命归西;这日记比景善之作更深入内里,景善不过是道听途说,李莲英所著却是身临其中的事实。
我道:“另,阁下可认识景善,前内务副大臣,却并未位列上三旗的?”
“或我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