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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虽不……这么认为……可……心里多少有……些怀疑……」
「……是吗。」
响应的音调,是惯常的平淡。
柳方宇的话虽显示出他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可白冽予并没有计较这些的心思。响应着柳方宇难以连续的话语之时,双眸亦迅速检视其症状。将外表的征候一一记下,思绪瞬间已是数转。
以他的医术及对药毒的了解,要想在柳方宇毙命之前解毒绝对没问题──关键就在于他愿不愿意展现自己的医术。
可刻下自没那么多时间考虑。
「你能提气驱毒吗?」
「不……」
「……那么,得罪了。」
一句告罪罢,白冽予推开尸体在柳方宇身旁坐下,就地解了他衣带,小心翼翼的将染血的上衣褪至腰际。
紧实上身因而暴露于空气之中。淬毒暗器被牢牢钉在左肩,仅有些许黑红色的血液自伤口渗出。
双眉因而微蹙,而后,一声叹息。
寒凉指尖抚上他肩头伤处,确定情况后许可后,一个使力将暗器拔出。
柳方宇因而一震。虽没发出半点痛哼,额上却已冷汗涔涔。
瞧他忍得辛苦,白冽予心下暗感歉疚,衣袖轻抬替他拭去了额际汗水。
「再忍一下就好……我替你把毒吸出来。」
「……!李兄……你住……!」
如此话语让柳方宇闻言便是一惊。正待阻止,身旁少年却已先一步俯身,以唇覆上了己身伤口。
瞧着已自埋首肩际的容颜,心下已是大急。
以他的功力,只中一镖就有如此影响,可见这毒性之强了……而李列功力犹弱于他,这一吸岂不是也要遭殃?
只是他心下虽急,身子却怎么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旁少年一口一口替他吸出毒血……
这厢柳方宇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实际上的情况却远不如他所以为的凶险。
八年习医下来,白冽予早已弄清己身内功可以轻易化解任何药物的特性。那日能不受关阳迷昏,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此──不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调出药的人同样可能被自己所调的药迷倒。
而之所以选择替柳方宇吸出毒血,一是因为他真气至寒无法替柳方宇驱毒,为了驱除尚未扩散的毒才出此下策;二则是为了亲身试出那药的毒性。
了解药性后,白冽予运功将毒排出体外。此时柳方宇肩头余毒已除,流出的血色已经转为鲜红。容颜因而移开,他抬手解了先前封的穴,并自怀中取出药瓶,倒了颗药丸塞入柳方宇口中。
「师门灵丹。嚼碎后吞下。你该知道何时开始运功。」
简单说明罢,他方收回药瓶,便因注意到眼前伤者的毫无动作而不解抬眸。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满载担忧的俊朗面容,对他。
白冽予先是一愣,而随即领会了过来。
「我没事。」
仍旧是淡淡一句,却相当程度的证明了其所言不假。柳方宇虽仍有些担心,但还是松了口气的依言照做。
见柳方宇已能运功驱毒,白冽予这才得以放松了些,而终于有暇注意四周。
伴随着一十九具尸体存在的,是浓烈的血腥味。这一十九具尸体除了最后的三具是出自他手中外,剩下的十六人全是死于柳方宇的剑下……
眸光因而凝向其右手的剑,而在将之收入眼底时为之一震。
──他终于知道了……柳方宇的真实身分。
因为那把剑……那把两人比试之时,他没能看到的剑。
柳方宇手中的长剑,有着对自己而言过于熟悉的外形……即使不看剑身上以篆文刻下的剑名,他也能喊得出这把剑的名字。
日魂。
在他人眼里,这或许只是把来历不明、足称名剑的好剑。可对他白冽予则不然。
因为他的爱剑,正是与日魂互为表里、成双不成对的月魄。
日魂月魄是名匠冯二死前最后的登峰造极之作,当年分由父亲与紫衣神剑东方蘅获得。
他的月魄是得自父亲手中;而柳方宇的日魂,自然是来自于东方蘅了。
也就是说,柳方宇的真实身份便是东方蘅之子,新任碧风楼楼主东方煜。
先前对柳方宇的身分诸般猜测,心里虽然多少有了底,可眼前的事实还是让白冽予吃了一惊。
而柳方宇……不,东方煜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身分竟然会因为一把剑而曝光吧!毕竟,当今天下间能由这把剑猜出其身分的,除碧风楼中人外,便只有父亲和自己了……
眼前的日魂,有着和自己的爱剑月魄相同的外形及花纹……不同之处,则在于剑身打磨的方式及本身性质的寒热。
月魄偏寒,日魂偏热;月魄的剑身略带朦胧,日魂的剑身则是光亮无比。
瞧着眼前让人打从心底感到亲切的长剑,种种情绪已是杂然上涌。
碧风楼与擎云山庄虽然称不上是敌人,却已多年没有往来──而原因便在于前任碧风楼楼主东方蘅身上。
江湖上少有人知道当年名震一时的紫衣神剑东方蘅便是碧风楼楼主,却大都清楚东方蘅对白毅杰心存情意。
然而,白毅杰却只将这位容貌同样不俗的红颜知己当成了妹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就在白毅杰与兰少桦订婚的那日,东方蘅一气之下立誓再不见他,碧风楼也断绝了与白毅杰、乃至于整个擎云山庄的往来。
直到今日。
直到……持有月魄的他,遇见了这个手握日魂的碧风楼楼主……
「李兄?」
乍然打断思绪的,是身旁有些急切的呼唤。
白冽予勉强拉回有些失焦的视线。随之入眼的,是明显解了毒却仍一脸焦急的俊朗面容。
似乎是以为他受了毒性影响,东方煜边唤着就要探手测他体温。察觉到对方的心思,白冽予一个抬手,在东方煜碰上面具前将之拦下。
「我没事。」他推开了那只过于温暖的掌,「可以起身了吗?」
「嗯。但……」
「那就去山泉边清洗一下吧。」
不给他任何多说的机会,白冽予将归云鞭缠回腰际,起身便往早先两人品茶的那处山泉行去。
见他说走就走,东方煜一阵苦笑后,还剑入鞘匆忙跟了上。
* * *
确定东方煜已将先前中镖的伤口清洗干净后,白冽予自怀中取出随身伤药上前,示意他坐下好方便上药。
后者依言照作。但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因而微微一怔,眸光凝向正将某种药膏涂抹上自个儿伤处的少年:「这是伤药吗?好香……」
「错了,这是万蚁食心膏,一旦渗入体内,不到半刻就会痛如万蚁食心。」
回想起先前的事情,白冽予神色不改一脸淡漠的答了他的问题,心情却难得的有了些许烦躁。
柳方宇就是东方煜。那么,他又该以什么态度来交这个朋友呢……
「你在生气?」
却在此时,身旁隐带歉意的语音入耳。
因而不解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东方煜带着歉意与些许无措的神情。
「抱歉……我竟然还怀疑你是否会就此远遁。」
「……我不介意。」
他从没在意过这件事,却没想到东方煜居然还惦记着。
怀疑什么的本就是人之常情,更别提两人的交情根本算不上朋友……真要说起来,像东方煜这般信任地任由他上些不知名的药才是奇怪吧?
听他答得淡漠,东方煜一阵苦笑。
什么万蚁食心膏他当然是不会信的。而且,就算那真的是什么毒药,他这条命也是李列救下的,当作偿还也就罢了。倒是李列隐隐带些烦躁的语气让他比较担心。
一直以来,这个少年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保持着一种彷如无波古井的心境,不论任何事都澹然以对──可这样的他却在自己运功驱毒时失神了好一阵,刻下更是流露了些许烦躁的情绪。
这段时间内两人一直是单独在一起的,能影响李列情绪的外物也只有自己了。所以东方煜才会有方才的那番道歉。
可眼前少年的一句「我不介意」却又不像在逞强……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他……?
疑惑还没个解答,眼前的身影却在将那罐伤药塞入他手中后径自起身,走近山泉清洗双手。
十五才过不久,清冷月色映着那该算熟悉的身影,某种出尘脱俗的气息随之流泄。浸于冰凉山泉中的双手修长光润,没有分毫因久握兵器而生的硬茧。
一直以来,那双手总是透着几分寒凉……不,不只是手。便连方才李列紧靠着自己替自己吸出毒血时,那唇、那身子也都透着异于常人的寒凉。
这李列究竟是什么样的来路?
如此疑问因而浮现,可东方煜还无暇细想,便因眼前少年明显再度失神的表现而一惊。
浸于山泉之中的双手不曾移开,而他的视线,就那么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
因而明白了些什么。心下暗叹间,已自起身走近了他的身边。
「第一次杀人?」
「应该是吧。」响应,是平静无改的语音,「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死在我手中。」
「迷惘吗?」
「……还好。」
这点的克服,在白冽予而言并不困难。
失神的原因固然是因为迷惘;可克服之后萦绕于思绪间的,是该如何面对东方煜。
而他已经有了答案。
见东方煜还把药拿在手中,白冽予收回双手,并示意他将药收下。
「你仇家多,留着吧。」
「但你……」
「那是下山前师父给的,我还有。」
这话半真半假──药膏是他调的,当然还有。
见他摆明了没有拿回去的意思,东方煜将之收入怀中的同时,也因一日间就欠了他这么多人情感到无奈。回想起先前半强迫的要李列收下那小包铁观音时的情景,心下不禁大叹起真是现世报。
──直到此刻,双方才终于算是真正轻松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在山泉旁歇坐了下。
夹杂着淡淡秋意,寒凉夜风自林间拂过。
「现在才想起来……今日我还是头一次看你用鞭。」
「你不也是?」
「你是指日魂?要看看吗?」
「……好。」
白冽予本无借剑之意,可既听他提出,便也顺势应了。
自东方煜手中接过长剑。包覆于剑身外的,是另行打造的鞘──正是因为剑鞘的不同,以至于白冽予直到他拔剑才发现一切。
隐带着一分怀念的,右手握上剑柄。
长剑离鞘。月光下的剑身,透着迥异于月魄的明亮与些许暖意。
「这是把很好的剑。」
「嗯。」
听他称赞自己的爱剑,东方煜微微一笑,「据说世上尚有一把与这日魂系出同源,互为表里的『月魄』……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若能得知剑的下落,总有得见的机会。」
「……也是。」
微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后,他颔首应了白冽予的话。
如此神情令后者有些无奈──若今日他知道身旁坐的便是月魄的所有者,不知会如何作想?
不过刻下两人皆对对方有所隐瞒,故无奈归无奈,心底倒是没什么愧疚感。隐带分留恋的,寒凉指尖轻抚过剑身……而后,白冽予还剑入鞘,将之递环给东方煜。
「你的情况如何?」
「不太理想,只余平时的二、三成。」
「那今日就在此过夜吧。我替你守着。」
「……抱歉。」
心下虽感歉疚,却因清楚不是逞强的时候而仅能回以一句道歉。
这份情,一时间是很难还清了。刻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恢复功力好减轻李列的负担而已。
当下立即端坐,收束心神运功调息。
而白冽予亦在此时起身,巡视般不着痕迹的在二人周边布下迷香。
会这般费力助他,其碧风楼主的身分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最主要还是因为心里……已将他当成了朋友。
至于这人情还不还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既然已单方面的知道了东方煜的身分,便也有了适度利用对方的机会。
将四周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