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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没有地位,没有尊卑,只有年长年少,因此他们共同分享四季,分享彩虹和蔚蓝,也分担共同的苦难和抗拒寒霜苦雪。
鬼没有背叛,没有出卖,只有忠诚和信誉,因而他们有统一的家庭,共同的朋友,他们因为无形而彼此依附,因为透明而彼此相溶,因为是人的灵魂而彼此忠贞,因为渴望的再生使他们彼此相爱相助,因为都是经过死亡经过万千煎熬使他们彼此信任彼此相携,因为都是鬼了,他们惺惺相惜,情同手足……
他的思想使他幸福起来,也使他解脱出来,因为他知道他娘已经是天上这一群互相关爱的鬼中的一员了,她在那里再也不会承受自己男人的欺侮了,也不会再看到自己的儿子生离死别的情形了,那儿有的是她的伴侣,他们自由来去,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在这短暂的幸福和解脱之后,他立即再次陷入无边的痛楚之中。在他娘的故土上,他和他的妻儿过着惬意的生活,他在书房或枇杷城的街道上回忆着他娘和往昔的历历往事,正在唏嘘嗟呀之时,猛然想到他娘倘若真的是在上界望着他在尘埃间来去,在四季中渐渐老去,而他娘因为思念儿子而苦苦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却无动于衷,扬长来去,麻木或自得其乐地生活,她该是如何的伤心,绝望,在上界捶胸跺足,而他又是如何的镂心铭骨地将这些情景输入文字,却让自己从此无力自拔。
最后,他想,是鬼造就了人间,还是人间造就了鬼,或者人间本身就是阴间?
市文化馆的头儿对他说:“你这想法不可取,要不得,最终会害了你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来参加各类活动了,就在家好好休养吧。过些日子,我们再去看你。”末了,又道,“别老是想什么鬼不鬼的,人世间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的,将就能活就行了。况且人死不能复活,你即使成天思考鬼和灵魂也没用。”
一个记者说:“真看不出来,这老实得像老黄牛的多多,肚子里还有那么多怪想法,有意思,只是人别垮了就好。”
他心里说,谁先垮了身体还不知道呢。
但他怎么能忘记他娘呢?而又有谁懂得他娘呢?他娘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本古怪深奥的书,他翻来翻去,也就知道一些情节而已,更多的故事和细节,他业已无从得知。而他娘自己将它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让他明白了她是怎样画上了一个句号,对于她自己和对于她的儿子,都是一个瘪瘪的句号。但他知道,她已经尽了全力,在她成为这个尘世的记忆、成为鬼之前,用极为短暂的清醒交代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使他从今以后不再在疑窦中沉重地活着。
他用天意和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来解释他娘的举动,是啊,对于他的家庭来说,这一切就是天意。
他娘的那双手小巧纤细瘦长,他后来对一个搞美术的说:“我娘那双手,可以接在维纳斯的断臂上,比蒙娜丽莎那手秀美多了,你若见了,也会给迷住的。”他娘就是用这纤细的手翻阅着那些沉重书页,指点着荒诞的故事,再写上自己的名字,而且是蘸着泪水书写的,确实非常不容易。
他在一篇文章说:“我娘若能过上富家小姐的生活,她的美将是高贵的,富丽堂皇的,那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成为她的追随和崇拜者。如果她只能在穷人的世界里展示她的美,而物质上的匮乏完全消损了她的美,那也是正常的,命运的安排除了人可知晓的极少部分外,其他的就只能又天意来解释了。我娘如果能克制自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极其虚荣的追逐,那她当然是一个值得所有人称道的女人,要知道,要做到素面朝天,抛弃虚荣,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艰难。如果娘无法忍受清贫的生活,在家庭破裂中承受不住而倒了下去,那也无可厚非,因为她毕竟见过,爱过,恨过,努力做过,一切对于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她也不缺少。我娘在享受那份苦难,她当然清楚这一切她永远无法更改,只能在极其寂寞和痛苦的情形下疯癫而去,这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知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委曲的东西要多,实在的东西更多,而必须失去,而且一些东西是失去了就永远不可复得,他要面对的不仅是见识多少的问题,而且还有一个自我的审判与认定的问题,很多时候他是聪明的,有时却是糊涂的,愚蠢的,他见到了很多的人事,自己也被很多的人见识和审判,彼此的交际和审判是多么重要,但有时却是不值一提。要紧的是联系,而最不要紧的也是联系,人生就这么被交际和联系给霸占,时间已经不多,空间也越来越窄。是啊,人生就是这样,面对高山,人心低贱;面朝大海,心胸狭隘。等新一轮的失去成为现实,而新的欲望又将霸占生存。在低贱的生命里,如果能竖立一个高大的形象,那是多么动人,而在日渐狭隘的空间里,能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即使这空间是空白,而且可能使一切扑朔迷离,但也是弥足珍贵的。
这空白初次进入他的意识,是在立邦死后,他见到的已经是一个疯子的娘的时候,但那意识是模糊的,究竟在他们一家的结构里,哪处显示才是意识深处必须探询的秘密,藏在某个角落,他都无从知晓,但那空白是存在的,它使他一直对自己的出身保持着怀疑,但那怀疑也只是偶尔在脑海中闪过。当他娘在死前告诉他万大山不是他的亲爹的那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怀疑就是那个空白,而这空白真的存在。他明白了,他娘是制造这个空白的人,即使她已经将秘密捅破了,但那还是一个空白,至少还没有答案,那就是,他的亲爹是谁?他的姓名是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这是一个极让他兴奋却又让他苦恼的消息,他迫切需要得到结果。
在他将那老房子、几亩地和那块橘园处理好之后,打算离开老家的时候,他终于幡然大悟,他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那空白留着,不是留给她自己,也不是留给万大山和立邦,而是留给他的,道理是何等简单,那就是,他是他们家中唯一活着的人,一切只要有可能解决的事情就应该由活着的人去解决,一切空白就该由生者去填充,不管要获得这些秘密的钥匙或许需要艰辛和耐心,他都成为这个填补他家缺漏的唯一人选,这样,才能使他娘在他心中这本珍贵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大书完整起来。
他再次亢奋起来。他想即使事情还没开始去做,而这事也不是多么重要,但他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切他娘都是看见的,她一定高兴极了。
想来,事情是他娘经历的,那些故事也是她亲自撰写的,空白同遗憾一样,都是一段莫以名状的往事,难言之隐尽可体察。
他想,是该让那往事永远褒有一份神秘呢,还是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天,让自己破译密码一样将其答案找到,像已经得到了确认的历史一样,永远保留在已经能延续,其实已经在延续的家族志中了呢?
他选择了后者。
他把那个已经询问了无数次的疑问提到了生命里来:谁是我的亲爹?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地方上,还有枇杷城里,除了娘,还有谁知道事情的经过或结果呢?
在离开之前,他想还要做一件事。他在几个年青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立邦的坟前。
那只是一块小土包,几乎与地面平行了,几十年了,他是第一个到这儿来的亲人,他娘在疯癫中几乎没提到过立邦的名字。
“你娘虽然疯了,可还经常念叨你的名字,还有你爹万大山,还有一个名字,叫李什么?喂,二娃,他娘叫的那名字叫李什么?”一个宽额头的小伙子问身后一个瘦高个男子。
叫二娃的男子说:“李丁!”
宽额头的小伙子说:“对对,就叫李丁。”
叫二娃的男子问:“那李丁你认识吗?”
正在坟前烧火纸的他说:“不知道是谁,我娘的事,我们都不大清楚。”
其实,他已经非常清楚,而且非常激动,他的爹叫李丁,自己就应该是李姓的。
宽额头的小伙子继续把刚才的话说下去:“你娘就叫你们的名字,可就是没听她叫过你家立邦的名字。听我爹说,你家立邦死得很惨。立邦就是我爹和几个人给埋了的。”
他说:“谢谢你爹了!”他望着眼前着座并不起眼的土包,“这几包烟你们带回去给他们抽,这些酒也带回去,大家都喝吧。有时间我一定去登门拜谢!”
那几个小伙子开始不接受那些烟酒,但他执意要他们带回去,他们也只好收下了。
“是什么人要弄死你家立邦的?”宽额头的小伙子问。
叫二娃的男子接着说:“都追杀到我们这里了。”
他叹了口气,说:“这只有立邦才知道。”他想了想,又道,“也许,我娘也知道。”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子说:“你娘的坟为什么不和你家立邦挨在一起呢?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宽额头的小伙子说:“以前怎么不见你到这儿来看你家立邦?”
他无言以对。他实在不想将这个蔑视他,对他毫无感情的亲兄弟的事讲给他们,既然人已经死了,过去不痛快的事也就不必提及了。
他想,做完这件事,他也就算尽了一份兄弟情义了,以后还来不来这里,那只能说是以后的事了。
他对那几个年轻人说:“我是他哥,就是这样。”
他知道这样的回答,那几个年青人一定很纳闷,但他觉得这样回答最好。
当最后一张火纸熄灭时,他站了起来。
这座土坟就要从地面上消失了。
宽额头的男子说:“你放心走吧,过几天我们来给你家立邦垒垒坟。”
他拍拍几个小伙子的肩膀,说:“有时间到城里来,我请你们喝酒!”
突然,他问道:“我娘叫的那个人的名字,真的叫李丁吗?”
几个小伙子肯定地点点头。
他说:“这个人是我爹,我的亲爹。”
几个小伙子吃惊地盯着他:“李丁是你爹?那万大山又是谁?”
他决定告诉这几个热心的小伙子真相,说:“万大山是立邦的爹,我的亲爹就是这个叫李丁的人,我和立邦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第二十八卷
医生将血液化验报告单放在桌子上,问:“你儿子结婚了吗?”
桑葚老爹多多说:“没结婚。”他觉得这医生问这个问题实在多余。
医生继续问:“那他经常和什么样的人接触?我指的是女人。”
桑葚爹说:“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其实我也说不准,年青人嘛,自有他们的交往对象,我们做长辈的,有时确实不好管,即使管了,也等于没管。”
医生说:“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话。”
桑葚爹说:“我一定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医生。”
医生说:“你的意思是你对你儿子了解不多?”
桑葚爹有些尴尬地说:“说起来惭愧啊,儿子和我从小就有些疙瘩,总说不到一块儿去,好象天生的就是冤家,虽然不至于像外人,但也……所以平时他做了什么,与什么人交往,我都不大清楚,他娘也是这样。”
医生说:“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知识分子,但你忽略了对你儿子的管教,或者说是管而不教,现在麻烦来了。”
桑葚爹说:“这个我知道,我没尽力,他经常惹事。”
医生说:“当然,我不是在这儿指责你,或追究你做爹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你的回答对我的诊断是非常重要的。”
桑葚爹说:“这个我知道,医生,有什么要问的,你尽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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