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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刁钻丫头,要搁在塞外,我非教训她不可。”单非贤咬牙切齿,要不是义弟有求于她,看他不当场要她哭爹喊娘。
“单兄。”江思月啼笑皆非地看了义兄一眼。他晓得义兄为人大男子汉思想根深蒂固,但还不至于同女孩子动粗,怎么今日脾气恁地火暴,屡屡想同一个女子过不去?还是,这笑得悠然自得的倾儇,真有本事触怒义兄?“姑娘请别介意,我义兄只是心急。”
“无妨。”倾儇又笑了,“要向陌生人讲述自己的祖宗八代,的确未必人人可以接受,我亦不想强迫二位。其实,比之珍贵的生命,二位透露些少个人隐私,又算什么损失?”
单非贤瞪住倾儇,暗忖,这女子伶牙俐齿,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勇气,在塞外,多少人只是看见他浓眉一皱,已经双脚打颤讲话结巴了,更何况是面对他的低声咆哮。可是,她非但毫无惧色,还兼能轻松调侃,就有一点意思了。也罢,就顺义弟的意好了。
“请姑娘莫介意。”他抱拳一揖,“我是塞外大漠人士,名耶律阿岑纳,汉名单非贤。是一族之长,同时也牧马放羊。”
“在下是——”江思月见义兄痛快地自报山门,反而迟疑了一下。但最终,他仍是老实说,“在下是福建泉州人士,姓江名洌,字思月,赏金猎人。”
倾儇听见“福建泉州”时,眼中飞快闪过深幽光芒,当她听见“江洌”时,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他为什么会令她觉得熟悉了。是了,是他。
“秋悉,把东西送进来罢。”
“是。”娇软的童音在应声的同时,人也已经飘近。
然后江思月——江洌和耶律阿岑纳看见一个穿鹅黄色织锦石榴裙的丫鬟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只青翠欲滴的冬瓜,胖胖圆圆,旁边搁一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已经十八岁却仍拥有一把童声的秋悉将托盘轻轻放在倾儇面前的茶几上,就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倾儇揭开木匣,捻起一枚龙眼大小的铁弹,摊放在手心上,展示给二人看。
“这是心雷,暂且就用这个名字罢。只这一粒,已可将巨兽杀死。原本研制出来,是给猎人用的。”她莲步轻移,在两人的注视下踱至门旁,轻一弹指,掌中的铁弹已势如闪电般射向托盘上的冬瓜。
场景有些好笑,那只冬瓜静静置在案上,除了外表多出一个黑洞,并不显得有什么大不同。
倾儇又缓缓踱了回来,伸手在袖笼里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手腕一抖,剖开冬瓜。
“耶律公子,江公子,请看。这一粒弹丸一射入体内,会爆裂四散成四十九颗小弹丸,它们迸射的力道,会大面积损伤内脏,造成大出血。它可以藉由一种装置发射,是以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
“可是,我们去向霜寒阁问过了,没有它的记录。”
倾儇将匕首收回袖笼,叹息。
“这是最新研制的,射程很小,尚有待改进,且只做了一批共十只心雷。留在山庄的唯一一枚样品适才已经销毁。而流落在外的发射装置及其余九枚中的五枚,已经在死人身上了,换言之,凶手以这种方式最多亦只能再杀四人。之后,没有了霜寒阁特制的心雷,凶手手里的东西只是一堆废铁罢了。”
“谢谢倾姑娘的解说,在下大受启发。”江洌很是讶异,这样歹毒的武器,她竟可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第一章 风云渐起(6)
“若伤口周围出血少,洞口平整,那便是自较远处被击中,反之,则是在近距离被击中,二位不妨由此着手。”
“谢谢。”江洌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倾儇,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同她多相处一会儿,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然后抱拳,“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请转告庄主,多谢她肯相助。”
他并非不明白事理的人。倾儇可以这样详细地告诉他们关于心雷的事,如果没有月无情的默许,是绝没有可能的。
“恕不远送。”倾儇极优雅地向二人福了一福。
“慢着。”耶律阿岑纳眯起鹰目。
“耶律酋长还有何事?”
“以月冷山庄内所布的先天八卦阵之奇峻险绝,又怎会让人轻易地将尚在研制中的武器偷走流落出去?”他可不是江洌,被女人一哄,就忘记关键的问题。这个女人分明将最重要的一部分给轻轻带过了。
倾儇明亮的凤目一暗,然后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爱情总使人盲目,连月冷山庄里最稳重忠心的人也不能例外。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件事始终同本庄脱不了干系,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二位,是一位婢女为所爱的人利用,偷走了样品。”
“她可有招供是受何人指使?”
“招与不招,并无大区别。她为了保全心上人,宁可陷害不相干的人。”倾儇垂下眼睫,“问世间情为何物呵。”
耶律阿岑纳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一抱拳,与江洌告辞出来。两人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出山庄。
距离山庄已经好一段路,耶律阿岑纳看向若有所思的义弟,不是不好奇的。这个义弟虽然斯文有礼,但不近女色与他的儒雅一样出名。江湖上不晓得多少心仪他的姑娘都被他八风吹不动的冷淡性子给弄得无功而返。久而久之,江湖中人给他一个绰号——水月公子——可望而不可及也。但今日,他对其貌不扬的倾儇,大有念念不忘的意思。
“老弟你若喜欢那个刁钻的丫头,事成之后大可以回头来追求她。”
江洌古怪地瞥了义兄一眼。
“单兄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莫名的亲切感。”
“亲切?”耶律怪叫一声,那臭丫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亲切的样子,“老弟你的观感还真是与众不同,难怪那些侠女闺女都入不了你的眼了,原来统统用错了方法。”
江洌没有纠正义兄。他只是沉思,用力回想,明明只是初见,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呢?仿佛,前世他们已经相识。
第二章 幽冥无情(1)
秦淮河上,自古总有无数船只往来,小舟、商船、画舫,全数承载着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不晓得哪里有歌女在曼声轻唱: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那声音凄迷哀婉,似不知藏了多少愁思在其中。
“爵爷,这舞伎、歌伎全是秦淮河上秦楼楚馆里最出色的,连襄王爷想见她们歌舞一曲,也要排着队等呢。”江上一艘华丽的画舫里,一名略发福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坐在上首明床上的黑衣男子,生怕一个不慎触怒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飞雁,还不给爵爷斟酒?”
披着一袭粉色轻纱的舞伎,娇笑着偎向斜斜地半躺半靠在明床上金冠黑衣的男人,伸出一双春葱似的柔嫩玉手,执住一只琥珀镶金盏,凑近他线条冷峻的薄唇,柔声说:
“爵爷,飞雁向您敬酒。”
被唤做“爵爷”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柔媚无骨般伏在他膝上的艳丽舞伎,然后又深深看了一眼频频擦拭冷汗的中年人。良久,久到飞雁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脸上妩媚的笑容已经僵掉,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准备喝下这杯酒时,他突然倾身,就着飞雁的玉手,将琥珀金盏内的酒一饮而尽。
“爵爷您好坏,害奴家的手都酸了。”飞雁不依地想轻捶他的胸膛。
他锐眼一冷,在众人尚不及察觉时伸出手擒住飞雁的手腕,淡淡道:“飞雁姑娘,让你这样一名美人儿充当我的侍婢,真折煞我也。姑娘既然名为飞雁,想必舞艺不凡,还是请为我舞上一曲罢。”
飞雁一愕,神色有些不信似的尴尬。她虽然不敢自比西施王蔷,但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美女,他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语气里竟然还有隐隐的不屑。然,她只是一名身不由己的青楼女子,看人脸色是她的本能。所以,她又换上一脸巧笑嫣然。
“既然爵爷喜欢,奴家就为爵爷舞上一曲六幺罢。”
说完,她缓缓起身,莲足轻移,走到船舱中央,向在一旁操琴的歌伎一点头:“姐姐,烦劳你了。”
操琴的紫衣女子微微一笑,素手一拂,如泉水淙淙的琴音已经流泻一室。
沈幽爵却半垂下眼帘,掩去他墨绿色眼眸里的幽光,并不专注于飞雁的轻盈舞姿。他自蓬莱幽境一路南来,蓬莱的势力,在北方比较强,但一入了江南,虽然仍随处可见蓬莱幽境旗下的商号,然而,月冷山庄的势力已可以与之比肩。月冷山庄,他修长的手指轻扣明床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童年时,他已经知道在他所不了解的江南,有一处地方叫月冷山庄。当时的庄主,是江湖上人人传扬的江湖第一美人月初晴。月老庄主只得月初晴这一个女儿,是以不晓得有多少权贵显赫江湖豪杰文人雅士希望获得她的青睐进而做月冷山庄的乘龙快婿,以便待将来月老庄主百年之后,可以把持江南第一庄的大计。可是,月初晴却在所有人的追求中悄然生下一个女婴。没有人知道她女儿的父亲是谁,所有觊觎山庄的财富,企图上门认女儿的人最后都无声无息地绝迹江湖。最终,再没人敢上门自称是她女儿的父亲。而月老庄主在仙逝之前,将整个山庄留给了女儿月初晴,并立下了最新的家规:月冷山庄,传女不传子,传媳不传婿。换言之,就算娶了月初晴,也得不到月冷山庄。而,月初晴的女儿,时年三岁的月无情,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唯一继承人。
他的师傅,蓬莱幽境的旧主,常在书房里对着月初晴的一幅画像幽幽痴立良久,不动不语,仿佛神魂已经随之而去。所以当月初晴因病辞世,留下女儿月无情以十二岁稚龄接掌偌大的山庄时,他毫不意外师傅会甩手将蓬莱幽境所有的事务都抛给也只不过二十岁的他,从此彻底隐退江湖,然后消失在名山大川中。
他一直知道师傅这样努力地经营蓬莱幽境的势力,并不是要雄霸一方,而是希望可以配得上月初晴江南第一庄大小姐的身份,可以同她站在一样的高度。师傅甚至不奢望娶佳人过门,他只想关注她的生活,知道她过得快乐。却未料,月初晴年方三十二岁便早早辞世。师傅顿失心灵支柱,心灰意懒,洗手收山,从此云游四海,再不过问俗事。
第二章 幽冥无情(2)
眨眼八年过去,想必月无情早已经由青涩少女长成风华绝代的美人了罢?因为师傅对月氏无望而不悔的执著,让他这些年来下意识留意月冷山庄的动向。他知道月无情在初接掌山庄的一年间,击退了武林人士一百三十七人,其中三人在当时排名位列江湖高手前十名。之后,这个数字逐年递减,及至今时今日,除非是瞎了眼聋了耳的无知鼠辈,江湖上没人会不知死活地动月冷山庄的脑筋。
沈幽爵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最近,似乎有人暗中想对月冷山庄不利。他此番南来,除了巡视自家商号,也在考虑是否要出手帮助月无情。毕竟,她是师傅最挂念的人的女儿。
不过,他冷冷笑了起来,月无情绝非泛泛之辈。他虽然从未见过她本人,却也对她的行事风格略有了解。她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和“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的原则。他且不忙,先静静旁观一阵罢。
沈幽爵睁开眼,慵懒地看飞雁跳舞,一边分神观察额上冒出细细汗珠的中年胖子——徐富。
徐富是蓬莱幽境蓬莱商行在金陵的总管,这些年以为天高皇帝远,他这个主子鞭长莫及,就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