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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没留神,甚至磕巴了,“你,你呢?”
“……”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他心里激起了怎么样柔情的反应,反正我看他当时的眼神,觉得他是马上就要来碰我的头发了,结果他只是伸手,接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要知道齐享平常是基本没有小动作的那种人,于是他这样抗拒自身本能的动作,尤其的,那个什么。
在公众场合太亲密,我不习惯。他也不习惯。所以接下来他只推一推我肩膀,“走吧,帮你把行李搬上去。”
“对了,言……我那个室友呢?”
“这才把人家给想起来。”齐享这么说,就跟他自己一直记得这件事似的,“走了。”
“我还没谢她呢。”
“我谢过了。”齐享俯身把箱子提起来,“我答应,有空提供几个段子,给她作写作素材。”阿姨倒是没有多加为难,看一眼整理箱再看看齐享,“送上去就下来啊。”
房间里东西又多又乱,我把几个纸盒拿到阳台上去,回来时看见他靠在床栏上,一只手把另一边衬衣袖口的纽扣给解开,放松的,愉快的,懒洋洋的姿态。以及毫无设防。
我站在一步之外,犹豫在说,:“齐享……”
“太远,听不清。”他用一只胳膊就把我捞过去,“说吧。”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先说说你吧,你怎么回来的?”
“这个嘛,”他一般不用这种语气讲话,“买票,登机,看一看美丽的空姐,就到了。”
“我不是指这个,……怎么没事了也没打电话给我?”
“上机前打到你家,令堂说你回了学校。”他说,上午院方刚宣布解除隔离,等飞回来从机场出来又到陵城医院接受检查,量体温,“然后,才被放到马路上。”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银行这一群大小精英,被他形容的,像一窝带头逃出生天的茫然感的,小动物。
“难怪我今天刚办好卡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那会儿刚上飞机是吧?”
“嗯。”他稍稍松开一点,看看我。“真的,这些天吓到你了?”
“啊?”
“不然怎么现在还傻乎乎的呢?”他微笑,“这么好讲话,不像你。”
“……”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低下头亲一亲我的前额,很克制,这个动作一般是放开的前奏,但相反的,他再次抱紧我。就像他自己也没决定好,下一步做什么,不知道,不知道,这是种跟愉悦并行的无知,世界仿佛成了个秋千,晃得又轻又慢。
挺想你的。他说。声音里那一点含混,你算他是不擅于此,或是对浓烈情绪的一个掩饰,都讲得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情感这个事情,它往往不能够分析,揣测,预选设定,准时发生,它总是即时更新,然后左右你做出新权衡和判断。上一秒的决心还信誓旦旦,下一秒可能就突然疲软。
齐享的笑容,包括他整个人,仿佛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看见的第一样崭新明亮的事物,其余的都破落得不堪回顾。
于是我并不能事先预料,此刻在他的怀抱里,我会这样,勇气尽失。
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齐享。那天高中聚会后的下午,沈思博离我很近,他说,庄凝,我以为你都放下了。我也这么以为。话说到一半我就哭了。酒精让我的意志非常薄弱。
沈思博慌起来,他俯下身:“别哭,别哭啊,小凝。”
他长那么大,也就看我哭过这么两次,他离我很近,呼吸可闻。
但他不是我的,他找到了他的百分百女孩,而我只是他的山水与佛塔,至于那些未完成的相见,到不了的彼岸,触不到的指尖,统统跟我没有关系。
“小凝。”他温柔,因为心慌,也可能因为酒尚未醒,略微有一点口齿不清,“你……别这样……”
我抬头,吻上他的嘴唇。
那一刻我谁都没有去想,我的心跳的非常厉害,里头却没有柔情或者蜜意,有的只是一种狰狞的快乐,啊哈,看,他没有反对,他甚至配合了——他们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可是这一点幻灭还不够,不足以解除二十年痴心妄想的咒。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拙劣地鼓励他。
奇怪我当时酒意沉沉,可我做的一举一动,心思的每一个起承转合。都被记忆力鲜明地定了影,是的我还记得我做这个时冷静的喜悦,那就如同古时候一个谋朝篡位成功在即的奸妃,只不过谁谋谁的朝,谁篡谁的们,这一笔糊涂账到了这一步,没有哪个能算得清楚。
直到沈思博指导员气喘吁吁地:“不,不行,喂,不行。”
他仿佛突然醒过来,像一只昆虫终于撞破蜘蛛的网,他脱身,往后退一步。
我这才听见手机铃声在响,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
“我不能害你。”他拿过外衣拎在手上,掏出手机按掉,倒过一口气来,再抬头对我说,“我很喜欢你,但我爱的是端端。”
他又重新遥不可及,对他的不甘心又重新登堂入室。
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一耳光挥过去。
沈思博白皙的脸上, 红痕渐渐泛起,他轻声说,“庄凝,对不起。”
然后他就退了出去,从外边推上房门。
我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有说,对面的齐享却已经什么都知道,我不用瞧就知道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冷笑了两声,接着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我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的,熟睡中的女孩们呼吸细密。
那场惊心动魄的招供,我不知道它是来自于纾解的需要,还是内心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惧,幸好它不是真的,可惜它不是真的。
寝室里少了一个人,我不晓得曾小白和苏玛私底下会不会交流,但她们当我的面从来不提。
学校对这件事处理的很低调,至于民间,校内论坛上谈论了一阵,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很快就风过无痕。
那天中午我下课打了饭拎到寝室,在门口遇到曾小白,她提着个热水瓶,神神鬼鬼的“知道谁来了?”
“?”
“谢端的妈,我去给打点水,你先找话说两句。”
“……”
我踟蹰两秒,还是推门进去。
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李老师,要形容她得用上好几个词,比如,她是个“白皙”的“小个子”的“中年女子”。
但如果要我只用一个来下定义,我想用的是个动词而非形容词,它是“连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仿佛一直在被别的什么东西连累,他们被这个世界连累狠了,这样的人很容易辩认,你只要看到他们脸上时刻容忍——又恰到好处的让所有人明白他们在容忍——的神情,就可以。
李老师就是这样的人,我进门她正在叠一堆衣物,转头看着我,此刻她笑得用上点力气,于是她拿出它出来串个场就收回去,“你是庄凝是吧。”
“嗯。”我把饭盒放下,想了一想,想不到该说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午休。”她这话并没有真的愧疚在里面,你谅不谅解都无所谓
“没关系,我们都没有午睡的习惯,您忙您的。”
我慢慢吃饭, 一面翻一本时尚杂志,过会儿曾小白回来,拿谢端的杯子给李老师倒了热水。
“谢谢你小曾。”
“不客气。”曾小白看我一眼,再转头问:“这些您都带走啊?”
“是的。”她顺便对我们解释道,“端端有些不舒服,遗传的我心脏上的毛病,可能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心脏,那不重视是不行。”曾小白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李老师淡淡地,“等她病好了。”
她明知道我们知道她在胡扯,但对话双方把这个谎成全得很圆满,而我仍然吃我的饭,一顿饭的光景就把我吃老了。
我涮过碗,继续坐那儿看杂志,一直到李老师离开,曾小白在我身边坐下,把它从我手里抽走。
“别这么小气。”我说,这本杂志是曾小白的。
“我小气?”她把它捺在桌面上,“就算她对不起你吧,她现在够惨了,你刚把人家妈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不然呢?”
“你至少可以含蓄地安慰下,她……”
我笑了起来。
某人顿住,瞪着我看,我说,“行了,曾小白。”
她沉默,片刻,“庄凝,我挺为你难过的,真的。”
她站起来走掉。
下午我去学生处领文件,在行政楼磨蹭一会,果然看见李老师从教务办公室出来,她比我们刚才见到时,至少又老了五岁,她靠墙站了一会
儿,才重新端起两个肩膀,笔直的往电梯那儿走。
她来给谢端办休学手续。
我从身后,快步赶上去,“我送送您。”
她开头下意识地一躲,想推辞可能又累的实在撑不住,由我把她从手里的东西拎过去。
沉甸甸的一个旅行包,塞进了谢端两年多的生活。
我在校门口帮她拦下出租,绿色的夏利朝我们驶过来时,我说:“谢端她……”
李老师拿过她的包,用眼睛请我不要讲。
我看她上了出租车,隔着一层玻璃,她的肩垮了下来。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一)
齐享在上海总行培训期满,调令下来之前,他有一段两头不靠的休息时间。
春意一浓,风开始软了,他陪我在食堂吃饭,图书馆上自习,在校园里慢慢晃,周围人有认得我,有认得他的,还有同时认得我们俩的,看着我们惊疑不定,:“你们两个……”
次数一多就习惯了。
还有一些是别人看不见的。比如以前我要是脾气不合作,犯毛病了,他多多少少是有些烦的,这个人懒得强迫又懒得讲道理,你自己想得清楚,那很好,想不清楚,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他做到他界限内可以做的,其他不予迁就。
现在,大方向上,他还是那个齐享,但我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淡淡的不耐和容忍。
转念想一想,也是我没有给他不耐烦的机会,我现在几乎不再找麻烦,无论语言上或是行为上,我只要念及自己都做过些什么,立刻就倒了〃
对他人求全责备的胃口。
我那段时间,几乎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女朋友。
那是三月中下旬,非典这个事儿虽然严重,但当时尚未在中部地区形成太大的影响,隔了大半个中国,也没有人特别的当做一回事来防,没人想得到后来到了那个地步。
傅法官乔迁之喜,邀我们去吃饭,我在电话里问,这算不算是顶风作案?
傅辉一时没反应过来。
报纸上都讲啦,疫情当前,不要聚众吃喝。
他哈哈笑了,庄小妹还是那么有意思。
玩笑开开就算了,到约定的时点,我还是老老实实背个斜挎包在校门口等,刚站了两分钟,就感觉有人盯着我瞧。
转头一看,认识的,经院的吴谦吴主席,他站在两步之外,看我发现他,把视线转开,接着却又转回来,他原本可能想走掉,想了想还是走
过来,“庄主席,好久不见。”
还是那个德性。
我笑了一下,希望没有笑得太假,“大家都忙。”
“是啊,是啊。”他心不在焉地接道,然后问,“你还好吧?”
“挺好啊。”
“听说你休学了,这么快就?”
我以为自己听岔了,发觉没有:“我?你说我?”
他不接话,明明他个子比我高,跟我一起站在大太阳底下,可是后来回忆起那个眼神,我老觉得他在低一些暗一些的地方朝我看,有种窥探的快意。
“谁告诉你的?”
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