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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闻言狠别了他一眼,叮叮当当的又挑拣首饰去了,案前只余下萧骋和晏青衫四目相对,内里情感纷呈复杂。
“那依你说呢。”萧骋开口:“我明日该如何替你做寿?”
“准青衫出去走走吧。”晏青衫答:“让青衫也晒晒这宫外的太阳。”
这话复又激起萧骋愧意,他将掌覆上晏青衫手背,暖意直达他心。
“是我疏忽了。”他道:“明日我罢朝陪你,也同去晒晒这宫外的太阳。”
“还是不必了。”晏青衫抬眼:“国事到底重要,我有锦瑟作陪便够。圣上能体察青衫孤寂,这份寿礼里的心意,早足够深重。”
“陪?陪去哪里?”
萧骋还未及言语,那锦瑟已凑了上来,比着她那根鹅黄色镶了半圆珍珠的腰带。
“出宫的话,我围这根腰上黄如何?”她在原地左右打量:“配我的红衫子,头顶再别颗最大的绿翡翠,是不是霞光万丈?”
“是是是。”晏青衫又在原地头如捣蒜:“再配双紫鞋,绝对是艳压群芳。”
“紫鞋?”锦瑟皱眉,接着又好一通撇嘴:“还配紫鞋,你当我什么,锦鸡吗?依我看,配双葱绿色鞋子最是合衬了。”
她言犹未落便盯上了旁侧宫女的脚尖,一路找寻有没有葱绿色相配的花鞋,惹得宫女群体强憋着笑,一个个活象抽风。
这乾靖宫,自晏青衫入住以来,第一次有了盈盈笑声生鲜活力。
夜月这时静静洒入窗格,照上了案前那袭青衫,因着笑声和热力,那青衫上冷色也恍然退减了几分。
没有照不彻的夜,没有捂不暖的寒。
萧骋这时感慨,唇角微扬,使力将晏青衫左手握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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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晏青衫便带锦瑟出了门,因为晏青衫只许她插了支朴素不过的发簪,什么绿翡翠腰上黄一概撂在宫里,锦瑟一路噘嘴,只好来回打量她那双葱绿色尖头绣花鞋。
鞋子有些挤脚,是她强拿了别人的,下马车后晏青衫带她在集市闲逛,没一会她便叫苦连天。
晏青衫回头瞧她,叹口气只好寻了个街边茶馆落座,唤小二上茶。
茶馆里宾客满座,见初春里走来了两个这等样人物,不由的集体回顾。
晏青衫将杯高持,一口口品的从容,杯是淡淡天青色,便如他身上浆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衫,因他容光映照,青色显得分外澄碧,似自云天高处雨后剪来。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好看的人。”锦瑟托腮感慨:“我看我就是挂上了百十斤宝石,也决计盖不过你风头。”
晏青衫闻言只是笑,笑里隐隐夹杂苦涩,再然后就是沉默,品那杯中绿茶,细数时分流过。
茶馆里茶客是越聚越多,都勾着头打量这里颜色,到临近正午时晏青衫这才突然起身,一拍锦瑟肩头。
“走吧。”他唤趴在桌角昏昏欲睡的锦瑟:“吃饭去,我请你去洪都内首屈一指的金玉楼。”
锦瑟一声欢呼后飞奔而出,到了金玉楼,好大一锭银子才换得临窗一间雅座,锦瑟摇着头,实足幅暴发户模样,直说要小二捡店里最贵最好的菜式尽管上。
酒菜很快上了,果然是精细爽口,锦瑟挨样尝过,到临了却还是对盆油闷猪蹄情有独衷。
她这厢吃的摇头晃脑满嘴流油,晏青衫却只捧了壶酒,一杯后复又一杯,目光凝滞瞧往门外,总象在期待什么。
到最后连锦瑟也有所觉察,放下碗筷问他:“你等什么?等七爷吗?还是别的谁?”
“没什么。”
晏青衫即刻回神,夹块鱼肉递到她跟前。
“也吃些清淡的。”他道:“留神这样吃法成了水桶,将来嫁不出去。”
“我才不嫁。”锦瑟张口,还待高声说些豪言壮语,门外却陡然嘈杂起来,有来客乘醉夺了卖艺人长琴,在不远处张口大嘴边唱边弹。
琴上曲调依稀可辨是胡笳十八拍,唱词则含混不清,什么力拔山河兮气盖世,总之是豪气干云。
锦瑟自小在戏班长大,也略通些音律,听那人唱弹了一阵,不由也叫了声好。
“不错呢。”她赞:“虽然醉了弹的乱七八糟,但气势甚足,这人该是个大丈夫。”
对案晏青衫这刻才将酒杯落桌,身子微微后仰,姿态里透着尘埃落定后的从容。
“来了。”
他轻声,几乎低不可闻。
这言语间那人已撞破门来,醉眼惺忪,身高八尺,虽则两鬓染霜,但丝毫不碍他英雄气概。
“怎么,晏公子在这厢独饮,也不请我这莽夫一叙吗?”
他踏着歪斜步子前来,一把将长琴搁上饭桌,也不需人招呼,自说自话便拿起晏青衫跟前酒杯斟满。
斟满后他举杯,酒已到了唇边,却突然间被他翻腕倾覆,兜头淋了晏青衫满脸。
“真是。”他趔趄着步子道:“一个婊子喝过的酒杯,我居然也端起来便喝,也不嫌脏,真正是老糊涂了。”
这话已分明是决意挑衅,锦瑟一拍桌角,正想发难,却被晏青衫一把按住了手腕。
“齐宣齐大元帅。”晏青衫缓缓起身:“您是一朝重臣,大堂之上污言相向,怕是会有坠您声名。”
“声名?”那齐宣扬眉,双目赤红迎到晏青衫跟前:“我哪有什么声名,我们这些个沙场上血汗流尽的,哪及得上公子你几夜床上呻吟来的容易?”
“来来来。”他鼓掌,伸脚将雅座大门踢落:“大家今日有福,来瞧瞧这名动洪都的祸国妖媚,晏青衫晏大公子。”
门外本就开始聚拢人群,他这一嗓子更是招来闲者无数,那些鄙夷眼神便似无数把刷子,上上下下将晏青衫扫了个通透。
这等情形下锦瑟哪还按捺得住,一声尖叫扑了上去,不曾够着齐宣肩头,便在他右膀恶狠狠咬了一口。
齐宣倒吸口气,扬掌想赏她一记耳光,最终却收了回去。
“我不打女人。”他道:“你最好站远些,免得我气急破例。”
锦瑟又是一通尖叫,还待再扑,晏青衫却已扬首挡在了齐宣跟前。
他微抬下颚,不惊不惧,姿态是一贯平静。
“齐元帅。”片刻后他道:“人皆有心,还请元帅记得,便是再卑贱之人也有尊严。”
“尊严?”
齐宣发笑,突然间啐口浓痰上了晏青衫脸面:“你个勾栏院被众人骑跨的婊子,也配有尊严?那院栏里你呻吟着向大爷们求欢时,皇宫里你靠后庭迷惑圣主时,怎么就没曾想起您这可贵的尊严?”
这言语粗鄙刻毒,将晏青衫呛的好一阵不能呼吸,所有言语都被冻结在了喉间。
他沉默间门外众人也沉默,在等他反应,到临了不是谁唤了声好,众人立即附和,扬起拇指夸赞齐宣刚直无畏。
得势后齐宣更是得意,仰头将壶中酒喝了个干净,巨掌一扬指往门外:“走吧,快回圣上膝下哭诉去,我等着你来向老子寻仇。”
这刻的晏青衫却回了身,将脸面擦拭干净,落座到桌边,左手按上了琴弦。
群弦颤动时满楼扬起了琴声,是首众人闻所未闻的曲调。
依稀里那调子先似支急箭射空,劲风凛冽藏雄心无数,再然后调门突然转低,低却宽厚,如良将饮马,目光远举河山尽望,最后音色则是凄烈壮阔无比,隐隐透着刀光血影,众人仿似得见名将殉难沙场,仰天长啸至死不悔。
曲里含着从军者一生,从少年气盛到中年沉稳,热血遍洒河山却终究无悔。
这正是齐宣暗藏的情怀,所以他由鄙夷听到凝重,最后堂堂八尺男儿居然险些坠下泪来。
“如何?”案前晏青衫幽幽发问。
齐宣这才如梦初醒,面目赤红最终却仍是吐了个好字。
“那元帅记不记得,当日萧凛领元帅来过勾栏院,要晏某抚琴,晏某坚称不会,差些被琴弦勒断咽喉,还是元帅最终替我解围?”
晏青衫又问。
齐宣高昂的头颅渐渐低垂了。
晏青衫于这刻前来,扬起左手看住他眼:“我一只手也能奏曲如此,擅不擅音律元帅自当明了。当时今日晏某可曾应承讨好过任何人,元帅也该明了。”
“没有人天生下贱。”他叹息:“我懂你情怀,因这样情怀我也有过,到如今我满身污浊,不过是被折断了翅膀强按入泥沼,不该由你这样轻贱。”
这声叹息他在胸间回旋已久,久到已计不清时日,这刻终是吐了出来,那刻骨的无奈悲凉顿叫众人无言。
最后窗外扬起大风,晏青衫转身时右手袖袍被风掠起,断腕之上伤口光滑,记着当日雪地里无情一刀。
“你信不信。”他抚着那伤口:“我这只右手,年少里也曾彻夜翻阅书卷,将拳紧握满怀壮志。可如今它不在了,我又该向谁讨还?向无情负我的命运?”
言毕他就牵着锦瑟去了,一如来时无声。
齐宣跨步,从他曾立身那处走过,只觉得一步踏上了冰,踏上了青衫下亘古不化的寒凉。
是啊。
他该向谁讨回,那些尊严抱负血脉里的暖意。
无情负他的命运还是无情负他的人?
福薄浅
一
“痛快痛快!”出门后锦瑟一路在晏青衫跟前打绕:“就他那种莽夫,也配和我青衫哥哥为敌?真是,七爷也不知怎了,居然差这种人做元帅,赤国真就没人了吗?”
之前晏青衫一直埋头往前,闻言却顿住了脚步。
“齐宣,为人忠勇侠义,擅长枪陆战。”他道,语声缓慢沉重:“虽然鲁莽了些,但深得军心,统兵有方,可说是赤国头等将才。而且当日勾栏院内,他也曾犯上替我解围,是个有骨血豪情的男儿。”
“哦?”锦瑟诧异:“是吗?他这么折辱你,你却不恨他?还敬他为人?念他旧情?”
“我不恨他,也敬他重他。”晏青衫答:“可是他得死,必须死。”
这最后一句声轻如烟,锦瑟没曾听清,一迭声的追着问去,却没得到回答。
转眼间久候的马车已在跟前,晏青衫一步踏了上去,落下车帘,很快就倦极入梦。
这梦醒梦沉间又是数日过去,齐宣当街羞辱晏青衫的消息渐渐传进宫来,静王忙呈上奏折称齐宣犯上,不顾及君王颜面一味托大,论罪当诛。
除此外当然还有些罪名,什么贪赃受贿,私占民宅,不论真假反正看来是证据确凿。
看到这本奏折时正值子夜,萧骋拿手支住额角,不由好一阵苦笑。
烛火这刻微微黯淡,有人执剪将烛芯剪了,将碗热汤轻轻托着放上几案。
不是管事太监,是晏青衫,第一次来奉署殿的晏青衫。
“锦瑟煮的热汤。”他低声:“她说你日夜操劳,要记得常补。”
言毕将眼扫上了萧骋手中书简,看到齐宣两字时眉间聚拢,并不掩饰怒意。
“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萧骋立身:“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厮却还是满脑糨糊,做事没半点分寸。来日我定罚他去乾靖宫负荆请罪,再罚他三年俸禄,一月不得上朝,在家面壁思过。”
那言下虽有怪责之意,却还是不免有些袒护,象责罚自家犯错的孩子。
晏青衫将头低垂,神色间复又悲喜尽去。
萧骋将热汤端起喝了,近前扶住他肩:“他这人,其实就是暴脾气缺心眼,所以遇着我之前一直不得志。时日久了你就明白,其实他是最没坏心肠的……”
话还不曾说完困意就排山倒海袭来,他身子一软,被晏青衫就势扶住,轻轻放上坐塌。
管事太监见晏青衫来访早就并退,殿内顿时安静。
晏青衫握起那杆朱笔,展开奏折,神色冷寂无有一丝慌张。
片刻后宫门微启,他将道黄绫递于管事太监手间。
“圣上准静王所奏。”夜色里他低声:“赐齐宣鹤顶红一瓶,由静王乘夜即刻执行,这是圣旨,还劳请王公公传达。”
王公公闻言一凛,向宫内探头,却也不敢多问,迈起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