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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试帖草稿,兴许是让他拿走的。”
“你那诗稿上,写的可是切题的诗句?”
微微点了个头,张青凤随而皱眉道:“不过全是随兴草写,作不得数……”
依他的资质文采,就是随兴之文,亦有取在头等之列的资格。“那就是了,今年的监试大臣,其中之一即是尉迟复!”
话说到这里,两人便一同沉默了。
照这样推论,事情已然水落石出,自当没有甚么疑义,可有一点,始终教张青凤感到费解,那就是,尉迟复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甚至不顾危险地使上偷梁换柱的手段?
那厢万分不解,一旁的元照却清楚得很,用不得凝神细思,尉迟复此举,并非毫无缘故,目的只有一个。
满朝传言,尉迟复最好华美之物,所有奴仆长工,个个清秀漂亮,更甭说几位天香国色的夫人了,府内自成的戏班子,无论生、旦,就是些丑角人物,哪一个不是绝丽媚艳,身旁銮童更是宛如画中仙也似的顶尖样貌。
那几个伶人跟班,他是见过的,偏偏跟前的人儿,论容貌,自不逊色,甚至略胜一踌。元照将目光调回,自眼儿、鼻儿……仔细打量个透。
要论姿态,张青凤显是男子气了些,举手投足均同男儿无异,然而也就是他的那份自信、气势,倒有另一番迷人韵味,却是任何人学不来,也装不来的。
再者,当前的礼部尚书正是尉迟复,将张青凤授往礼部,无非想近水楼台,于公于私,哪怕没有机会。
“现好了,有他的『照应』,你这下真可谓是飞黄腾达了。”元照冷声一笑,话中满是讥讽。
“元大哥,你别笑话我了。”
“我哪里是笑话你呢?日后入阁拜相,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有这样的机运,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几句话说的似褒实贬,张青凤却一声也不吭,只管摸鼻耸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不容易站稳了,拔腿就要走,元照见状急忙扯住他的手,急问:“你上哪儿去?”
“进宫面圣呀。”张清凤转过脸来,挣起迷离醉眼,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瓜子,笑说:“当著皇上的面,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这官我真不敢要,到时若让人揪了出来,岂不落个欺罔之名,我还得保住自个儿的脑袋呢!”
“坐下。”元照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使劲按人落座,虎著眼嗔怪道:“满身酒气的,你能上哪儿?”
“穿永巷,上紫禁啊!”他又笑又嚷,说得理所当然。
见他醉昏成这般,此时恐怕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你这一去,怕是脑袋掉得更快!你要当面拒授,便是抗旨,只消一句话,我包你见不著明日朝阳!”
见他露出古怪的表情一直瞅著自己,元照不觉失笑,“你看什么?”
“平日见元大哥你笑脸迎人,不论是谁,皆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对上我,总只有生气的份?”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快得让人来不及瞧眼。
然,这一闪即逝的光芒,元照却看得清清楚楚。
“你醉了。”唇角上扬,泛出一抹很轻很淡的笑容。
“是呀,我醉了……”张青凤仿似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这是场梦罢?一切的一切,都仅为黄梁梦一场呐。”伏在桌上,他像个孩子似地歪著头,眯眼笑道:“就连你的笑,也是个梦呵……”
“胡说什么。明日,你还是得入宫面圣,这郎中你是当定了。”
坐直身子,行动似乎有些缓慢。张青凤偏眼笑问:“元大哥,你想明日我若称病告假,算不算得上欺君?”
“就是病了,不过三两日,你以为能推拖多久?!”元照毫不留情地冷哼。
张青凤长长地“喔”了一声,低叹:“说得也是。”随即转脸再问:“元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见他点头,他继续笑说:“我打小身子骨弱,三日小风寒,十日一大病,每两时辰,就得喝上一碗像墨水般黑的药,苦得我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幸亏八岁后,身子渐好,这药不必再喝了。平日虽好,可日后要是一个没注意,偶感风寒,便病来如山倒,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见好的……”他笑,语气渐渐透出无力。
眉一皱,元照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大哥,实不相瞒。我想这回,我不仅醉了……”张青凤微微一叹,像是忍著什么,顿了下,才道:“兴、兴许也病了……”话刚说完,他双目一闭,跟个无物支撑的木棍似地,直往后倒去。
幸亏元照眼明手快,及时拦住他的身子,鼻间满是酒气和一股淡淡的熏香。
低头俯视,却见他泛红著脸,掌心轻覆前额,竟发烫得吓人。
元照一楞,回过神,双臂不觉紧缩,立刻拔嗓大喊:“春喜──”
不知是老天有意帮忙还是运气就是这么地好,看似随口说的胡话,竟一语成谶。
迫于无奈,翌日,元照只有替张青凤进宫告假,称其“偶感风寒,难受圣恩。”。
名义上是偶感风寒,实则也确实仅是个风寒罢了,然而这场小病,却让张青凤昏迷整整两天两夜,三日吃不下饭,十天下不了床。
半个月过去,他仍像个瓷人一般,禁不起丁点儿的风吹日晒,往往起身倚床坐上片刻,便觉虚软无力,每至黄昏,即又开始发烫发热,吃上好阵子的药,却效果有限。
然,二十天过去,终不见新任郎中上朝,难免流言纷纷,有人说元照素与尉迟复不合,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今日皇上超擢重用张青凤却因尉迟复力荐,加之张青凤是元照特为提携的门生,如今反倒依附他人,元照心中的不平和气愤可想而知。
但亦有人说,元照和张青凤素有暧昧,满朝皆知,正因张青凤生得清丽绝俗,又年少多才,若世间真有宋玉之流的美男子,张青凤堪称首屈一指,尉迟复此举,无非是看中了张青凤,上奏保荐,不过是项手段罢了!
传言来来去去,多少不免加油添醋一番,是真是假,孰是孰非,没有人敢提著胆子亲身来问,就是有,也让元照一言一笑给挡了回来。
满朝流言盛,宫中无秘密,纷纷扰扰,人云亦云,自然瞒不住,没多时便传进皇帝的耳里了。
有日退朝,皇帝即招元照与尉迟复入南书房,首句话便问张青凤的处况为何,久病不起是否属实?字声语气颇有质问的意味。
此言一出,元照当下明白,朝中流言甚广,皇上要充耳不闻,是绝不可能的事。
当今皇帝刚即弱冠,打小聪颖过人,可在论政处事上,稍嫌稚嫩,历练不丰,皇帝亦深知自个儿的弱处,便仅遵询著老祖宗的训示,多听多看多问,尤是朝廷风气,首为看重。
此刻竟传出这样的闲言闲语来,管是非真假,任其下去,均有败坏朝风之虞。元照深知,皇上既已亲身来问,可见事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于是,他撩袍跪地,据实覆奏,正色庄容道其虽仅偶感风寒,可大夫说其身质本弱,气血甚虚,以致多日来几不得下床行走,所言皆为属实,绝不敢有所欺瞒。
这一问一覆间,在旁的尉迟复始终沉默不语,除皇帝问话外,皆是简短回奏,仍一贯地浅笑以对,然等皇帝谈至传言纷纷时,他则偏看了一眼,含意不伸,元照却突觉一股恶感陡然生起。
待退出南书房,元照本以为总算是瞒混过去了,正欲快步离去,还未转出宫门,才刚绕出内廷甬道,却见一顶蓝布小轿已等在那儿了。
还想是哪位大人,一抬眼,落轿的竟是尉迟复。
按大清规矩,凡能于宫内骑承坐轿者除年过六十五以上的大臣,或双腿有疾者,而尉迟复年纪轻轻,仅三十出头即已位极人臣,好手好脚,却无视宫规承舆坐轿,难道真不怕落人口实?
“中堂大人。”元照垂目拱手,神态自若。
一瞧见弯身作揖的元照,尉迟复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竟亲身抬手将人扶起,摆上一脸热络,很是亲热地笑道:“元兄,不必多礼。”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随从们知趣地退下,四周无人,他遂压低嗓音说:“方才皇上在场,我不好多问,思来想去,心里老有解不开的疑团,搁在那儿不管,委实难受,故特来请教。”
“大人言重了。”元照轻悄地往后退开一步,仍旧垂首侍立。
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一遍,尉迟复习惯性地拿指抹唇,在姣好的唇形上划了两圈才开口:“有一事,我真放不下心来。听你所言,张兄弟的病当真是病得严重了?”他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摇头说:“嗳,只能说世上真有如此奇巧之事,偏偏在承水顺风上,却遇得这样的诲气。”
“这病来的又凶又猛,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只怕这样天大的圣恩荣宠,张青凤是无福消受了。”
“元兄这话说得过早了,不过是场小病嘛!担得起、担得起,我瞧张兄弟天额饱满,是个福泽之相,只能说这场病实在来得不巧,病呢,得选在适当之时,也才有保命去邪的大用。”尉迟复朗笑几声,抚唇赞许道:“这张青凤是我力荐的人才,如今生此重病,眼见他受苦,我怎能旁若无视?”他突地把脖梗一拧,挑眉低问:“郎中可有说张兄弟一病,何时能够痊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既是来得奇巧,何时见好,郎中也没个准。”
“民间几个土郎中能有甚么本事?”不等他说完尉迟复便冷冷截住话头,面色满是轻蔑地问:“请过太医没有?”
“张青凤仅是一名五品命官,延请太医实不甚适当。”
“人命关天呐!这时候哪还讲究这些规矩,更何况……”尉迟复哼笑几声,一双细长的眼儿朝他上上下下端视一阵,冷笑道:“元兄,你应当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大人有话就直说罢。”
“元兄,满朝皆言你与张青凤的关系,你可知道?”
“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信不得。”
“流言吗?元兄,那你又可知,在翰詹大考前日,张青凤同我说了些什么?”尉迟复拿手摩搓玉扳指,斜眼瞅他,低笑道:“他说若然他有事,你必不会袖手旁观。──同朝多年,我竟不知元兄如此重情重义?还是说……”扬唇暧昧一笑,“剩下的话,我也不好明言了。”
元照心知这话不能接,要接了便是扯也扯不清,仅敛目含笑,一语不发。
见他不言语,尉迟复只当他是默认了,不由哼出一记冷笑,“明白人前说明白话,今日张青凤即或不取一等,也会是个礼部汉房堂主事,有我在,他日登上金马玉堂之列,是指顾盼间的事,我相信,聪明人绝不走胡涂路。”
“元兄,你我共事多年,应当知晓我的行事作风,凡入我眼者,必手到擒来。”偏眼瞅笑,尤其见著那张始终俊逸的脸越发透白,他心情更加大好,把脸一扬道:“超擢张青凤是皇上的旨意,也是我的主意。”
没想到皇上爱才惜才的心,现倒成了他询私纵枉的手段。
“元兄,这只凤鸟,我可要射下了。”
“那下官只有预祝大人一举成功。”
双目一睁,直把目光投在那俊秀的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