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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里栽的最多的是桃树,我娘却喜欢牡丹,我抱着她,安慰她,以后,要为她建个牡丹园,搜尽天下的牡丹花,她哭着,也笑了。就那么抱着我,摇啊摇。谁知,最后,我却是个不孝儿。”
“我从小被宠着长大,哥哥们,母亲,我的乳娘宋嬷嬷他们都喜欢我,却唯独不讨父皇的喜欢。你说奇怪不奇怪?”他笑问我。
我答不出来,只得低头,听他继续说。
“四哥打小就说我总护着三哥,他们都不知道,三哥没有家。安慈宫里的人都不睬他,父皇对他也严得很,可我嫉妒他,因为父皇是那么的爱他,每次来安慈宫,他的眼里只有三哥一个人。几个兄弟,父皇都亲身传授箭艺,除了我,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太傅授学,我也不能去。父皇只许我待在宫里。”
“可每一次,当娘,宋嬷嬷,全安慈宫的人全都围着我一个人转的时候,我看见三哥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远处,就想和他在一起。我发现,三哥表面上冷冰冰的,可他如果真喜欢谁,就会一心一意的对他好。虽然他不说,我知道,三哥对我最好。王肃是父皇专门为三哥请的老师,三哥每次都偷偷带我去听课。三哥学什么,我也学什么。”
“有一次,我们在宫里的河畔玩耍,池水冰凉,我嚷着要玩水,三哥说,‘我先下去,玩够了,才轮到你。’他一下去就是半个时辰。母亲寻来,抱着我就走。窦清来了又走了。我连水都没碰到,又怎么会着凉?第二天,我回头找三哥,他正发烧,没一个人理他,我站在门外,看见桃嫣对着三哥抹眼泪,心里难过极了。”
“回去后,我发了顿脾气,母亲竟然对我说,不准我再和三哥在一起。也就是在那时,我才了解到,虽然父皇不理我,可我还有别人。但三哥只有桃嫣,母亲,只是我一个人的。”
“三哥对我笑,也对桃嫣笑,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万物回春,却很淡很淡,他不常笑,因为父皇总逼三哥学这学那,几个兄弟也看他不顺眼,母亲对三哥也很冷淡,以前他一个人在假山玩耍,大了以后,就成天困在书斋里,我每逢见到三哥一个人待着,就心里发酸,没办法,只躲着他。在安慈宫外,还能和兄弟姐妹们热闹的在一起,回到宫里,瞧见母亲,宋嬷嬷,他们对我越好,我越是害怕。”
我问,“所以,你觉得愧欠了你三哥。”
他摇头,苦笑说,“别人都以为桃嫣失踪了,只有我知道,桃嫣死了。死在安慈宫后的井里,最后和她在一起的是我的母亲贞妃。三哥当时已经被父皇带走,那天晚上,我和母亲睡在一起,半夜起来,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叫声。就算母亲杀死的是一般的婢女,我也不能认同,更何况,她杀死的是桃嫣。”
“我怕极了,不知不觉跑到了龙玦宫,三哥愣着,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我怎么告诉他,娘杀死了桃嫣。我拿什么赔给三哥?父皇后来发现了我,三哥却替我挨鞭子,几天后,我去看他,他突然开口留我在宫里,吹熄烛火后,父皇走进内殿,喊着三哥的名字。三哥说,‘父皇,你抱抱我。’父皇说,‘这么大了,还撒娇。’却伸出了双手,帷帐很黑,也很模糊,三哥把我交到父皇的手里,父皇是那样的高,那么的温暖,我哭了。偷偷的在父皇的怀里哭了。”
“后来,母亲的娘家死的死,散的散,忌灵那日,她压着我的肩,对我说,昭然,以后,你一定要当皇帝。那时,三哥已经是太子。我突然领悟,前两个兄弟是怎么死的。那天以后,我再没对母亲说过一句话。三哥得不到的,我也不要,他没有母亲,我也不要母亲。我一辈子都没那么心狠过,头也不回的离开安慈宫。娘带着宋嬷嬷一路追我。可我不能回头,我无法想像,娘还杀了多少人,只能尽量对别人好,对兄弟姐妹好,希望能偿她曾经犯下的过错。”
“三哥继位以后,几个哥哥都离开了朝都,只有我还在朝里,三哥舍不得我,我心里知道。他下旨软禁了娘,我想,三哥是知道了。他不得不登上皇位,为了父皇,也为了我。有次,我看见,摄政王把三哥撂下皇位,他揣着玉片刺自己的手,不自觉的就哭出声。当时,我就想,我永远都不会回朝都,永远不会和三哥争。”
“我装风流,装迂腐,也不及三哥背负的骂名。他最后追我回朝都,笑说,‘昭然,你要伊人,朕不拦你。只要你逍遥开心,又有何妨?’”
我不忍心听昭然说下去,那些字,好像旧日的疤痕,一掀开,便又是血流汩汩,钻心刻骨的疼。
“这些,本来是我要和炎夕分享的秘密,原本只想当故事一样说给她听。”他语音凄凉,又看满园落花,似是疲累,却不愿阖眼。
我扶着昭然,就这么站着不说话。
“我在天下飘落,一味逃避,如果不是遇到炎夕,我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喜欢她?因为她是我的方向,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知道,她会是我一生的方向。天下的女子有许多,比她貌美,比她温柔的我都见过,可不知为什么,牵起她的手我就再不愿放开,我想让她永远幸福,哪怕给她幸福的不是我。”
我摊开他的掌心,那道深深的疤痕是他刻意留下,“这也是为了她吗?”
他点头,微笑,“我和炎夕之间,终于有了只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告诉过自己,不和三哥争的,可最后,我还是对不起三哥,我想和他争炎夕。幸好,炎夕从来不爱我。”
我眼眶一热,泪水就那样滚落,掉进疤痕的凹陷处,我慌乱的擦去,那是只属于他和她的疤痕。
“我知道,炎夕,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本想离她远远的,可我就是没办法,我没办法留她一个人在朝里,现在想走,已经太迟了。”
树桠的灰影慢慢倾斜过来,遮住亮光,他缓缓握住我的手,修长的指一节节的碰触我的手背,那么肯定的告诉我,“天下牡丹无数,我最爱白牡丹,因它光如明月,”
“昭然,来世,你一定还是像牡丹一样的公子。”我重重呼吸,笑着说。
他也笑,“我是不孝儿,死后不作牡丹,但做佛前的一朵清莲,为娘赎罪。”
“谁说你会死?你瞧,你的精神多好啊。昭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叹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伸手,抚摸他冰冷的手心,“最近你瘦了许多,明天我要多褒些补身子的汤给你,夏日后,就是秋凉,昭然,我会做衣裳,你还不知道吧?这点我可比炎夕强。”
再忍不住,我落泪,再笑不出来。
他咳一声,唇沾血色,我伸手想把血渍擦掉。
以前只要擦一遍就能擦干净,可是不知为什么,袖口已经湿了,他的唇边却还是沾着血渍,我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在意的笑笑,“三哥曾经告诉过我,父皇说,爱一个女人,要用尽生命。我问三哥,‘如果有一天,你爱上哪个女子,会怎么做?’,三哥说,‘人的生命在心口处。我把心头血留给她。’”
他以指尖沾上血胭,凤眸里顿时开出一簇血花,“这几日,我常常心痛,想起,伤她的话,想起,她的眼泪。心里的血慢慢的流出来,一滴一滴,真的很痛。”
他抚过我的额鬓,“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不要让她见到我,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那日是骗她的,那我最后的模样会令她痛不欲生。”
“昭然,你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她?你好好养病,一定会好的。窦清是神医,他一定会医好你。”
他的唇舒开,“以前,我不敢死,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现在,可以走了。”黑发垂落,连同他的嗓音,消逝在风里,“我违背了当初的诺言,又说了那些狠心话,她恐怕心凉了吧,但不到一日,又派窦清到汝王府。她啊,就是那样一个女子,你对她好一分,她记一辈子。”
他无奈道,“我那天,本想打她一记耳光,可是,心里实在痛到不行,好像一瞬间都空了。连手也抬不起来。如果你在就好了。”
我含泪笑道,“你不怕我趁机报复她?”
良久,他摇头,月光透过他的指缝,缠绵的绕转,他笑了几声,成为这夜最美的景光,“我只怕,她看清你的模样。到时,我躲也没处躲,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丹姬,我这一生,都给了炎夕,能给你的只有那一天。”他垂眸对我说,“我不能骗你,就算我先遇见你,结果也是一样。世上永远只有一个她,没人能够替代。有了她,我不需要来世,因为,来世,未必能遇见她。”
“所以,丹姬,对不起。”
今生不可以,来世,也不可以。
我双手握着他的手腕,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膝,“昭然,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骗你。我骗了你……”
他没有说话。
我难以启齿,“昭然,你没有对不起炎夕。我……”
袖口一凉,白皙的肌肤上的绿蝶飘在空气里,朦胧中,我看见昭然的笑,他拉我起来,缓缓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含泪道,“这是烟台阁歌妓特别的守宫砂,我本来……”
“其实那天在洞里,你穿衣时,我就看见了这只绿蝶,炎夕进宫的前一晚,我曾遇见一位名叫樱蝶的歌姬,她的手上也有这样一枚绿蝶。”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他不作答,却也含笑,他总是尽力对每个人好,对我,亦是如此。
我的心隐隐作痛,是千万只蚁在啃噬,他的眼光清澈明亮,月光在里面碎成五彩的尘埃,天快亮了,他还望着皇城的方向,不肯休息,每一次呼吸听来都格外清晰,沉重。
他笑得灿烂,“那天晚上,她问我,‘有时你会孤单吗?’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不忍心,说,“昭然,你累吗?上榻睡吧。”
他点头。
我不握他的手,不碰触他的肌肤,甚至不看他的面容,就那样守在榻边。我轻声说,“所以,你还是宇昭然,一心一意爱炎夕的宇昭然。”
我扑在榻沿,侧头,闭上眼,听见微微的叹息,感到额上一阵温热,是他的手。
不知多久,力量逐渐消失,有什么东西慢慢滑落,我的半边脸仍旧靠在自己的手背上。
很久很久,我抬头,看见他闭上的凤目边有浅浅的泪痕,他好像只是在安祥的沉睡。
我伸出手,隔着锦纱拭干那滴泪,小心翼翼,就怕吵醒他。
手,剧烈的抖动,那是他最后的温度。
昭然,原来最后,你还是舍不得她。
终于,我匐在他手边,嚎啕大哭,每一滴泪,都是我心里的血,
昭然死了,我的心头血也在一夕之间为他流干。
宇昭然懂宇轩辕,宇轩辕也懂他,
昭然被葬在他父亲的墓旁。
有一些秘密,我决定一直帮昭然隐瞒下去,所以,见到炎夕时,我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想,她终会知道。
昭然也明白,她终会知道。
炎夕种白牡丹时,我走得远远的,和降雪芜站在一起。
我问降雪芜,“你爱炎夕,对不对?”
降雪芜没说话,他的眼神,比昭然更平静,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因为他吹起了绿箫,也不知是为谁。
他临走时,把翠箫送给我,说,“以后,我不再需要它了。”
五月旬时,昭然墓前的白牡丹开得很美,斗大如同月盘,我取下白云簪埋在那朵牡丹旁,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