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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阙-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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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炎夕严肃地打断刘樟,她站起身来,眸心动荡,“我是西朝人,再说,我还没嫁给宇轩辕,你对我说这些,恐怕不好。”

刘樟笑了几声,徐徐答道,“公主,请坐。听你说的这番话,老夫更确定要和你说这些话。老夫并非相信你,而是相信自己,也相信陛下,这些话,陛下现在未必敢和你说,老夫却敢。”

炎夕无奈,眼前的老人,说话虽是谦逊,穆恭,但却有一股不容人反抗的气势。她只能又坐了下来,静默着。

刘樟如将熄之烛,将尽之丝,缓着声音继续说,“东岳朝权主要在陛下手中,但行散之势若是和集,那也是一大威胁。六部尚书虽然以吏部尚书赵如良为首,但实际却是户部的卢照执掌大权。这朝里的权利分布不是眼睛看到得那么简单,老夫只是举个例子,详细的,日后你要自行查看。现在,朝中官仕倒向姿华公主,你不必太过在意。举国为大,人心至重。在老夫来看,再过些日子,朝仕之力便会倾向公主。”

炎夕叹了口气,这老人说话倒是违悖常理。

刘樟没停下,继续说,“公主,你的人心在宋玉,孙翼两位头上。他们忠心耿耿,既是良师,也是益友。宋玉是兵部侍郎,还身兼数职。陛下对相信的人,总是委以重托。宋玉为人淡定,勤思,也懂得查辨。倒是孙翼,他是一名虎将,难免有些热血。”

炎夕没有说话,但极能理解。那天孙翼大闹清凉殿,至今她还心有余悸。

“当日刺杀你的陆元,唉……可惜了大好的英雄少年。三人之中,陆元势力最弱,他自请刺杀,也早有心理准备。他们三人情如兄弟,陆元与孙翼同是走卒出身,感情更是深厚。现在他们心中有根刺,公主,你要想办法拔掉它。咳……”

炎夕回答,“国公不如好好休息,我无意争权,只想以诚相待。”

刘樟摇了摇头,“公主,老夫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说。老夫一生看人无数,唯一看不透的就是王肃,此人是忠是奸,还有待堪察。他是先皇为陛下找的老师,博学广闻。身职散官,虽是无足轻重,但老夫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或者是老夫多虑,但公主有机会,务必尽量与此人接触,也好看得清楚。”

炎夕叹了口气,“国公果真是朝中的大梁。只可惜……”

“公主,你不必为老夫感叹。老夫岂会贪图一个死后忠名。老夫为国,忠心可照,死后手中权力归于陛下,又于国有功,也无憾了。倒是陛下,下旨抄老夫一家,罪书词寡,堵不住悠悠众口。他日史册之上,陛下又多了一个诛杀忠臣的污点。老夫在九泉之下,也愧对陛下。”刘樟眼眶有点湿润,撇去国公的身份,他深深地注视炎夕,“北歧来的六位也不是一般人,三朝相和,有一朝毁约,都难免兵戎相见,但无论是哪朝毁约,东朝都必受重创。公主,老夫有个请求,不知公主能否答应?”

“国公有何重托?你待我至诚,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炎夕说。

“老夫的这个要求说是为了东朝,也是我的私心作崇。公主,你与陛下的关系,虽然源于一纸和书,但,你能不能向老夫保证,无论将来你是不是皇后,都要对陛下不离不弃?”

炎夕浅笑,美丽的脸庞纯至如初,“国公尽管放心,炎夕绝不会做对不起东朝的事。”

刘樟的目光有些游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王都是寂寞人,陛下也是凡人。老夫也不是石人,陛下的污点不知有多少,愁苦可以与谁说?所以,过去,老夫曾有个想法,那也是老夫唯一一次不以臣子的身份思量行事,老夫想给陛下找个简单的女子,不必有才,只要陛下钟情于她,即便是一般平民,老夫也会倾力维护陛下立她为皇后。谁知陛下却用他的一生换那一纸和书,两位皇后,杀不得,废不得,不立后宫,同尊同重,就算将来遇到喜欢的女子,宠幸了她,也要将她逐出宫廷。”

“可若是那女子有了子嗣,怎么办?”炎夕心头一阵酸涩,问道。

“那就杀了那个女人。以免有朝一日,母凭子贵。”刘樟冷硬地说,他又叹了口气,“陛下是下了这样的承诺,才能同娶你与北歧的公主啊。唉……想来陛下也是累了吧。人生有太多的虚妄,无谓,还有孤单。你与陛下如果能成就良缘,那是你们的福气,如果成就不了,你在东朝,也是东朝之福啊。公主,除了王肃之外,对六皇子老夫心中也存有疑惑……老夫也倦了,精察实事,也猜不透个情。后宫里有些秘密,老夫即便是知道,也不能说,只能把它们带到棺材里。但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小心身边人。”

人,不在其位,反能更尽其职。虚名本是空,丹心可照日月。刘樟教会了她,一个朝代更深的道理。

炎夕走了出去,宇轩辕站在门外,微仰着头,望着碧蓝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炎夕发现,他饱满的眉心有淡淡的褶痕,如同时间刻下的年线,挥不去的阴霾笼罩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男人。他的肩可撑下一片天,也可顶上星辰日月,却因为太过宽阔而有些寂寥。

精致的院里,有凉风几片,吹动成排的玉林小草,它们碧滑油亮,应着自然而生,勃勃地蔓延伸向徒光的灰石,一点一点固执地侵占,也不管秋时一到,逃不过枯萎的命运。

松风劲苍,灯火黄昏。

平凡的大宅住着不平凡的人家。所谓忠臣,只有刘樟担得起。

炎夕离他一步之遥的那刻,宇轩辕迈开了步子,他沉稳地往前,但脸上却浮有黯淡的光。

他走得似快,似慢,她能见到的,只是他的背影,迷离在无尽的沉默中,在归转的景物里不断地切换。

那一刻,她明白了。

原来,他的俊美源于无止境的压抑,他的残忍也有挣扎。

炎夕全部的思绪都围绕着那个男人,他的心难道从来不会迷惑吗?

百转千回之后,最可怜的人或者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

这条路走下去,谁会死,谁会伤?已不可预见。

(本章完)

几日之后,东岳朝监国公刘樟辞世。国公入土后,宇轩辕下旨,以刘樟揽权谋私为由,列下十条罪状,念其曾有功东朝,只斩其亲子家室,相关人等,一共二十三条人命。朝中唏嘘声不止,却无一人敢上奏,东岳朝内民心动荡。

十日之后,王肃集结地方官吏使节于国公府设置灵堂,以慰一门忠烈在天之灵。

炎夕在清凉殿后挂起两束白绫,秋来的风如水一般,翻滚的白浪哀戚,索然。青障的云鹰盘旋至清凉殿上方,不断野鸣。她抬起头,四景怡然,但愿国公辟佑,东朝将来能有一片和平。

晨光中,有抹艳丽的红影飘进来,格外刺眼。她笑得妩媚,眉心的红痣灵动非常。炎夕走出殿外,只看见那美丽的少女在无忧清笑。灵潮玩着纤葱的手指,肘里挂着半枯荷叶。她回头,将半枯荷叶递了出去,甜甜地朝身后的男子笑道,“皇帝哥哥,给你。”

宇轩辕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灵潮问道,“皇帝哥哥,你不高兴吗?花花很漂亮呢。”

他盯着那灿烂的笑靥,半刻后,才弯起一抹清爽的微笑,“阿灵摘的花最美。”

灵潮像抢到糖的小孩儿,偎到宇轩辕的怀里,咯咯地笑出声,“皇帝哥哥笑起来,花儿也比不过。”

炎夕伫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灵潮如果知道自己的舅舅们是怎么死的,恐怕会痛不欲生。如此慧瑕的少女竟是这样的命运。

宇轩辕与炎夕的眼神交汇在一起,相缠相融,他牵着灵潮走近炎夕。

“你带阿灵去国公府,上柱清香吧。”

炎夕看了眼灵潮,答道,“我先去拿件白衣给她换上。”

“不要!”灵潮俏丽的脸颊带有浓浓的恐惧,她颤抖着躲到宇轩辕身后,“呜……皇帝哥哥,我不要穿白衣,不要……姐姐坏。”

宇轩辕轻轻拍着灵潮的背,安抚她的不安,对炎夕说,“不必了,她从不穿白衣。”

炎夕伸出手,对还在流泪的灵潮,柔声说道,“你叫阿灵?我是炎夕,是姐姐不好,我们现在就出宫。”

灵潮止住哭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小心地问,“出宫?是好玩儿的宫外吗?”

炎夕笑着点了点头。

“不穿白衣?”灵潮又问。

“不穿。”炎夕坚定地回答。

灵潮泛湿的眼眸瞬间舒展开来,她握住炎夕的手,飞一般地拉她走出清凉殿,她明朗的笑声还在回荡,“我们快走吧!姐姐,你怎么不笑呢,你笑一个啊,你笑起来肯定最美,谁也比不过……”

宇轩辕紧握着已经枯黄的荷颈,注视着她们的身影一寸寸远离。

炎夕进入国公府后,因为灵潮艳丽的装扮惹来不少注目,哀悼的人络绎不绝,有普通平民也有不少官吏。韦云淑自然不会做出忤逆圣意的事,安宁地待在她的处所,她一向懂得分辨权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早已跟随她的成长化作一种本能。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了炎夕的身份,他们对她展示敬意,在平常人的眼里,公正是高洁的品质,它并没有朝代之分。

宋玉与孙翼依旧对她疏淡冷漠。临走时,孙翼冷冷嘲讽,“延曦公主还真懂得笼络人心。”

想到孙翼阴沉的脸孔,她不免苦笑。

灵潮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闹着要走。炎夕没办法只能把她先领出灵堂。灵潮一看见精致的小院,又开心起来,对于一个神经失去灵敏的人来说,快乐总是那样简单,并且容易得到。这或者也体现了命运在某种程度上的平等。

她一路拉着炎夕往后园走去,跑跑跳跳,欢喜兴奋。

小桥流水,风景依旧,只有段段白绫黑幕在飘舞。黄草遍地,也不再峥嵘。灰鸽在假山上,青墙垣头,瓦檐上,静静坚立,仿佛在聆听人类听不到的絮语。

少年一身白衣,纵使他面容憔悴,仍是俊雅不凡,他悄然的出现如同一道景致,满室清韵在他身后黯然失色。

灵潮笑眼微转,鸟儿一样奔过去,“昭然哥哥,你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到你。”

宇昭然深深看了眼炎夕,对灵潮轻声说道,“昭然哥哥现在不是来了吗?”

灵潮这才笑得灿烂,“昭然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昭然哥哥。”

“阿灵,一会儿昭然哥哥陪你玩儿,你看那边的圃园里有许多漂亮花儿,你摘几束最美的过来,送给昭然哥哥好不好?”宇昭然明亮的笑容,漾满独有的魅力。灵潮愣了愣。下一刻,她像是受到极大的鼓舞,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蝶儿一般地飞离他们。

炎夕失笑,男人的美也会让人着迷。

清朗的嗓音窜到她的耳边。“明月。”

炎夕的身体瞬间紧绷。她沉默了片刻,沉稳说道,“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宇昭然淡然回答,“暴民已平定,堤坝一事也安排妥当。”

“国公辞逝,你回来得正好。”炎夕说。

“三哥那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宇昭然阔步向前,逼进炎夕,动人的面孔变得极其夺目,“那些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他的眼里充满浓浓的爱意,芬芳地融去秋的寂凉。

炎夕不闪不躲,却说道,“既然有你陪阿灵,我就先行一步。”

“不许走!”他看出她有闪躲的趋势,情急之下,大掌扣住炎夕的手腕,不让她逃开。“你以为我不眠不休地处理那些事,马不停蹄地赶回朝都是为了什么?我不是来哀悼监国公,我是为了来见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单独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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