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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一涌而上,炎夕顿悟,原来流星劫是她的劫数。
宴请之后,竹目领炎夕重回到后宫之中,相同的石道,但心境已完全不同。
幽黑的宫径狭长而又阴森,昭然比她早一步离席,炎夕叹了一声,这样也好。灯笼像暝火一般,忽闪忽暗。
郁闷的空气中,有道沙哑的嗓音隐约传了过来,凄宛又苍凉喊着,
“明月……明月……”
她不自觉停下步子,远处的竹目转身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黑暗的夜衣包裹着她,她什么也没有听到,“没有。竹目,请带路。”
终于,她绕过了玉淋池,来到了东面的宫殿
。
竹目说道,“这是清凉殿。皇上吩咐,公主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好。”她走了进去。
那个男人如山一般,冰冷地说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遵守约定,是守信之人,但她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缓缓地推开了门。
里面的女人在乍见进来人的面孔时,就跪了下来。“公主……”
“乳娘。”炎夕的眼里,泪影浮动。她连忙走了过去,“乳娘,你为何会在东岳朝?”
崔氏抽涕,只是流泪,“公主,我能亲眼看见你,死也无憾了。”
炎夕拉着她的手,“乳娘,你为何要逃?父皇留的密旨在哪儿?”
崔氏渐渐安静下来,她抹了抹泪,看了眼炎夕身后的男人。她下定决心,后齿用力一压,唇畔流下红色的液体。
“乳娘,乳娘……”炎夕着急地支撑崔氏的身体。她看着怀里的人,脸越来越苍白,但唇却在动着。
崔氏用尽最后的力量,拉住炎夕,小声地说道,“公主,你快去找桃源人……”
“乳娘,乳娘……”炎夕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她的心停了半刻,她不能相信,崔氏居然服毒自尽。她不停地喊着崔氏,但没有人回答她。悲凉的气息像恶夜的怨灵席卷到她身侧,所有华丽的背景瞬间变得萧索,幽暗。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离她而去。
“不用喊了,她早已断气。竹目。”男人的声音如同冷刃一般,不过一阵,竹目带人进来。
“住手!你们都不准碰她。”炎夕哭着,不肯松手,她死命抱紧怀里僵硬的人。“她是我的乳娘,你们都走开。”
竹目跪了下来,他悲怮地说道,“公主,逝者已矣,我会将她厚葬,请你松手吧。”
“没有,她没死。刚刚她还在和我说话。”炎夕不肯相信,她抹去眼泪,娇弱的身躯抖个不停。但一旁的几个侍卫已经走了过去,试图分开她们。
“放手,我命你们放手!”炎夕愤怒地挣扎。但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结实地扣住,那股力量不容反抗,无论她如何挣扎,她都逃脱不开。她细致的肌肤磨得通红,抓着她的大掌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终于,门关了。
她的手,也被松开。
炎夕失控地朝身后的男人吼道,“你逼死我乳娘。你想怎样?密旨你已经到手,如今,我也身在宫中,你难道不能放了她吗?你阴毒残忍,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他平静地望着她,“朕并不知道什么密旨,崔氏口中含毒,可见她早有死去的打算。而你,是你自己选择成为朕的女人,你要怨就怨你是延曦公主。”
他缓缓地拿起桌上的轴纸,画上的女人,身着白衣,笑意盎然,微弯唇梢,顾盼生姿。“朕一心想与西朝战结议和,谁知李宙宇不肯,朕怎会不知他想与朕一决胜负,于是,朕便如他所愿,出兵征战西朝。早在破庙初次见你,朕就知道你是何人,朕让昭然邀你到家中作客,本想以你作为要胁,逼李宙宇就范,签下和书,哪知你不肯?那是生路,你不走。朕又命陆元到西军主营刺杀你,谁知李宙宇替你挡了一剑,那是死路,你逃过一命。朕给你的机会,何止几次,李宙宇视朕为一生的敌人,朕命刘纯送上贺礼,他选了我,没有选你,你就该看清你的命。
后来,刘纯回朝,说你被劫,你以为,光凭一件血衣,朕就会相信,你死了吗?朕从不强求,朕想要的,不过是和书,你要走也就罢了。谁知你竟和昭然回到朝都?府中相遇,朕给过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缺席寿宴,朕就宣布,从此世上再无延曦公主。如今,皇宫青障,朕说过,稚雏飞了进来,就休想离开。”
炎夕的眼泪无声流淌,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所归。
他走到她跟前,宽敞的宫殿,明灯一片,“西征几万大军覆没,朕手中的亡魂何止那几万?朕从不怕下地狱,帝王子孙心中没有怕字。而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让朕看看你的命到底有多硬。”
“现在,还由得了我吗?”炎夕说。
他牵着阴冷的唇角,“东岳朝为宇族所统,宫廷争斗,机关算尽,朕也从稚雏而来,飞出青障,朕若认命,早就身首异处。”
她不甘示弱地直视他,“你以为我会怕吗?我既然敢进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他的嗓音,亮烈清缓,嗤笑道,“你长在西朝,养尊处优,呵护受宠,对皇廷生活一无所知。擦干你的眼泪,好好地看清楚,你是西朝的公主,朕不会让你死,你也不能死。但这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境地。忘了你所有的过往,好好想想,哪里才是你该有的位置。”
红艳艳的烛泪无声地挂满金雕台上,她木然地立在清凉殿中,高耸的宫墙封闭了出口,她出不去,再也出不去。
白卷上的她,好像是另一个人,她不认识那个自己。她不得不承认,那男人是一个高明的角色,他竟然能拿到她的画像,神不知鬼不觉地设下陷阱,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过。
她的生辰成了她的死期,埋葬了她所有的过往,一个属于寻常女子的单纯期望,它们死了,魂魄飘至九重天外,永远不再回来。
第二天,竹目扣响殿门,他仍是文雅如初,青衫一身,“公主。”
炎夕没有对他加以颜色,毕竟他也不过是那人的手下。“竹目,有何事?”
竹目笑道,“公主,不必满脸愁色,东朝也有东朝的好。皇上已经下旨,下月便同娶你与姿华公主,出嫁在即,我来此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炎夕叹了叹气,经过一夜,她早就认清现实。“竹目,宫里有哪些事,我可以知道的?”她想知道,她还有多少自由。
竹目回答,“公主,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陛下,我小小一个侍从,怎能回答?”他转过身,幽白的脸上,如青竹般折有几束明光,“公主,请随我去见皇上。”
炎夕苦笑,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吧。她迈开步子,深深吸了口气,和那男人见面,如同打战,她要是不提高警惕,绝对会被他眼中的寒意,冻结彻底。
草木青色,宫楼幽转,青障当中有樱林一片,少了人工的装束,美妙的自然展现勃勃的生气,令人神往。
净土气新,她顿觉得,脑中一阵清明。
他披着金黄的斗篷,微抿着唇,正在亭中披阅奏章,他眸色清然,淡若璃木,唯有融在这山林之中,身上的戾气才隐去几分。
“炎夕,叩见陛下。”她有礼地说道,跪了下来。
他注视了她片刻,说道,“平身。”
“谢陛下。”
他走了过去,引她出那石亭。晌午的阳光,透过枝枝相蔓的叶片,投下道道绿影。“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
炎夕面无表情,“我是西朝的公主,这是我的使命。”
“你离公主还差得远。”他淡淡地说道。
她眸眼相向,盯着他优美的侧脸。“陛下以为,怎样才是公主?”
他浅笑两声,松枝间的雏鸟,飞出高林,在青障里盘旋,“那是你的功课。后宫本就无主,朕立二后,从此也不建后宫。你从今以后就是朕的女人。”
他不说妻子,而是女人,炎夕不作声。
他继续说,“朕唤你炎夕,你也可以喊朕的姓名。朕出生时,祥云飘至东宫之上,先帝赐名轩辕。”
“炎夕不敢。”她生疏地躬身。
宇轩辕说,“青障之中,总有几只稚雏先天不好,朕也命人为它医治。百万鸟兽,朕最喜欢云鹰,羽翼未丰时,心智已诚坚。炎夕,你敢来这里,为何不敢做一只云鹰?”
她蓦然抬头,玄青的林障中,果真有两只雪白的小雏,它们无知的啼叫,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宇轩辕无俦地站在她的面前,“朕不在乎,你爱不爱朕,恨不恨朕,但朕不要一个没用的女人当朕的皇后。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你也可以是朕的敌人,要不要带着仇恨生存下去是你的选择。”
绕过疏淡高古的枝端,她静静地站在宇轩辕的身边,当四周的屏层一道一道地散尽,她终于看到了一盏明灯,错落而幽浅的光亮像极了降雪芜缥缈的笑。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宇轩辕的存在,他苍松一般的姿态,面容却透着不属于男人的美丽光彩,当光线拂过他俊挺的鼻翼,所有的风景显得更加生动,他如釉般的黑眸,深邃,没有尽头,却隐藏不了独属帝王的睿智和残酷。
她白色的衣裙沾着红色的泥土,思绪在萦转无数圈之后,终于,炎夕细致的唇角一边,现出小小的梨窝,“宇轩辕,我的心中从来没有仇恨的位置。我是西朝的公主,嫁入东朝之后,我仍可以以一颗公主之心去爱东朝的子民。”
片刻之后,他走开了,在清晰的午后,宇轩辕坐在石亭里,批阅奏章,炎夕坐在他桌案边的另一个角落。靠在冷硬的石柱上,望着如层云叠嶂般的高木,它们究竟在这压抑的皇宫里成长了多久?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清风吹过的那刻,她心里的彷徨消失了。澄碧的天上,她的焦点落在云鹰雪一般的翅膀。她好像也喜欢上了云鹰。
在某个未知的刹那,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了一起,无穷无尽地围绕着两句话宛转,回音。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传奇有多深,记忆就有多厚。思深情淡,生命的轮回,怎样才算真正的完整?那才是最终的答案。
(本卷结束,谢谢观赏!)
诗吟春,柳吟夏,秋将至,晨云散,清凉殿离玉淋池很近,池里种着低光荷,《拾贵记》曾有载:实如玄珠。可以饰佩。花叶难萎,芬馥之气,彻十余里。
炎夕推开窗,隐隐就听见,宫女们的笑声。她寻声而去,果真看见数十名宫娥挽着竹篮,弯身采果。
清凉殿冷清得很,名义上,她是公主,但宫里谁也没把她当成公主。她叹了口气,但也笑着欣赏眼前的好光景。人啊,能喜就喜。
宫娥们一边聊天一边采果,动作十分熟练,沾着水光的荷果亮盈盈的,甚是好看。炎夕正看着,耳边的嘻笑声缓了下来。
婢女站起身,恭敬地跪在玉淋池旁,“叩见姿华公主。”
炎夕认出,那名女子是寿宴上出现的北歧公主。她模样柔弱,楚楚动人,宫书有记,韦云淑是北歧帝王最小的女儿,母亲本是美人,生了她之后,被封为贵妃。
“起来吧。”韦云淑细声说道,举止得宜,没有一点小家子气。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炎夕身上,眸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你就是炎夕妹妹吧。”
炎夕点了点头。
韦云淑走到她身侧,也不绕弯子,说道,“西朝的延曦公主,我早有耳闻,果真是个大美人。我长你两岁,你如果不嫌弃,从此我们姐妹相称。”她一脸和善,站姿优雅。
炎夕也笑了,“云淑姐姐,你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