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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我心头微微冷笑,望着他缓缓走近的身子。“今天气色不错。”他望着我,淡淡开口。
从他进来到现在,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向他问安。我微微垂眸,他这句气色不错几乎令我冷笑出声,没承想他二人竟如此默契,于我,只觉好笑。
我的冷漠他并不理会,伸手去拉惇儿,语气已温和了几分。“惇儿,回天光殿去。”
我一怔,下意识地拉住惇儿扯着我衣袍的手掌,“你告诉她。”我泠然开口,“什么都可以拿走,只除了惇儿,我绝不相让。”
他身子一震,闻言定定地瞧了我片刻,我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着。他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半晌撤了回去,再开口时,语气已疾厉了几分。“带惇儿回去。”
远远躲在一边的蕙娘闻言一震,忙应道:“是,奴婢遵命。”说着便凑上前来,蹲下身子央道:“好主子,求您跟奴婢回去罢。”眼见惇儿仍是一副拒不从命的模样,蕙娘无奈地看着拓跋朔,“王爷……”
我轻轻将惇儿拉到身前,俯身微笑道:“惇儿,母妃送你回去。”
从重华殿到天光殿,不过半盏茶的时分。安置好了惇儿,我转身便走,不妨他却蓦地开口:“等等。”
我立在廊下扭头看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然屏退了左右。妆晨与绣夜在他的眼神下,无奈地望了望我,亦只得行了一礼退下了。
鹅毛大雪仍是飘飘而落,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翠竹如玉,远处的山头在朝阳的映照下便似洒了一身的碎金,璀璨,而寂寞。他走到我身前,没有停住脚步一径地向前走去,我虽心有介怀,然而亦只得跟着他一路走去,不知不觉竟出了东园。
我随着他一路走着,心下不无诧异,然而却也不愿开口,却见绕出几扇拱门,身侧的景物愈发熟悉起来,蓦地抬头一看,竟是我甫进府时居住的南园!我一怔,脚下不由慢了几步,再抬眼时,他已走进亭子里坐了下来。
那亭子,是我与他第二次见面,初次言和的所在。
我心头一动,只觉细微到几乎察觉不出的酸楚一点点溢了出来,愈聚愈多,只片刻便令我折软了手足。我望着他一脸沉思的模样,拓跋朔,你究竟想作什么?!
他没有看我,只轻声道:“过来。”
我走进亭中,立在他眼前,他这才缓缓打量起我来。目光自我面上缓缓下走,唇边忽而逸出淡淡的笑意。“上次在这里见你,你也是穿着这件衣裳。”
我一怔,低头瞧了瞧衣襟,这才发现今天我穿着的素色云锦点绣红梅广袖裙,正是那日那件,他口中的人如其衣,傲雪红梅。我并不答话,只悠悠望向了园中的梅林。好些时日没来了,这园中的梅花却不曾荒废,反倒愈开愈艳了。看着那满园迎着寒冬大雪仍如此傲然盛放的花朵,再想想自己,倒果真是如了我当日所说,我不由微微一笑。
蒲柳之姿,焉敢忝用傲雪二字。
“你笑什么?”他自然不知我心中正寥然菲薄,许是我一径的沉默令他微微着恼,他忽而道。
“没什么。”我一脸淡然。
他轻咳了声,似乎很是不痛快。“这么久不见,你便无话要对本王说么?”
“说什么?”我静静反问。面上带上淡淡的笑意,心底却是清楚的冷凉。说什么呢?是恭喜你战场得意,还是祝贺你情场快意?这些话想必你也听得多了,就不需我来锦上添花了罢。
他眉头蹙了起来,一时却也不开口了。我与他就这样各自沉默着,望着亭外飘扬的大雪。
“我已将他遣回楚朝。”不知过了多久,仍是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淡淡接口,并不关心这个话题。尽管我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眼见我如此淡定,微微的错愕后一丝羞恼渐渐涌了上来,猛站起身伸手攫住我的肩膀大声道:“这下你满意了罢?高兴就笑出来啊,何苦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你抓疼我了。”我只静静望了他一眼,他便蓦地安静了,怔怔收回了手去,望着自己的手掌,脸上是清楚的不敢置信。
“你……瘦了许多……”
我听到他声音里的轻颤。怎么,是在心痛我么?还是,只是在可惜我如今已变得如此瘦骨嶙峋,早已没了当初半点风姿?我轻笑,然而那笑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冷过这大漠入冬后的任一场雪。“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在王爷眼中不都是装模作样么?又何差这一桩。”
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愧意,然而极快便消失了。他沉声道:“宓儿,我希望你能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好,那便就事论事。”我轻哂,“我的态度很清楚,惇儿虽是庶出,但我已将他视如己出,熙华要怎样我都可以容忍,只一样绝对不行。惇儿,”我望着他的双眼,坚定地、一字一字地说得清清楚楚。“必须在我身边。”
他并未被我的态度惹恼,静静回望着我,半晌幽幽道:“除了惇儿,怎样都可以?”
“是。”我泠然道,“还请王爷成全。”
他眼中渐渐冰冷,蓦地冷笑起来,语气中亦多了几分讥嘲,“怎么,你以为有了惇儿,就有了一切么?”
我亦微微冷笑,“对我而言,惇儿便是一切。”拓跋朔,你既已不是我的良人,我便不会对你多存希翼,惇儿如今倚赖我,我也依赖着他,这漫长而寂寥的岁月,他将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我可以忍受你朝秦暮楚,可以忍受你冷淡漠视,但,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企图抢走惇儿,伤害惇儿。
他轻哼,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懑。“本王若有其他子嗣,惇儿未必会是世子。”
我冷笑不已,只觉他实在荒唐可笑。“怎么王爷认为事到如今我还在意这些么?”望着他努力分辨着我话中之意,困惑不安的样子,我继续道:“王爷适才问我,是否无话对你说,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
他一怔,“宓儿?”
我静静开口:“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莫近红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他的神情随着我的话语一点点凝结成冰,望着我的目光直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所以呢?”
我转头望向飘飞如絮的雪花片片,心头只觉阵阵怅然。一阵寒风吹过,梅林簌簌作响,吹落一片雪花和花瓣,纷纷扬扬而起,轻轻悠悠而落。我喃喃低语:“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解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
我听到他脚下的声音,缓缓转身看他,只见他望着我,终于慢慢地走到一边,重又坐了下去。背对着我沉声道:“宓儿,你太倔了。”
倔?我缓缓摇头,拓跋朔,事到如今你终究还是不懂我。我若果真够倔,当初不愿前来和亲,那么,除了死,还有比与心爱的人分开更难做到的事么?我若果真够倔,在刚刚失去孩子的那段时间就不会仍然对你抱着期望,期望你能了解这一切只是误会,你能相信我,放他走,然后我会和你重新开始好好的生活。我若果真够倔,就不会在你丢下我牵起别的女人的手后还这样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孩子,你以为让我留下的真的只是你那句,不放我走么?拓跋朔,人一旦绝望,是怎样都可以的。你终究还是不懂我。
“我并不爱她。”他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爱她,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但我必须娶她。”他再次开口,并不看我,“这其间的缘由不必我多说,目下多事之秋,如果这样可以积聚多一些的力量,我没理由放弃。”
是的,你没理由放弃。
“拓跋朔,你当初为何娶我?”我蓦地开口,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于是只好自以为是地告诉自己,因为你爱我。可现在想来只觉自己愚蠢可笑。爱?我这样作为和亲被送来的女人,有哪里值得你爱呢?
他猛转身望我,眼神竟然透着几分凶狠,重重向前迈了一步,然而却更快地止住了脚步。
我淡淡启口:“是了,你说过的,和亲势在必行,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并无所谓。”
并无所谓,是这样罢?手心缓缓覆上心口,明明告诫自己不能在意,可止不住的抽痛仍是缓缓弥散开来。既然并无所谓,又为何要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让我以为你是宠着我疼惜着我,甚至——爱着我?拓跋朔,你很残忍。
“啪”得一声脆响。
我只轻轻哼了一声,身子便重重一偏,跟着脑中一阵轰鸣,软软栽了下去。左颊上慢慢热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痛渐渐传至心房。
“宓儿!”他似乎怔住了,呆呆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彼时离我的脸颊不到半指距离的,他的手掌。
我坐在地砖上,凉意愈发深浓,眼眶却慢慢热了起来,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正慢慢积蓄着,滚动着。蓦地后心一热,我一怔,扭头望去,却是惇儿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小手交合着熨帖在我的心口,有说不出的温暖宁和。
“惇儿。”我轻唤,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慌忙伸手笨拙地为我擦拭着,然而泪水却愈流愈多起来。他慌了,再不敢去擦,傻傻地看着我,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刚才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不管多少,对他而言都会是很糟的回忆。我看见他抽噎着,比划着向我道,母妃,你别哭。
我缓缓摇头。“母妃没有哭,母妃只是……流泪了。”
他扬起的小脸是清楚的愕然,我知道他不懂,也不期望他能懂得,我只能微笑着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反手将他抱入怀中。缓了缓气息,我撑着地面勉力站起身子,再不看他一眼,我拉着惇儿转身便走。
“宓儿——”
我顿了顿,没有回头。而他,终究也没有追上来。
出了南园,竟在廊下不期然碰到了熙华,她一脸诧异地望着我微红的双目,颊上清晰的指印,然而诧异之色很快便变成了欢喜与得意。她身后跟着那刚才被拉出去掌嘴的小丫头,见了我,忙缩身退了一步,低埋下的脸孔使我瞧不见她的神色,但想来必然是仇恨而无奈的罢。
那又如何呢?在熙华尚未来得及开口之前,我已拉着惇儿翩然自她身侧走过,斜乜着她毫不加以掩饰的得意与欢畅,只淡淡丢下一句。
“你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的不行了,大家凑合看吧?不少亲留言要我虐朔同学,可私以为就目前的形式而言,宓儿处于绝对的劣势,我也想虐,无处可虐……先这吧先这吧……
第三十三章 浏亮如笙碎在缑(上)
正月十五,熙华将正式被迎娶进王府,为思贤王侧妃。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手把手地教着惇儿临帖。站得久了,腰便有些涩涩地酸,我直起身来轻轻捶了捶,一眼便瞧见妆晨她们担忧不已的眼神。
“送点什么好呢?”我望着妆晨一脸讷讷,不由轻笑道。
她一怔,一双略微狭长的眸子竟而睁得浑圆,喃喃道:“王妃……要送贺礼去?”
我垂眸望着惇儿细小的手掌握着紫毫一笔一划地仔细临着,心头淡淡的温软便慢慢弥散开来。“那是自然。”
妆晨沉思了片刻,犹疑道:“若是金银首饰,绸缎绫罗,奴婢倒是可以去挑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