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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再相见,何止是恍如隔世!
钱宝儿的唇动了几下,刚待说话,钱萃玉却突的抓住她的手喊:“宝儿!宝儿,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钱宝儿这下可是吃惊非小,颤声道:“二姐,你……”
“宝儿,我知道你最聪明,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钱萃玉说到最后,挣扎着坐起,声音越来越急,“宝儿,我不能死啊,我不能死!”
“二姐。你快躺下,躺下再说!”钱宝儿连忙抚慰她躺下,柔声道,“你放心,但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死掉!”
钱萃玉心里明白妹妹说的是安慰话,人要死,谁能阻止的了?眼中泪珠滚动,但全身的力气却突然消失了,只能那样要死不活的躺着,低声喃喃道:“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有一天,如果,他如果恢复了记忆,想起一切了,该怎么办?”
钱宝儿目光一闪,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取了一旁的湿帕子过来为她拭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掂着他……他把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钱萃玉摇头叹道:“哪说的上是谁害谁?真要较真,只能说是命运不公,它要一次次的捉弄我们,拆散我们……”
“可他忘了你!”钱宝儿声音顿寒,怒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可恶可恨的伤害方式了!”
钱萃玉整个人一震,目光忽然散乱了起来,梦呓般的说道:“他……他不是故意的……是我……是我帮他做的选择……”
什么?钱宝儿不明其意。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那天发生的事情再度回现,每个表情,每个声音,都清清楚楚,六年以来,从未有忘!
是她……
是她!当初是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啊,所以无论怎么怨恨怎么不甘怎么痛心,她都没办法亲口告诉他以前的一切。
那是承诺。
她给轩辕老人的承诺。
第八章
十一月,当她的剑伤一点点的好转时,他的病却越来越严重。
每次疯狂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也越来越短,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殷桑练的武功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鹤翔九天”,顾名思义,共有九层,每上一层,自身武功便翻上一倍,号称天下最强最霸道的绝世武学。而他是唯一一个在三十岁前便练到第七层的人,那时候他才二十四岁。
然后他开始了第八层的修炼,在遇到钱萃玉时,他已整整练了一年,接着,不幸就发生了。
原来当初创出此套武功的欧妄子本身就只练到了第七层,后两层是他想象出来的,还未及证实,便已撒手西去。却不知其所著之秘籍,在第八层时犯了个错误,跟着修炼,便会导致内力反噬,类似走火入魔,一次次发作,直至经脉寸断而死!
这也是一直以来从没有人能练到第九层的原因。
等他发现这一点时,已来不及。
他本已决定放弃一切,安心陪伴这位绝世难求的红颜知己,可是幸福太短暂,命运一只手,再度将他拉上生死边缘。
起初怕钱萃玉担心,他一直强忍不说,但发作的一次比一次剧烈,再也瞒不住了。
钱萃玉听后,顿时失音,等她能再说话时,她只说了一句:“我陪你。”
幸福,你给予我;你痛苦时,我陪你。
每次发作完,殷桑都会虚脱无力混身是伤的倒在地上,钱萃玉就默默的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帮他包扎伤口,抱住他悸颤的身躯,一遍又一遍、无比温柔的道:“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不能让它毁了你,绝对绝对不能!痛会过去的,它会过去的,到时候,你就不痛了……”
是啊,他总会醒来,痛楚过去了,然而,它下次还会来,并且,更加剧烈,这样的重复再重复,这样的周而复始,一次两次,他能捱过,十次二十次,他能捱过,一百次一千次呢?
而明知捱到最后的结局必是死亡,那么经受这样的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看见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只能咬住牙,坚持下去。
他摸着她的头发道:“我舍不得让你当寡妇,所以你放心,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这个男人……呵,为什么他连骗骗她都不肯?最后一刻,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刻?他们还能相守多久?
钱萃玉吻他的指尖,将脸放在他的掌心上,低声回答:“好,我陪你。”
是的,她陪他。若他死了,她也不独活。
殷桑,老天要毁了你,那就多添一个我吧。我们一起上黄泉,阴世再在一起!
然后那一天,她遇到了轩辕老人。
那天殷桑病情再度发作,最后冲进深潭里,狂劈一通后,浮了起来。钱萃玉连忙拿了竹篙去捞他,可怎么也够不着,她不懂水性,正急得满头大汗时,一道灰影飘过,接着水声响起,啪的一声,殷桑已躺在她脚边的地上。
钱萃玉蹲下身,发现殷桑唇色青黑手脚冰冷,呼吸极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般,当下拼命摇他道:“醒醒,殷桑,不要睡,不要睡啊!快醒醒!”
“你死心吧。”一个声音冷冷自前方响起。
钱萃玉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灰袍老人,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然而脸上的表情,却非常非常的冷漠。
是他救了殷桑……刚这么想,灰袍老者又道:“他修炼邪功,走火入魔已深,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发作,下次再发作之日,就是全身经脉寸断之时。”
见他说得分毫不差,钱萃玉不禁又惊又急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也是朝廷派来抓他的鹰犬?
灰袍老者踱了几步,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殷桑,眉间闪过一丝犹豫之色。过了许久方道:“其实,也不是必死无疑……”
钱萃玉整个人一震,睁大了眼睛。
“但是……”灰袍老者冷笑一声,转身就欲离去。钱萃玉连忙上前唤住他道:“等等!老人家,求您指点明路!”
灰袍老者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可,不可……”
人有时候很奇怪,在走到绝处时会很安静的认命等死,但是当有一线生机出现时,就像是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一般,想再静下来已不可能。于是钱萃玉又追上前相拦,盯着他瞧了半天,最后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她虽然一字不说,但用意已很明显。灰袍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缓缓道:“你就是钱萃玉?”
钱萃玉面色顿变——他认得她!他竟然认得她!
灰袍老者又道:“你为了他与钱家决裂,可曾后悔过?”
钱萃玉摇了摇头。
“那么,我不能救他。”他说着要走,钱萃玉急道:“为什么?”
灰袍老者道:“因为要想救他,你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钱萃玉颤声道:“什么……代价?”
灰袍老者盯着她,半响才道:“比如——从此天涯相忘。”
钱萃玉踉跄后退了几步,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代价是这个。
“要想阻止他继续发狂,就得以更强的内力抑制,可他武功之高,当今天下能胜过他的,只怕仅我一人。我若要救他,就要将自己毕生的功力输传给他……”
钱萃玉冷冷打断他道:“我明白了,萃玉不敢做此奢求。先生请回吧。”
灰袍老者摇头叹道:“并非我舍不得这一身修为,而是……”他朝地上的殷桑瞄了一眼,“以他现在的模样,不值得我舍身相救。”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钱萃玉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黄金眼为害天下,我不能救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起野心。所以,除非废除他的记忆,让他彻底重生,成为青砚台的接班者,继续我的事业。”灰袍老者沉声道,“这就是你,和他,都要付出的代价。对他还好些,但是对你……”
钱萃玉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这诱惑摆在眼前,如此勾魂夺魄,又如此鲜血淋漓!两条路——一条是两人一起死,相守时日已少得可怜;一条是两人一起活,但是却要让他忘了她。
灰袍老者道:“所以,我要你考虑清楚。我带走他,重新改造他,给他新的人生,从此造福武林,德沛天下。但是你,不可以同去。因为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青砚台的涅磐神技并非万能,难保他哪天因为你而想起往事,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废了。”
钱萃玉嘶哑着声音道:“只有我……吗?”
“目前看来,只有你。黄金眼已散,柳舒眉已死,知道殷桑真实身份的人已寥寥无几。只要他不主动想起过去,没有人可以认出青砚台的接班人,竟然就是曾经黄金眼的神秘大哥。”灰袍老者颔首道,“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如何选择,就看你的了。”
脚步声渐渐离去,而钱萃玉依旧立在当地,动也不动。整个世界都好象在她面前暗了下来,但在那样的暗色中,却偏偏绽出一抹明光,诱人心动。
殷桑,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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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桑醒来时,天已彻底黑了,桌上一灯如豆,映着钱萃玉的脸,双眸深深,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见他醒了,便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们又熬过一次了。”
殷桑握住她的手,还未开口,钱萃玉已道:“饿不饿?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豆瓣鱼和蒜爆兔片。”
见他不说话,她像个小女孩般将他拉起,嗔道:“我可不管,反正我做的,你一定得吃光!”说着将他按到桌边,掀开盘上的盖子,除了豆瓣鱼和蒜爆兔片外,还有道清汤,色泽漂亮,香气扑鼻,一见即知花了很多心思做。
殷桑笑笑:“把手伸出来。”
钱萃玉闻言,下意识的将手藏到身后,殷桑手臂一长,将她的手抓到面前,果然,十指红肿,多处破皮。“天气这么冷,不要碰水,我醒来自会弄的。”他身上随时备着药物,当即取出个瓶子来。
一如很多天前,她为弹琴弹破了手,也是他,这样低着头,仔细的、温柔的、一点点的为她上药。
钱萃玉的眼睛湿润了起来。殷桑帮她涂好药膏,抬头微笑道:“好了,吃饭吧。”
两人坐下,夹的第一筷都给对方,筷子在半空交集,钱萃玉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滴了下来。殷桑伸手为她拭泪,接着一带,将她搂入怀中。
一时间房内静静,谁也不说话。对殷桑来说,是自知命不久长,因此这相聚的时光就更珍贵,但对钱萃玉来说,却是又苦又涩,笑在脸上,痛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钱萃玉轻唤道:“殷桑……”
“嗯?”
“如果有一天,别人把我抓了去,要你说出我的十个特征才放了我,你能说的出来么?”
殷桑失笑:“那太容易了吧?别说十个,百个我都说的出来。”
钱萃玉昂起脸道:“那你说说看啊。”
殷桑想也不想就答道:“你吃鱼只吃鱼尾,吃菜只吃菜叶,做菜不肯放糖,写剑字不点刃字旁的那一点,喜欢给身边的东西都起个词牌名,心情不好就撕书砸花瓶,晨起第一件事是点香,第二件事是开窗,三日不握笔就难受……”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钱萃玉道:“还差一个。”
殷桑将她额际的散发抿到耳后,柔声道:“还有,你是个死心眼到底的人。喜欢一样东西,就会喜欢一辈子。”
钱萃玉嘴唇微颤,忽的抱紧了他,喃喃道:“是啊,一辈子……喜欢了,就一辈子……可是,一辈子是多长呢?”
殷桑抚摸她的头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