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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为什麽不早帮我打那个电话?”我无动於衷地斜眼瞄他一眼,将目光又掉转回人工湖。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这麽说,看著我张了张嘴,好象忽然不知该说什麽好,又闭上了。
我们并肩看著风景,在秋意飘忽的阳光和轻风中各有所思。
天空蓝得透明,似乎从未被一丝杂质渲染,澄净得无法估量它的高度。看不清方位的太阳无所不在地放射它的热度,树依然绿著,花依然香著,连鸟也依然叽喳鸣叫,展开羽翼掠过树梢花间,在碧绿的湖面投下悠长而轻快的弧线。我眼中的世界又再生气勃勃,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下子灌满了我封闭的世界。
就是在这些声响中听到他说:“他要做手术了,无法预计的结果,才被允许接通我的电话的。这麽久了,也该让你知道了──那天他一个人从冰溪回来,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周伯伯联系了德国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当下就马上要送过去。临上飞机时,他还挣扎著对我说,不要告诉他!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後跟我说的也不过是这一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对著窗外说,“医生下了禁令,必须绝对的静养,情绪和感情都不能有太大的起伏。我们只能隔绝你们。这不是狠心或是借机要做什麽,只是现实而已。现实逼得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行动。他的情况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我们怕你做傻事,以为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会愿意等下去。我承认是我们想得过於简单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是这样的发展。你会遇到小葭,还有孟朝晖出现,太多的意外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掌握。是我们太过关切逡语的病情而忽略了你。等接到你的电话时,我就知道不好了!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时候看到我的短发的,可是为什麽不早来跟我说呢?心里藏了这麽多苦闷,为什麽要一个人吞呢?小非,我也是你的大哥啊!如果不是我当时立刻冲到昆信拦住正要出去的孟朝晖,而恰好他的公寓离公司不远的话,你让我怎麽去见逡语?近二十厘米啊,还是这麽锋利的轻云匕!小非,你没有痛觉的吗?怎麽能对自己下这麽狠的手?看到你泡在那一缸血水里,我都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抓住我的肩,激奋而难过地吼,我可以想见他当时的震惊和惊慌,如同我看到古葭仪的新眼睛一样。不,不一样,我也不过是猜测,而他是确确实实看到了。
“对不起,让你看见会做噩梦的东西。”我很诚意地道歉。
“不是那麽回事!”他瞪著我,又有点生气的样子,“为什麽不珍惜生命?不管你和逡语如何约定说,你们两个的命已经绑在了一起,也不能这样轻易放弃!什麽都没有见到就去死,万一只是误会要如何回头?!你以为你们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啊?况且这种白痴死法也没有人会为你哭的!”
你就会!我在心里轻轻说著,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微笑,他说得是,虽然已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廷语,你等了很多天了吧?”
“……什麽?”他有点错愕,但口气仍然不佳。掺杂著复杂的情绪。
“想要这样骂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了吧?”我眯著眼睛笑起来。
他用力捏在我的脸颊,我痛得叫起来。“笑?让你也知道我这些天来的滋味!”
赶紧拍掉他那凶狠的爪子,他还好意思说:“看你瘦成这样!一点肉都没有,害我掐得手疼!”
我白他一眼,吃痛地在脸颊上慢慢揉著,然後轻轻地问:“为什麽要把长发剪了呢?”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不依不饶地追问不甘心的答案。
他就像当时在电话里听到我这个问题时一样,呆了呆,不过这回并没有给我代答的机会。“因为没有必要了啊。”他说。
我的手迟疑地停住了,吃惊地抬头看他──果真是这样?
“就是这样。”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嘲弄地笑,“当时听到你这样说时,我也吃了一惊,不过我们的意思有偏差,你当时应该听我说完。”他用手梳了梳清爽的头发,弯起了一边的嘴角,“逡语去了德国之後,我抽空去看了一次。他那时情况还算好,还能跟我聊聊天,突然便地对我说,天气这麽热,大哥为什麽不把这麽长的头发剪短呢?这麽多年了,是为了和谁的约定吗?我就笑著答,你允许我剪短了吗?他还很奇怪地问,为什麽不?当然可以!就这样,我才发现原来费心留了这麽久的头发早就被想看它的人抛弃了。我还把他当十五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弟弟,而他却早已长大了,心已被别人占满,哪里还有空来在乎我的什麽长发和短发?所以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回来之後我便立刻去剪了它。为此本少爷在杜氏集团内部女性员工中受欢迎率上升17。4%,男性员工中受欢迎率上升10。3%,社交圈内总受暗恋率上升……就不具体跟你说了。”他笑嘻嘻地越说越得意。可是我却觉得那时的他应该是怅然若失的,一头柔顺的长发代表了多少年来骄傲满足以及全心全意地爱著那个精灵古怪的弟弟的心情。逡语随便一句话,便似乎把这一切都勾销了,让他心里如何不难过?
“短发比较适合你。”作为那个“别人”,我只能这样说。尽管心里想的是相反的意思,也只能这样说。代替了那个不负责任的杜逡语,这样安慰他的哥哥。
“你们两个,”他拍拍我的肩,轻笑著低下头,露出优美的颈项,“有默契得让人妒忌!知道吗?我把照片从网上传给他时,他也是这样说。”
“是吗?”我低低地答,眼神有些迷离地望著窗外的树梢,犹豫著要不要追问。
他却自己说了:“这麽有默契……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他抬起头来,似乎思考这个问题出神了,转身将手臂搭在窗台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你自杀入院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情况也变得相当危急。你昏迷不醒,他也一样,甚至心跳停止了两次!”原来是这样!我想起那时对他的询问,他那隐忍的眼泪,明明很苦痛,也要对我说,不要想太多,他在努力!
“你醒了,他也稍稍恢复了。好不容易等到条件符合可以动手术时,你又给我来厌食!小非啊,你知不知道医院已经对你下了紧急通知?害得我迫不得已手忙脚乱地给那边打电话求神拜佛地希望逡语情况比你好,能起点作用。母亲和浚语在那边本来不准他接的,可他好象什麽都知道一样,笑著说,如果非出了事情,我也不活了。唉,你们两个……能少爱一点就好了。原来只有他一个,我都已经很操心了,现在要操双倍的心。拜托你配合一点不要再来添乱了。”他最後说,带著苦笑,露出淡淡的疲惫的影子。
今年的秋天似乎姗姗来迟,即使快到了那天,空气中也依然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院子里的九里香慢慢谢了,那浓郁的香甜被清澈的野菊花香取代,淡爽地弥漫在夜的月光里,有种让人神清气爽的神奇功效。
“曹先生,你早点睡吧,我明天一早就帮你订花去。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吴婶对我拍胸脯保证,我也只是笑了笑。她是个能干的看护,古道热肠,又充满爱心,以前相处过的病人一定也很喜欢她。
我问过主治医生,虽然我的情况已经大好,但依然不被允许随便走动,更勿论出院。所以只得请吴婶去帮我订了花,怕到了那天赶不及给卖完了就不好了。至於在哪里,倒是无所谓的。
吴婶不在的时候常常叫一个小护士帮忙看著我,我们叫她小夏。
我说要到出去走走,她一时走不开,也赶紧去医生那里拿了许可,才准我出门。
“你先在附近走走好吗?我忙完了这里马上去找你。”她对我这样嘱咐。我笑笑,点点头,猜测到底李以靖拿那个“重复自杀论”恐吓了她们多少次,害得她们到现在还战战兢兢。
第一次自己走出这间病房的门口,脚步有些虚浮,气也要不停地调整才顺得过来。慢慢地沿著走廊走著,忽然发现似乎总有目光投射过来,等我循迹望去,只见一些护士急急收拾著视线,三三两两各自忙去,或是扎堆聊天。
不动声色地继续走著,目不斜视视若无睹地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口站定了,猛地向右面一扫,正巧看到一个护士用手肘推搡著另一个,用下巴指向我叫她看。我的目光迎过去,她很不好意思地赶紧低下头,尴尬地转过身去。
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这家医院从哪儿找来这麽多好奇心旺盛的八卦护士?
“哎哎,就是他啊~~~~~怎麽出来了?”低低的议论在我踏进电梯的一刻终於让我听到。
我?我怎麽了?老虎严禁出笼?奇怪!
下来的电梯里也有些病人和护士,不过都还好,并没有再出现类似的景象。显然这只是我们那层病房的护士作祟。
下到一楼,刚出电梯,还在判断该往哪边走,便听到有人叫我。
是李以靖。她穿著平常的白袍急急地走过来。
“曹先生,你能出门走动了吗?”她的脸上满是关切,有些担心地杵起了眉。
“你好,李医生。”我礼貌地对她点头,“你可以叫我名字,大家都这麽熟了。小夏问过刘医生了,他说不走远的话就可以。”我像每一个安分守己希望给医生留下好印象的病人一样,乖巧而认真地回答。
“是吗?小非,那我陪你走走吧。”她根本不问我的意见,自顾自地就决定了。
我其实无所谓,也从礼貌上问一声:“呃,这个,不打扰吗?万一有急症病人……”
“没关系的,反正又不走远。偶尔偷偷懒也好。”她笑笑,沈静的面上有著成熟内敛的韵味,这点竟跟杜廷语非常相似。“这个时间段还不到忙的时候,有值班护士在,有事他们会呼我。你想去哪儿呢?”
“随便吧。”我左右看了看方位,“我从病房里看到外面有个人工湖,就去那里吧。”
“呵呵,那边人不少呢,大家都喜欢那儿。”她带我回身穿过中堂,经过他们急症室的门口,本来站在里面整理资料的护士一抬头,看到了我,又是一楞,竟目不转睛地直直看著,像惊见火星人登陆地球。
李以靖也注意到了,轻咳了一声,她才立刻被惊醒了一样回神。“cindy,有事呼我。我陪曹先生去‘摘叶湖’走走。”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小护士边看著我边点头。
从侧门穿了出去,正是我窗子下的院子。阳光正好,草坪和石凳上都坐满了闲聊的人,几个穿著住院服的孩子在阳光下嬉戏,树影打在他们快乐无邪的脸上,重重叠叠,竟看不出病容。也有坐著轮椅在看书的人,温和的阳光清凉的风,每个人都在享受初秋的美好天气。
“李医生是北方人?”我没话找话说,延著伸向人工湖的水泥小路踩过去。
“不啊,怎麽会这麽问?”她又笑,被阳光直射得微眯起眼。
“口音,听口音很像。”
在这样的阳光下散步一直是我的最爱和习惯。尤其被关了这麽久,现在这样,像极阴雨天後把被子拿出来晒,感觉霉气从身体里蒸发出来,都被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