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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葭,小葭,你别哭啊。” 我顿时手足无措,满世界地找手帕给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嘛,不要哭了。小葭──”我最怕女孩子的哭泣,尤其是她的,无神的大眼睛像两个无底的空洞,泪珠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看得人心惊胆寒。“要不,我去叫逡语来好不好?”那家夥应该在书房吧?看现下的形势已是制她的唯一法宝。
“不要,呜呜,不要,叫他,呜~~~~~~”她摇著头,自己慢悠悠地从口袋里翻出包纸巾,抽出一张擦著,渐渐地哭停下来。“他知道我来跟你说这个,会骂我的。”
“你不是说他从来不打你,不骂你吗?”
“可是如果我惹的对象是你就不一样了嘛。”她还流著泪的眼睛竟对我一翻,如果里面有焦距的话,那一定是在无比清楚地传达“你好笨哦!”的不屑。
“你……惹到我了?”跟她讲话总让我觉得跟不上她的脚步。後知後觉得可怕。
“嗯。”难得她乖乖地点头,又很小女孩似的缩了缩脖子,很可怜的样子。
“什麽时候?”我有点白痴地问。
她低著头擦了好一会,都不答我。其实她那张小脸,两张纸巾早就擦完了,还在那一遍一遍地抹著,我就猜到她还在胆怯。但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做过什麽能让我难过的。
又过了一会,她才拿定主意地抬起头,秀气的脸上尽是壮士断腕的悲壮。
“那个,《狂周刊》的那个,那个消息是我给他们的。你想骂就骂吧。”我好不容易听她“那个”完,轻笑了声後,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在说什麽。笑容凝在脸上,如一层干粘的面皮。
“小葭……”竟然是她!数遍了所有的可能,甚至连黑巷里的人都想到了,却绝没想到是她!怎麽可能是她?不会的,是我听错了!“你在跟我开玩笑?”
她摇头,很果决,丝毫没有犹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她点头,依然果决,没有犹豫。
“你给了他们的是哪些?”那麽多条,她不会条条有份吧?不是说爆料者皆不同吗?也许……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麽严重。我存著莫名的侥幸的希望。
“中间两条。”她说得极平静,反而显得从容镇定如同以正义之名。
我看著她那迷茫的眼睛,深黑得如同无底的死水,渐渐地呆滞成无知无觉的人偶。
那段灰色日子所经受的种种,电视里妈妈凄厉的哭喊闪电般地回到脑海里,怦然有声地击打著我的神经,顿时满腔怒火冲天而起。几乎就要冲过去揪起她大喊!可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白玉般的脸庞满是强作镇定的倔强,怒吼在冲出嘴边时化作了无奈的叹息:“为什麽?”如果是别人还多多少少有些动机,那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她是为了什麽?
“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逡语哥哥。”这句话她说得不躲不闪,理直气壮。
“是吗?”终於又扯到他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地开始说:“曹非哥哥,你知道吗?自从他从你家搬回家住,他就过得不太好。只有有机会去看你的时候他才是最高兴的。他每次去看你回来,心情都特别好,如果我在,就拉著我不停地说这说那,你们一天都做了什麽,有什麽开心的事发生。如果不能出门,他就坐在阳台上发呆,一坐就是一天。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後来病情控制不了,不得不搬回这里,还被禁足,他更加郁闷。虽然有我陪在他身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说有笑,可是我知道已经不同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著外面的世界,那个有你的世界。你知道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溜出去吗?前门的林道那麽长,他硬是可以一个人走完,而且还要避过巡查工的耳目,他都已经被抓回来不知多少次了,还不死心,一有机会就试。我们在这里住了这麽多年,我从没见过他那麽渴望出去。”
她停下来,嘴角又略略翘起,我终於可以肯定她刚才的那个表情果然是冷笑。她像是想要说些更让我难受的话,却不知为何,又忍住了,接著说:“如果一切顺利,他就翻过围墙。墙外不远的地方我们以前藏了一辆欧式微型两人车,他开著它到森林外的高速公路上,再叫出租车。我真的受不了他这样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了,还这样不爱惜自己,那根本就是自寻……自寻……”“死路”两个字她硬是讲不下去,顿了顿,再说,“我劝过他,等他身体好了再搬到你那里住也不迟啊。可是他却笑著说,小葭,你对我还真有信心,我这个身体恐怕是要留在这个森林里了吧?我当时好想哭,只能又说,干脆让你也住进来就好了。他却答,因为你有很重要的工作啊,绝对不能放弃的工作。他不能那麽自私地打扰你。说实话,我就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工作是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他已经拿自己的命来爱你,你却只顾著自己的工作,到底谁比较自私?曹非哥哥,我真的真的很看不起你!”
“我……”我想辩解,可是竟发现无话可说。过去的一切都不能再来了。
她却不等我说完,就自顾自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当时什麽也不知道,但是,但是那样的心情我还是会有啊,你明白吗?我生气了,非常非常地生气!”
“所以?”
“所以──我想,为什麽不毁了你呢?他说过你没有什麽朋友,平时也只是忙著工作而已。那麽我想,如果连工作也抛弃了你,你这样一个孤僻的家夥无处可去,自然也就只能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她忽然露出一个如以往一样的天真的微笑,仿佛说的不过是小女孩儿最纯真的心思。我却被她那句掷地有声的“毁了你!”说得打了个冷战,森冷的表情如鬼魅般说出诅咒,阴寒的怨念在那双眼睛的催动下直达心底。
古葭仪,竟是这样一个谁都没看出来的恐怖存在!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是个除了工作无人会要的“孤僻的家夥”?我只能头皮发麻地苦笑,她果然押对了宝!只除漏算一个“黑巷”。
她听到我的笑声,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便像想到了:“黑巷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那里疗伤。不过当时我想,那种地方你也不会久呆吧?只有白痴才会喜欢给人当玩物!曹非哥哥你这麽聪明,我可是一直在等你伤好後到这里来看我们哦。”
她显然还不知道我曾在杜老爷的引领下到此一游的经历,就算被所有人抛弃我也仍是不能来的。我不得不再次苦笑。
“逡语……他知道吗?”她做了这种事,该不会还敢乐颠颠地去找他领赏吧?
她张狂的气焰顿时委顿下去,黛眉微蹙,重又恢复小女孩般的胆怯和委屈。“我没有想过要告诉他的。可是……可是你出事之後他就没安心过。一直不停地对我说,他好担心你,不知道你会做出什麽傻事来。他说你什麽亲人都没有了,除了他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他怕你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到处打电话给可以帮忙的人,可是当时廷语哥哥在国外,浚语又有官司在身走不开。他在家里每天都坐立不安,又无法配合医生的静养要求,好几次要偷溜出去都被逮回来了。我当时就觉得好害怕,如果,如果他知道那个坏人是我,该怎麽办?他那麽爱你,宁愿自己受苦都不要你受一点委屈的,如果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他也许会杀了我的!”
“那你不是该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我的心跳随著她的话语越跳越烈,惟有不露声色地扯开话题。
她撇撇嘴:“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听我讲了这些,早就该上来掐我的脖子了。曹非哥哥,也只有你这麽没神经的人还能讲出这麽冷的笑话。难怪受了那麽大的打击还能若无其事地活著,天赋异禀啊!我就说逡语哥哥是白担心了。”
“上帝!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古大小姐这麽幸运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呵护的。我妈给我这条命,无论受到什麽打击,就算沦落到街头跟野狗争食我也要活下去。这种事情是你这个千金大小姐绝对无法了解的吧?”
“是吗?”她冷冷地回我一句,忽然想起还没说完的,又换上悲戚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那天是廷语哥哥刚回到家,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他对逡语哥哥保证绝对不会让那家报社好过,我从没听过平时嘻嘻哈哈的廷语哥哥会用那麽又冷又狠的语气说话,顿时吓坏了,赶紧跑回房里躲起来,後来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才听佣人说那天晚上逡语哥哥又偷跑出去,给廷语哥哥找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失魂落魄惨到了极点。我就猜到他是去找了你。我开始有点担心,又怕他是已经知道了什麽,犹豫了好久才敢去敲他的门。结果敲了十几分锺都没有回应,我越来越害怕,赶紧叫来佣人踢开门,才发现他竟然……竟然……”
她忽然说不下去,捂著嘴又哭了起来,我的一颗心都快要冲出喉咙了,却还是不敢催。只耐著性子等她终於哭得告一段落,擤了擤鼻子,才说:“他病发倒在浴室的地板上,没有一个人发现,就这样躺了一夜。医生赶来的时候说连心跳都听不见了……急送到护理室,还是没反应。後来,总算是周医生来了……我被浚语带著等在门外,不知道里面究竟怎样,等得心急如焚,只听说强心针也打了,心脏复苏术也做了,还是醒不过来。我就知道你们是出事了!他每次看完你回来都开心得不得了的,怎麽这次会这样?”
我黯然,心底透亮,更是说不出半句话。
她擦擦眼睛,接著说:“还是周医生有办法,终於把他救过来了,即使这样他也还高烧到41度,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烧得迷糊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不停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好不容易他好得差不多了,我才敢问一下,才知道你竟然以那样的理由要跟他分手!”她两只黑黑的眼睛瞪著我,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犹如面对蛇发女美杜莎。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原本,原本只是想让他高兴的。当时一内疚,我就把什麽都说了。他停了很久都不说话,我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会给他痛扁一顿,谁知道他竟只是摸著我的脸,叹著气说,‘小葭,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听到没?’我点头,又问他,‘你不怪我吗?’他答,‘怪你又有什麽用?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反正他也认定了是我,就当是我做的好了。二哥很爱你,但也很耿直,我也没有多少机会一直护著你了,你要做个乖女孩,别再这麽任性了,知道吗?’他说不怪我,其实心里还是怪我的,後来就再没跟我像以前那样轻松地说话了。我知道浚语来把我接走也是他让的,他心里一直不能原谅我。”她又哭,眼睛已经变得又红又肿。我无奈地,只能把那杯早已冷掉的茶递给她。补充一下水分也是好的。
“从那次以後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我来看他也被他拦在门外,说要休息就是不见我。早知道会这样,我费这麽大劲做那些事是为了什麽?我知道是我做错了,可是他连个让我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