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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紫末错愕地望着小男孩,立刻收回爪子藏到背后。
小男孩纯真的脸上有受伤的情绪,但是一闪而过,仿佛对此已经习惯了,于是也不再乖乖站在床前等候紫末的“母爱”降临,一转身扑向江美韵的怀里。
“外婆!”
脆生生的喊声把江紫末劈得五脏六肺俱碎。
良久,她才一根指头颤头地指向母亲,“妈,你从没跟我说过我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姐妹!”
江美韵“啪”地打开离脸一尺远的手,“疯疯癫癫的死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骂完又百般慈祥地抚摸怀里的小男孩,“童童,乖童童,告诉外婆吃过午饭没有?”
“吃过了,外婆。”
“嗯,吃的什么啊?也告诉外婆好不好?”
“学校的营养配餐,有胡萝卜,玉米,虾肉……”
小的掰指头数,老的眯着眼睛认真听。眼前这幅温馨的天伦之图没有半点矫饰,然而,发急的江紫末瞪大眼睛指责母亲,“妈,你干嘛跟不认识的人合起来骗我。”
但她知道祖孙间流露出的至亲之情不是排练一天半天就可以做到的,她们亦没有这个必要。
江紫末陷入沉默当中。
正在逗弄孙子江美韵瞧了她一眼,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这时,床前的童自辉似乎有些得意了,迈出一条腿,趋近她问:“怎么?装不下去了?”
江紫末捧住自己的头,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蓦地发出一声尖叫。
“我不知道,”她闷在被子里大喊,“问我做什么,我还想找个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却是你们来问我?我怎么知道,一觉醒来世界全变了?你到底是谁?还有你带来的小不点儿又是谁?”
“我是你的合法丈夫,小不点儿是你儿子童童——”童自辉怒得趋近她一步,还欲再说点什么,江美韵却抬起头来,摇头制止了他。
“自辉,”她说,又安抚着吓得在她怀里缩成一团的外孙,“去找医生来吧,你没察觉到她真的不大对劲么?”
她这么一说,童自辉怔住了,脸上的怒气渐消,却仍不太信任地看着床上的人,不肯去叫医生。
江美韵叹了口气,“不管这些年来她有多少不对,不管她有多不配为人妻人母,就算离婚也得等她痊愈了再离对吧?去,先去叫医生来。”
童自辉抿着唇没吭声,眼底深处似乎有痛楚掠过。
但随即就转过身离开病房。
他走后,江紫末从被子里抬起头,皱着鼻子,一脸沮丧莫名。
“妈——”
“他说的句句是事实,”江美韵望着女儿,额头上加深的皱纹显出她的焦虑,“紫末,你跟自辉结婚六年,童童是你们的儿子。一个月前,你和自辉吵架后开车出门,出了这趟车祸。”
江紫末仍是全然不信甚至还觉得荒谬的样子。
“怎么可能,两个月前我才毕业,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工作——妈,我又怎么可能结婚了,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童自辉带着医生在这时走进来。
医生听到这些话后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给紫末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又询问了一些问题。
“目前看来无大碍了,但还要做个全身检查才能确定,现在我要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医生用手扶着下巴,端详了江紫末一会儿,又问:“江小姐,告诉我今年的年份。”
“2002年。”
“你记得最近的比较重要的事是什么?”
“刚接到一个面试通知,一份待遇优厚的短期工作。”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只有我和妈妈。”
“记得你的父亲吗?”
“记得,父亲在我十岁时跟妈妈因感情破裂而离婚,三年后再婚,前年患肝癌去世。”
医生思索了一下,与旁边神色凝重的童自辉低声交谈几句,又问紫末:“你认识纪淮扬这个人么?”
听到这个名字,江紫末的心陡然揪紧了一下,但随后她就摇摇头,“没印象。”
到此,医生不再问了,用眼神示意童自辉跟他出去。
童自辉却全然不觉,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仿佛是惊愕,又仿佛是绝望。
“难道她真的撞坏脑子了——”他低声喃喃道,“可是为什么又不大像?”
医生见他没反应,便说道:“家属请跟我来一下。”
说完便转身。从醒来就糊里糊涂的江紫末中气十足地叫住他。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问,“那个面试很重要,我可不想搞丢。”
“江小姐可以安心养病了——”医生拿起桌上的报纸给她,“没有人会在2009年担心2002年的面试。”
江紫末摊开报纸,目光立即锁住报纸边角的日期——2009年9月2日。
许久,她才抬起头,目光茫然又带着深深的恐惧。
“不应该是医生嘱咐家属不能刺激病人吗?”童自辉不满地指责医生。
医生却神情冷漠地答道:“这样我才能确定一些事。”他走前两步,降低声音说,“她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不是没有,可能是脑部受到严重震荡的后遗症,记忆缺失了一部份。”
记忆缺失?
童自辉望着摔开报纸的江紫末,她正疯狂地摁着遥控器转换电视频道,终于停下来,她直楞楞地盯着屏幕,电视机里传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播报——“欢迎收看正午播报,今天是2009年9月2日,我是主持人——”
握着摇控器的手越收越紧,又忽然松开,江紫末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离她最近的江美韵吓得神经紧绷,连忙又扑过去唤道:“紫末紫末,末末!末末呀!哎——我的女儿呀——”
童自辉和医生同时奔到床前,医生翻开病人的眼睑看了看。
“昏迷。”
童自辉不满地控诉,“你这样的医生我第一次见。”
医生淡定地回道:“这样的病人我也第一次见。”
“所以你就兴奋得忘了病人是不能受刺激的?”
“眼看就快到七年之痒,又可以从头来过,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也中了头彩么?”
童自辉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又抬眸,深思地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chapter 2
江紫末再次醒来时,已有一大堆证据摆在她面前。
她一边狼吞虎咽地进食,一边津津有味地核实证据。贴着她变形大头照的大红本本,婚纱照,房契,两人的联名户头,童童的出生证……抓起红本本,她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在床边、据说几夜未睡仍英气逼人的童自辉,“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就沦落成我的老公了?”
童自辉一脸淡漠地附和:“这正是我结婚后一直在思考的。”
喝了一大口粥,她捧着鼓鼓的双颊,愤愤不平地盯着婚纱照。
“我长得也不难看啊,怎么一拍照脸上就多出那么多肥肉来?”江紫末捏捏她瘦削的脸,“看看你,祖宗八代都没漂洋过海的经历,纯种汉人上镜怎么就像个老外了呢?还是个帅老外。”
“是祖宗七代,”童自辉纠正,“我19岁被交换去了美国念书。”
“哦哦,对,”她找出一张照片,“忘了你头上还有顶金光闪闪的名校博士帽。这是你毕业时拍的,旁边的人是谁?看外型跟你不相上下啊。”
刚问完,她又莫名地低下头去,仔细看那个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
“这个人——”她蹙紧眉。
“怎么了?”童自辉脸上也开始莫名的紧张,“你认识?”
她蹙紧的眉缓缓松开,笑着摇摇头,“不认识,他是你的好朋友吗?我见过没有?”
童自辉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见过。”
“那就不奇怪了,我对他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童自辉闷声不吭地扭开脸,不作回应。
江紫末很快就丢开了那张照片,拿起房契逐一翻看,“丹枫白露,熙园,香榭里花园……三套都是超过两百平米的,这都是你名下的房产?”
“香榭里花园是你买的,目前只付了一半的款;我们住丹枫白露,夫妻共同财产,全款付清;熙园是我去年房价跌至最低点时入手的,全款付清。”
江紫末眼睛瞪得像铜铃,半晌才忽闪两下。
“我怎么有一夜暴富的感觉,只是个出个车祸啊——!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童自辉谦虚道:“区区一名设计师,有点儿小钱而已。”
“设计什么?”
“汽车。”
他大概觉得只有设计金字塔和狮身人面相的人才可以骄傲吧!江紫末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们家的汽车是你设计的么?”她还是选择最实际的问。
“不是,我们家的三辆车都是进口的。”
江紫末闭紧嘴,之后的“证据”核实都保持了相当相当的安静。
童自辉给自己带了书,也给江紫末带了笔记本。他看书,江紫末在网上随意浏览,恶补七年的信息空白。
整个下午,虽然没有交谈,气氛也算宁静详和,只是,若病房不要时不时地爆发出那种惊诧无比的声音,想必童自辉会感到这一天还不算太糟糕——“天!陈冠希怎么是这种人,我很看好他的说!”
童自辉从书里抬起头,就见床上的人双手握拳,在屏幕前无比惋惜地比划。
“网上一张照片也找不到了。”
“你已经看过了。”
“是吗?”江紫末抬起头,“可看了等于白看。”
“你当时看完也是这么说的,看了等于白看,男人那东西除了比例不同,基本属流水线出品。”
江紫末窘得脸通红,半晌才挤出一句,“那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后面小声跟一句:“何况我根本还没有看过——”
“已婚的江女士今年贵庚29有余!”
童自辉好心提醒一句后便又埋进书里。
丢下的残局却让江紫末抓狂不已。江女士!她明明才22岁好吧!再不然,至少是大脑停留在22岁。
好像这么说也不是夸自己。
江紫末捧着头想了想,至少她的性格仍是如22岁一样热情活泼大方可爱!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小时前她去洗手间照了下镜子,皮肤虽然保养得益,没有明显松弛,眼角却已有了细纹。
就凭这个,她再不敢咬定自己22岁。
还有失去的整整七年的空白,世上所有人都已活到2009年,只有她活在2002年,如同被整个世界遗落。
她成了一个特殊存在的个体,被孤立在了七年前。
虽然有极其出色的丈夫,她却不记得相识相爱的过程;虽然有漂亮的儿子,她却不记得那个怀胎十月,受尽最大的痛苦使他诞生于世的过程。
拥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到底她遗落了多少珍贵的回忆在那七年里。
江紫末抱紧双膝,忧郁地垂下眼眸。
童自辉在此时微微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对她说些什么。
江紫末的忧郁持续到童童到来为止。
江美韵去接了童童放学。小宝贝到医院里首先黏住父亲,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报告了一遍,才在外婆的示意下走江紫末。
“妈妈!”
早上江紫末过激的反应吓到他了,这声妈妈叫得怯生生的。
江紫末虽然不可能立即习惯被这么的孩子叫妈妈,但可爱的孩子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她的双手伸到童童的腋下,抱他上床。
童童坐在她怀里有些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