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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最害怕听到火车的汽笛。
听到汽笛,就代表要分离。
送走姐姐之后,我骑车去上学,被很多很多同学笑话。
因为那是一辆女式自行车。
大家说我是人妖,说我娘娘腔。
我依旧骑,因为感觉姐姐就在自己身边。
到了现在,我走到储藏间,看到这辆自行车,还是会不停掉眼泪,小声说,掉你大爷,掉你大爷。
7
1988年,舅舅送给我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东西,邮票年册。
我很愤怒:“姐姐,舅舅太小气了,送一堆纸片给我。”
姐姐:“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我:“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姐姐:“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我:“为什么?”
姐姐:“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我:“……二十块。”
姐姐:“成交。”
于是每年的邮票年册,我都以二十块的价格卖给姐姐。
一直卖到1992年,四本一共八十块。由于压岁钱都要上缴,所以这八十块成了我无比珍贵的私房钱。而且从这一年起,舅舅不再送了,小气鬼。
当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
第二天她就要离去。我在床上滚了一夜,十六张五块钱,你一张,我一张,数了一夜。
一直在想:她去外地,会不会被人欺负?哎呀,以前她被人欺负,都是给我两毛钱,让我骂人家的。
那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带钱。
嗯,给她十块。可以请人骂……骂五十次。
万一被人打怎么办?她上次被婶婶打,她说给五毛钱,我都不愿意帮她打,外面人肯定价格更高!
打手请一次算一块好了,给她二十。
我心疼地看着钱被分成了两沓,而且她那沓慢慢比我这沓还高。
算着算着我睡着了。
最后我塞在姐姐包里的,是八十块。
送走姐姐那个瘟神,我人财两空,回到家里,忽然非常沮丧,就躲进被子睡觉。
在被子里,我发现了四本年册。
每本年册里,都夹着二十块。
我躲在被子里,一边哭,一边骂,姐姐和舅舅一样小气,一本只夹二十块,人都走了,起码夹五十块对不对?
到了今天,这些夹着二十块的年册,整四本,还放在我的书架上。
一天我擦擦灰尘,突然翻到1988年的那本,封背有套金的小字,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那你十块钱卖给我。”
“太狡诈了!你当我白痴哪,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
“纸片越来越不值钱,你现在不卖,明年就只值一块。”
“为什么?”
“你没看到这里写着:保值年册,收藏极品。什么叫保值?就是越来越不值钱。卖不卖?”
眼泪滴滴答答,把一百九十八,变得那么模糊。
8
姐姐:“坏人才抽烟。”
我:“那舅舅是坏人。”
姐姐:“做到教授再抽烟,就是好人。”
我:“你有没有逻辑。你会算log函数,你懂风雅颂,你昨天把黑格尔说成格外黑,你是逻辑大王。”
吵了好几天,姐姐回大学了。
我在抽屉里找到报纸包好的一条香烟,里面是一条中华。
姐姐写着纸条:如果一定要抽,那也抽好一点儿的,至少对身体伤害少一点儿。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一张《扬子晚报》,1997年5月22日。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叫姜微。
姜微:“你喜欢抽什么烟?”
我:“我喜欢抽好一点儿的。”
姜微:“为什么?”
我:“对身体伤害少一点儿。”
寒假结束之后,她带了一包烟给我。一包中华。里面只有十一根烟。四根中华,四根玉溪,三根苏烟。
总比没有好。
我:“你哪里来的烟?”
姜微:“过年家里给亲戚发烟,我偷偷一根根收集起来的。”
我:“寒假二十天,你只收集到十一根?”
姜微:“还有七根,被我爸爸发现没收了。”
后来姜微消失了。《扬子晚报》在我的书架上。那张《扬子晚报》里,我夹着一个中华香烟的烟壳。
只有这两个女人,以为抽好一点儿的烟,会对身体的伤害少一点儿。
突然听到winamp(一种音乐播放器)里在放《电台情歌》。
一个美丽的女子要伸手熄灭天上的月亮,一个哭泣的女子牵挂不曾搭起的桥梁,自此一枕黄粱,一时荒凉,疼辄不能自已,掌纹折断。
这里是无所不痛的旋律。
姐姐再也不会痛,姜微不知道在哪里。希望她比我快乐。并且永远快乐。
9
姐姐教我打字花了半年的时间。打字课程,1998年8月27日开始教授,9月1日她回大学,自动转为函授。
我:“A后面不是B吗,为什么排的是S?B后面不是C吗,为什么排的是N?”
姐姐:“Christopher(打字机之父)发明的,跟我没有关系。”
我:“字母这么乱伦,姨妈和叔叔凑在一起,它们家谱和希腊神话一个教养。”
姐姐:“你他妈的学不学?”
我:“字母太乱伦了,玷污我的视线!”
姐姐:“让你掌握键盘的顺序,和乱伦有什么关系?”
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是我摸你胸你一定用刀杀了我。”
“啪啪”。我左脸和右脸全部肿了。
姐姐:“学会打字对你有好处的,可以泡妞。”
我:“泡什么妞,我不如把钱省下来买三级片。”
姐姐:“你看你看,这叫作QQ,可以让远方的MM脱胸罩。”
我:“是黛安芬的吗?”
姐姐:“你学会了不就可以自己问了吗?”
于是姐姐帮我申请了一个QQ号,然后两个人搜索各地的MM。在姐姐指导下,我加了一个北京MM,ID是无花果。
我有了点儿兴趣。
发了句话:Girl,fuck fuck,哈哈。
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又发了句话:Dog sun,please fuck!
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发火了,一下发了三句话:MBD,MBD,MBD。
姐姐发火了,说:人家头像是灰色的,说明不在线。
不在线,还Q什么,Q他妈蛋。
我立刻失去兴趣。
姐姐诱惑我,如果学会打字,就可以用流畅的语言勾引她。这被我断然拒绝,正直的青年,一定和我一样会拒绝的。
这些乱伦的字母,不是好东西。
1998年9月1日,姐姐回大学,把电脑带回去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仙剑奇侠传》没有通关,月如刚刚死在镇妖塔。
但姐姐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就开始翻姐姐的房间。
我在她房间翻到的东西有:席绢的《交错时空的爱恋》,沈亚、于晴全集……这是什么玩意儿?星座是什么玩意儿?把所有东西摔出来,箱子底下是一张纸制键盘。
键盘上有一张字条:我知道你会翻到这里,麻烦你学习一下字母的顺序。
我大惊失色,全世界的姐姐都这么狡猾吗?
结果我就在纸质的键盘和电话里督促的声音中,过了一个学期。
我:“A后面为什么是S,而不是B?”
姐姐:“A后面是S,B后面是N。”
我:“复杂得要死。”
整整半年,我依旧不能理解字母为何如此乱伦。乱伦的东西,如我般正直,都不会学习的。
1999年2月7日深夜11点47分。
我依然等在火车站。
因为姐姐说她那一分钟回到家。
结果等到1999年2月8日4点30分。
姐姐和一辆轿车拼命,瞬间损失了所有HP(生命值)。
1999年2月8日17点48分,我赶到了北京。
房间一片雪白。
使者的翅膀雪白。天堂的空间雪白。病房的床单雪白。姐姐的脸色雪白。
她全身插满管子。
脸上盖着透明的呼吸器。
我快活地奔过去:“哈哈,不能动了吧?”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紧闭双眼,为什么我看到她仿佛在微笑?
要么我眼花了,要么她又偷了我写给隔壁班花的情书。
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她不能说话,希望有力气写字给你。”
可是,姐姐抓不住笔。
这货,从来就没有过力气。
坐她自行车她没有力气上坡,和她打架她没有力气还手,争电视节目她没有力气抢遥控器。
她不写字,我就不会知道她要说什么。我想,她应该有力气写字的呀!
她帮我在考卷上冒充妈妈签字。她帮我在《过好寒假》上写作文。
她帮我在作业本子上写上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她,怎么突然就没有力气了呢?
我去抓住她的手。
她用手指在我掌心戳了几下。
1,2,3,4,5,6。
一共六下。
她戳我六下干什么?
六六大顺?她祝我早日发财?
六月飞雪?她有着千古奇冤?
六神无主?她又被男人甩了?
六道轮回?她想看圣斗士冥王篇?
我拼命猜测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群人,把她推走了。
我独自待在这病房里,看着一切雪白,努力戳着自己的手掌。
1,2,3,4,5,6。
一共六下。
上面戳一下,右边戳一下,上面再戳一下,下面戳一下,上面再戳一下,又戳一下。
我拼命回忆着有关键盘的记忆。
一张纸质的键盘,看了半年,也开始浮现在脑子里。
A后面是S,B后面是N,C后面是V……我一下一下地在这张键盘里敲击过去。
1,2,3,4,5,6。
键盘慢慢清晰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这六下分别戳在什么地方。
I LOVE U。
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滚下来,滴下来,扑下来。
1999年2月8日19点10分,我终于掌握了键盘的用法,学会了打字。
并且刻骨铭心,永不忘记。
I LOVE U。
我缩在走廊里面。
在很久之后,我才有勇气把姐姐留下的电脑装起来。
装起来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打开了那个QQ号码。
只有一个联系用户。
无花果。
虽然是灰色,据说是灰色,是因为不在线。
可这个头像是跳动的。
我双击它。
无花果说:
笨蛋,我是你老姐。
我哭得像一个孩子,可是无论多少泪水,永远不能把无花果变成彩色。
无花果永不在线。
如果还有明天,小孩子待在昨天,明天没有姐姐,姐姐在昨天用着Windows98。
到了今天,MSN退役,弄潮儿对着摄像头跳脱衣舞,我书房电脑的显示屏上,依旧挂着五位数的QQ,永远只有一个联系用户,并且头像灰色,永不在线,ID叫作无花果。
生育总是有一次阵痛。结果无数次阵痛。
相爱总是有一次分离。结果无数次分离。
四季总是有一次凋零。结果无数次凋零。
自转总是有一次日落。结果无数次日落。
然而无花果永远是灰色。
伤心欲笑,痛出望外,泪无葬身之地,哀莫过大于心不死。
4。吃货的战争
那喊声虽然来自全国各地,方言千千万万种,但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