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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道明日起,要天天弄些好料的替她彻底进补,她听了仅是微笑。
她性情不好,她明白。
她别扭又古怪,在旁人眼里,或者认为她不识大体、不懂人情世故、不晓得迂回行事,这些,她都承认。
这世间,总得有那几个坏人存在,才能突显出好人的特质,不是吗?
将一缕软发拨在耳后,秀致眉心微乎其微地轻蹙了下。幽夜中,似有某种力量驱策着她,教她下意识推开房门,跨了出来。
又是箫声。
却不单只是箫声。
侧耳倾听,清音中捺入柔调,铁箫独有的孤寒韵味教琴弦铮铮拨弄,交错出柔且朴雅的乐音,教人心魂悠荡。
行会里无人懂得乐理,而琴箫合奏之音正是由后门外的小院落传来……殷落霞心中明白,那处小院落来了娇客,听安大娘提及,腾哥让杜家那体弱气虚的小师妹以及两名随侍在侧的小丫鬟住下。此时的箫声无庸置疑是出自於裴兴武,至於琴音……不知横琴弹彻的人儿生得如何模样?
她早想过去一窥究竟,却恼怒着这般心态。
……待殷姑娘见过我小师妹后再来考虑此事,想是较为妥当的……
他要她见,她偏偏不见,即便她心里万般好奇。
她偏不见他的宝贝师妹!
那病,她爱治不治!
那朵「七色蓟」她爱给不给!
他能奈何得了她吗?
只要她不愿意,没谁有这本事支使她!
蓦地——
「殷姑娘……」
那嗓音低沉,在幽夜里泛开,轻鼓着她的耳膜。
「殷姑娘?」
谁在唤她?
「是箫声和琴音传到前头吵着你了吗?对不住,师妹和我一时兴起……殷姑娘?」
突然间,一抹修长黑影步近,将她整个儿笼罩住了。
那人背对月光,轮廓幽暗,双目却神俊清朗,隐有柔色。
「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夜深露重,怎不加件外衣再过来?」
殷落霞陡地一震,远扬的神智终於回归主位,这才惊觉,此时此刻,她人竟已穿过廊道,步出后门,来到小院落里了。
着魔了吗?
她……她、她怎会出现在此?
她来了许久了吗?
她究竟为了哪般?
心底明就信誓旦旦对自个儿下令,她不见他的宝贝师妹,她也不想见他,怎么还是傻呼呼地循着曲音前来呢?
仿佛被迷去心魂,半点不由己,更像是一尊傀儡娃娃,人家随手一扯,她就乖乖被勾了来似的。
「我我……我……不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裴兴武手握铁箫,淡然一笑,道:「我和小师妹适才谈到了你,她对你崇拜得紧,若你不介意,进来喝杯热茶可好?」
崇拜她?她……她有什么好值得崇拜的?清容淡罩迷惘,殷落霞怔怔瞅着男子沉静的五官。
或者,这也仅是他「有所求」的手段罢了。
说些好听话将她捧得高高的,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接下来才奸支使她。
她不该来的。
「我不——」
正欲拒绝,男子身后却传来不可思议的绵柔雅声,霎时间,将秋夜里的点点孤寒全给拂暖了。
柔嗓轻漾。「九师哥,是落霞姊姊来了吗?」
裴兴武低叹了声,侧过身躯回视。「击玉,九师哥不好,惹得殷姑娘不高兴,你来帮我说说好话吧。」
殷落霞心一促,呼吸陡紧,眸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由屋内踏出的那抹轻影。
那姑娘啊……
好纤细、好纤细,纤细得……教人心疼。
她朝着她盈盈而来,足不沾尘,似夜风一掠,便要将那薄身吹卷而去般。
她停在她面前,微微福身。
那雪白小脸柔软微笑,言语轻极、雅极。「落霞姊姊,你别生我九师哥的气,他若做错了什么,我代他给你赔不是了。」道完,又是一个福身,诚挚无比。
心咚咚、咚咚地鼓跳,那声音好重,震得耳膜隆隆作响,殷落霞傻了、懵了、说不出话来了,竟觉有些儿醺然欲醉,有些儿步履不稳,只因她啊,从未见过长得如此美丽且纯真的姑娘。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小姑娘似乎有这等能耐,只须轻轻眨眼再软软牵唇,心中所求,必能遂其所愿,又有哪个忍心瞧她失望模样?
高招啊!
莫怪,他要她先见过这小姑娘。
心窝一窒,殷落霞忍不住悄叹。她想,她这回能坚持的并不太多了。
。。☆
。。☆
。。☆
被动地听过那位面有病色,却依然美得惊人的杜家姑娘横琴弹奏了几曲,殷落霞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落的,待夜风拂身,秋凉扑面,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眸光一定,才发觉身旁伴着一个高大身影。
他何时靠得这么近?近得……几要将她整个笼在他的黑影下,也多少替她挡住几许寒意。方寸鼓动,她忙往旁撤了一小步,未加思索便道:「你最好相信。」
裴兴武步伐随之顿下,朗眉微动,即便对她突如其来的出声感到讶然,外表仍掩饰得极好,只缓声问:「相信什么?」
「我冷情得很,绝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干不来那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善举。」
见他沉吟不语,殷落霞秀颚一扬,不禁加重语气。「学医的不见得非救人不可,我爱治便治,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你……你最好相信。」
夜中,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此起彼落,一会儿促、一会儿缓。清月下,裴兴武凝视着她的脸,眉、眼、口、鼻,瞧得如此专注,他的胸口浑没来由地起了骚动。
想来,她犹然不知,就算她口中说着冷情的话语,做出无动於衷的姿态,那对眸中却颤着耐人寻味的幽光,泄漏出许多事儿。
他悄然一叹,察觉对她竟有了不寻常的兴味,这全然出乎意料啊!
「我相信。你爱治便治,谁也勉强不了你。」他道,目光深邃,清癯俊容上有丝极淡的笑。「那么……这一次,你愿意治吗?」
「我……」殷落霞差些哑口无言,耳根竟发热起来。
心思百转千徊,她头一甩,再次端凝着姿态,高傲得如雪中清梅。
「我有条件。」
「我答应你。」
「我还没说呢!」她略带英气的双眉飞挑。
知她态度软化,裴兴武笑意略浓,两指撩开峻颊上的发,道:「无论条件为何,只要你肯治,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嗄?!「要你的命,你也愿意?」她冲口便问。
突地:心口微微泛酸,那酸气渐化苦味,在喉头聚成无形的块垒,堵得她莫名难受。
「你要我的命吗?」眉峰舒朗,裴兴武神情认真。
她心一撞,感觉每下的呼吸再轻、再细,都震疼了胸口。
「你给吗?」
四目短兵相接,她的眸隐含挑衅,而他的却静谧深沉。
「你若要……」他颔首。「那就拿去吧。」
他从容的模样如一块千斤巨石般重重压下,瞬间将她压垮,教她喘不过气,只觉得眼前泛开薄雾、一阵晕眩……
怔望着他,殷落霞再难挤出话来。
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她……她没想要这么做的,为何事态会演变至此?
是她惹人不耐的别扭和执拗作祟,即便心里愿意,嘴上却固执地不愿妥协、不肯轻易应承,才使得与他之间的对话走到了这一步吗?
抑或是……他把一切的一切执着在那位脱俗绝尘的小师妹身上,将之视若珍宝、更胜己命,这才教他面对她有意的刁难时,能如此地奋不顾身且甘之如饴,连命也能舍了?
第四章 悠然淡味潜於心:
原先要他答应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呢?
她竟是想不起来,因那变得微不足道了。
更因为,他已慷慨地把命许给了她。
未加思索、毅然决然地许给了……
……她。
……你要我的命吗?
你若要……那就拿去吧……
缓缓地,她长睫轻颤。
神智将醒未醒,是流荡在鼻腔、胸肺间的辛辣气味儿让她的眉心轻蹙,下一瞬,已拉扯着她从三年前的那个深秋月夜里走出,回到当下。
原来,是梦啊……
她眨了眨眸,下意识逸出低叹,记起自己许久不曾作梦。
但,就算是虚幻境地,这梦中的人事与场景,却是真切地存在且发生过的。
她怎地回到了那一年的秋?
是当时受了极大的震撼,那惊心动魄的感觉久久未灭,一直以来潜藏在她神魂深处,所以才作了这个梦吗?
菱唇微抿,近乎苦笑,殷落霞抬起手背揉了揉眼,虽束发作髻、一身书生衫袍,这动作仍自然地流露出几丝女儿家的娇稚。
今日,刚与行会里的众人一块儿用完午膳,她便拎着一壶最爱的春雨香片,独自一个来到建於后院厨房旁的一处石造小屋。
石屋是几年前加建的,占地不广,里边却挑高出一层阁楼,楼上摆满她多年收集的书册,大多与医家病理相关,更有部分记载着各处千奇百怪的疑难杂症。除此以外,种类繁多的使毒、解毒之法与制毒之术等秘笈亦有网罗。
她「西塞一派」的医术原就以奇诡、速效见长,以毒攻毒是常使的法子,在炼制丹药方面有不少更胜中原汉方,而这阁楼底下的墙面设有无数的小木柜,里边存放各种药材,六个大小不一的炉灶连作一排,木板架起的桌面上摆放着足以教人眼花撩乱的各式器具,如陶钵、碾药石、斩刀、磨盘、土陶壶等等,这小小所在便是殷落霞寻常时候用来炼丹制药之处。
是那股子辛辣气味再一次提醒她,教她记起之前上阁楼找书时,底下的石镬中正熬煮着药汁,那药汁里加了朝天椒、桂枝、炮乾姜等辛味药材,煮滚后,得以小火慢熬,炼至膏状,裹在净布上。此药用以外敷,对筋骨酸麻、屈伸不利等痹症极具疗效。
没料到会倚着石墙睡熟了。她眉眼一抬,开在顶端的小方窗外已见霞天,心中不禁一惊,以为那一大镂药汁八成全给熬乾见底了,又赶忙探头往阁楼底下瞧去。
这一看,不由得怔然。
炉灶里的火已熄,闷着未散的热气,使得石镬中的黑色药膏仍不断地滚出蟹眼小泡。
男子就立在炉灶前,身影俊挺且熟悉,仿佛从适才那个梦中走出。
他正背对住她,掌中握着长木杓,熟练地搅动着镂里渐渐浓稠的黑膏。
似乎听见了动静,他脸容半侧,与她下探的秀脸对个正着。
「醒了?」裴兴武淡问。
「你……你回来了?」她喃语。
「嗯。」他颔首。
「事情全办妥了?」
「是。」他再次颔首。「宗腾兄和行会里几位弟兄尚留在江陵,打算明日启程返回,我见左右无事,便先行一步。」
半个月前,年家武汉行会的货船在江陵一带出了点意外,似是自家船工与当地的码头工人发生纠纷,还险些闹出人命,消息传来,年宗腾便领着几名手下立即赶往江陵了解详情。
按理,有年宗腾这老江湖亲自出马,再棘手之事亦能圆满解决,但他那个与他这头大熊成亲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