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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扬睫,但见男人清峻脸庞离得好近。
她被他拉进怀里,这回,他的手不单只是扶住她的腰,而是横来一臂从身后稳稳揽住。
殷落霞倒抽一口气,入鼻尽是他男性的气息,觉时已晚,害她脑中微微泛晕,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闹得一脸怪相。
裴兴武不懂她心中波折,蓦地将她拥住,自身亦是怔然。
毕竟是女儿家,即便书生软衫遮掩了身形曲线,那骨架仍是回异於男儿的柔软纤细,似乎再加些手劲,便能扭折了她的腰肢。
「还好吗?」他低问,暗嗅着她身上的药草香气,心口发烫,竟连双耳也感到淡淡热意。
该死的好得很!「你、你放手!」还以为自个儿早成了冷情冷怀的人,没想到脾气这么大,可殷落霞晓得,她恼的其实是自己。
相处也才两日,她受他影响却深。
她不自觉间会去偷觑他的神情、举止,猜测他的想法,甚至会推敲他眉峰上若隐若现的忧郁。
她脑中不时旋荡着他铁箫的清音,那音中有情,深意潜藏,足教闻者心思随之起伏,一会儿如在冰雪天地,下一瞬却受赤阳烘烤,耐人寻味之至。
如此反应,全然不像以往的殷落霞。
打一开始,她就不该去听他夜中连绵有情的箫韵!
似有若无的,竟听见心底一声叹息,殷落霞尚不能理解这声悄叹的意味儿,只微绷着脸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近在咫尺的峻颜。
「站稳了。」裴兴武沉稳语调未变,终於撤回臂膀。
两人站得仍过分靠近了点,彼此都有些怔忡,是一旁马儿甩着头,发出嘶鸣,殷落霞才陡地回过神来。
心跳过促,她不太自在地调开双眸瞧向别处,故意冷着声道:「我说了,我并不需要休息。还有,也请阁下别自作主张替我作任何决定。」
她感觉到他又惯然地将手按在腰间箫上,随即,他略退了一步,缓道:「你不需停下,但马匹需要。咱们临时买马,寻不到良驹,这两匹坐骑说不准是头回跑这么长的路,不能催得太急。」
闻言,殷落霞不禁扬眉,见他神情寻常,眉宇温和,对她摆出的冷淡姿态似乎浑没在意,那异样心绪再一次在方寸间扩散。
蓦然间,她知晓了。
这男人早便明白她尽管力竭气弱,却依然硬撑着,不肯在他面前显露疲态的固执心思,因此先「下手为强」,一把夺走缰绳,强将她抱下马背,此时为了要顾全她的脸面和尊严,还道这一切全是为了马。
「你你——」有些词穷,意会到胸中的热气渐渐漫出双颊,她解释不出当下的感觉,最终低语了一句。「你无须如此……」她说得好轻,轻到近乎耳语,仿佛自喃着。
「让马吃饱了再上路吧,反正武汉离这儿已然不远。」裴兴武瞧着她低垂的粉额,上头布着细汗,一时间竟兴起一股冲动,欲举袖为她拭净。
她是姑娘呀!
适才他拉她下马、又揽又抱,早已踰矩,若然再亲近过去,人家都不知如何想他了?
内心暗自苦笑,他深吸了口气压下那抹难以释清的念想,举步踱开。
此时,两匹马儿已垂首啃起地上带些枯黄的小草,四蹄轻跺着,还不住地甩动尾巴,挺悠闲的模样。
从马匹身上拉回视线,殷落霞不禁偷觑男人挺拔的背影。他立在前头不动如山,似乎是……挡住了风来之向,使得她身上的寒意骤缓。
他的举动是有心、抑或无意?她猜测不出。
抓起袖子将脸上的汗抹去,她拍了拍双颊,调整着呼吸吐纳,跟着敛了敛长衫席地坐下,强迫自个儿把心思从他身上拔撤。
便在此际,裴兴武竟是取出腰间铁箫,背对住她,抵着唇,迳自吹奏而出。
秋风林道,景意萧瑟,如今箫声再添清曲,更教幽情勃逸。
在如此的氛围里,殷落霞费劲儿召回的思绪再也克制不住了,纷纷挣脱掌握,一股脑儿地朝男子那俊拔还带孤傲的身影飞绕而去,随着他长指的按捺与逸出薄唇的气劲,在清美的曲韵中起伏、浮沉、沉醉……
如以冰炭置我肠啊……
男人的箫声如此,男人的一举一动亦是如此,全教冷情冷性的她起了奇异的波动,一会儿高昂、一会儿沉落,上一刻还恼着他多管闲事,下一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推敲起他的心思。
他究竟有何能耐?竟教她莫名地意念暗悬。
而她又是怎地一回事?竟如此迷惑、游移、神魂不定。
这全没道理。
毫无脉络可循。
为什么……
为什么……
莫非她对他……生了某种企图?
为什么……
「殷姑娘。」
箫音不知何时已落,余韵却仍在殷落霞脑中荡漾。
坐在草地上,她怔望着裴兴武掉转过身,那薄而有型的唇微掀,似在说话。
「殷姑娘。」那薄且分明的唇再唤,嗓若箫韵。
她并未回应,只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步近,那逆着光、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男性轮廓有些儿幽暗,一双深目却是神俊。
她凤眸下意识轻眯,瞥见他峻唇又动。
「在下实则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她思绪尚陷在自个儿的迷魂阵中,动得好慢,因此仍未对他出声回应,只眨了眨眸。
裴兴武手握铁箫,目光专注,沉吟一瞬后,终是道:「你藏在袖里的雪山『七色蓟』,可否过让予我?」
什么……
他说了什么……殷落霞清容一怔,然后,浮上了迷惘颜色。
她瞅着他,唇瓣淡启,仿佛有什么想不通透。
七色蓟……他说……他说……
七色蓟?!
下一刻,她倒抽了口寒气,轻眯的双目终是瞠圆起来。
第三章 意萌由来多自伤:
原来,她的直觉仍是对的。
那男子一开始的意图便不单纯。
他道,是受了义兄所托前来寻她,这话说得却不完整,教她以为义兄对她此次的逾期未归大大的放心不下,果真大费周章相请了「南岳天龙堂」出马,沿着两湖往蜀地寻来。
一时间,竟觉得荒谬好笑。真正打她袖中那朵「七色蓟」主意的,不是「洞庭湖三帮四会」那些浑人,亦非其他下三流的江贼河寇,而是他这位堂堂名门正派里的人物。
「你当真识得我义兄年宗腾?」稳下心中波澜,殷落霞费了番劲儿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
她脸容罩在一层淡白的沉静里,有某种情愫在瞬间被硬生生地拉扯住了,而犹在方寸间萦回的清箫余韵陡地变调,一转为嘲弄。
裴兴武颔首,目光未离她的凝颜。
「年兄与我确实相识已久,这一点未敢欺瞒姑娘。」
殷落霞眉眼敛下,一袖轻抵胸前,仿佛这么做便能抑住心窝处似有若无的诡异不适。深吸了口气,她又道:「你最好现下把一切全坦白了。」
似乎除此为之,已寻不出更好的法子。裴兴武心中不禁一叹。
这姑娘性情奇清,虽相处时候甚短,他大致也捉摸得出她固执、倔强、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什么,便难以更变。
他与她非亲非故亦无交情,有事相求,又是极其为难人家的事,一直斟酌着该如何道出才不显突兀无礼,思量再三,却拖得此刻才启口,心中对她亦是十分地过意不去。
他面容清癯且诚挚,忧郁神色在眉宇间浮泛,清清嗓音,道:「原该早些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又怕太过突然,要冒犯了姑娘。事实上,在二十多日前,在下已带着本门小师妹前去武汉,一方面是要拜会年兄,另一方面则是想请殷姑娘治病。」
闻言,殷落霞不由得抬起眼睫,凤眸申明显的质疑教裴兴武苦苦一笑。
「需求医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小师妹。」略顿,掀唇又道:「小师妹是我师父、师娘唯一的骨血,早年,师父在江湖上行走,直至不惑之年,师娘才为他老人家诞下一个女娃儿,自是疼若掌上明珠。但后来因一次严重的江湖恩怨,对头暗地寻上门来,更在道上打埋伏,混乱间,造成当时年仅八岁的小师妹胸口中了恶人掌风,险些丧命。」
见那秀容听得专注,他淡然牵唇,眉峰略拧,又道:「那时靠着师父和几位师兄轮流以真气灌注,才勉强保住小师妹一命,虽是如此,可往后十年岁月,她身子动不动便疼痛难耐,有时胸口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便得七、八日才能转醒。」
「当时,你师父、师兄们轮流以真气注入她体内为她续命,固然很好,但倘若她身子已然过虚,很有可能承受不了那些源源不绝的真气,进而导致胸中瘀血凝滞,长年未化——」殷落霞脑中思索着,这些话便自然地从口中道出,瞥见他唇角微扬,她心一凛,才陡地顿住。
抿了抿唇,她冷着声问:「为何要我医治?以你们『南岳天龙堂』在江湖上的人脉和声望,想寻到医术精於我之人,又有何困难?」
他眉间若隐若现的忧郁,说穿了,便是为了他口中那位柔弱多病的小师妹吧?宽袖中的手轻握成拳,双颊发热,殷落霞心底涌出一抹只有自个儿才能明了的难堪。
然而,为替心里宝贝的人儿求医,以他的能耐,还能忍受她这般阴晴不定的古怪性情多久?她很想知道。
什么仁心仁术、医者父母心?旁人病痛,又干她底事?
她从来就不觉自个儿心肠柔软,是个善良百姓。
模糊间,那抹难堪静谧谧地混入了连她也不明白的恶意,在她耳边低喃,在她脑海里旋绕。她极想知道,他能牺牲至何种程度?有多么奋不顾身,多么地义无反顾?她极想知道呀……
裴兴武难明她的情思转折,双腿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伟岸身影将席地而坐的素身整个笼罩,跟着,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炯炯有神的双目似有不容抗拒的力量,教殷落霞不得不扬睫迎视。
「适才你所提到,过度的真气灌注使得弱体难以承受,因而导致种种病状,事实的确如此。」他下意识把玩着手中铁箫,淡笑一叹。
「这十年来,『南岳天龙堂』相请而来的高明医者确实不在少数,瞧过小师妹的病后,提出的说法与你方才所道出的恰是不谋而合。但,明白病因是一回事,若欲完整复原,只有『西塞一派』以『七色蓟』为药底所炼制出来的『续命还魂丹』,才能将我小师妹缠身多年的内伤完全根治。」
殷落霞秀眉轻扫,微微颔首,轻哼了声,「原来,医术高明与否尚在其次,主要是医家流派不同,冶炼丹药的秘方和手法便各有千秋,所以,你才找上我。」
「西塞一派」源起於川康交会的大雪山,医术与当地众多族群融合,截长补短,去芜存菁,与中原传统的汉医别有不同,甚至连苗人喜用的五毒等等,亦能入药炼丹。
至於「七色蓟」这一味草药,更是当初「西塞一派」在大雪山中无人得知的秘境里,所发掘出来的稀罕植物。据闻,「七色蓟」得长足二十个寒冬才能采下入药,二十个年头就换来这么一朵,当然珍贵无匹。
而「西塞一派」的医术传至此代,如今也仅剩殷落霞一人。
十五岁之前,